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林晰看着病床上的女孩，她面容白净，神色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难过，说出的话却冷漠而绝情。
按照对她的侧写，这个女孩看似柔弱，实则惯会表演，从小在弱肉强食的孤儿院长大，只要事情触发到她的利益，就会自动开启防御机制，首先保护好自己。
明明她有这样的想法才应该是正常的，但林晰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刚进门时，许宁表现得像一个可怜的受害者，积极协助警方破案。如果这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想通过装可怜博得同情，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出这种不符合“人设”的话？
他暂时按耐下心中的疑问，继续听江邯和她对话。
“她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每周五都是梁鑫给她提供毒品的日子，前提是她得‘服侍’好梁鑫。但那些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需求了，她需要更多，梁鑫怎么可能会给她多的，连她用来缓解的那点，都是费尽心思才得到的。”
“她再一次哀求梁鑫未果后，就藏了把刀打算威胁他，可是梁鑫怎么可能是会被她威胁到的，当即就要抢刀。她害怕梁鑫把刀抢过去，就用力一挥，然后看见梁鑫倒在了地上。”
“大概就是这样，我手机里还有那天的通话记录。”许宁道。她说这些话时，表情又变得难过起来。
“那你是怎么回复她的？”
“虽然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但我也只能秉持正常人的思维，她吸毒我就劝她去戒毒，她失手杀了人，我也只能劝她去自首了。我醒过来马上就想找你们，也是怕她在家里想不开，所以……”她眼睛里满是悲伤，“你们可以快点去找她吗？她需要你们的帮助。”
江邯看了她一会，道："陈映欢已经死了，自杀。"
听到这句话，许宁张了张嘴，声音像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半晌，她好像才回过神来，却是看向一旁的护士，“我……有点不舒服。”
护士忙站起来，为她做检查，抬头对江邯和林晰道：“警察同志，她才刚醒，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了，请回吧。”
林晰和江邯从椅子上站起来，看许宁在护士的搀扶下躺回了床上。
“好，今天就先不打扰了，”江邯公事公办道，“许宁同学，我们明天还会来问的，感谢你的配合。”
许宁侧头皱着眉，双眼紧闭，没有回答。
两人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方程在门外等得抓心挠肝，看见人出来马上冲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通篇扯淡。”
江邯转了转手里的录音笔，递给方程。
“她说啥了？”方程接过录音笔，李钥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等下再听。”
走之前，林晰再次透过玻璃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许宁仍然闭着眼睛，手背上绑着输液管，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收回目光，快走几步跟上大家。
— — —
车上，方程嘴里叼根棒棒糖，含混不清地说：“要是她醒过来之后没说要指证凶手，咱们就直接拿她当嫌疑人审了，还用得着听她这么多瞎话。”
李钥专心地开车，并没有搭话。倒是林晰听了这话，眼神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江邯偏头问他。
上车的时候林晰本来想坐副驾，但方程死活不愿意和组长一起坐后边，求林晰和他换了个位置。
“我倒是觉得，她愿意说这么多话，已经很好了。”林晰道。
来之前他甚至想过许宁可能一句话都不说。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再加上她又是伤员，如果她一定要选择沉默，警方也拿她无可奈何。
愿意开口说话，就是好事。
江邯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你倒是心态好。”
林晰不置可否，他只是习惯性地会预测最坏的结果，这样无论事情走向如何，都不会太出乎意料。
就像现在，许宁并没有选择沉默，那从她口中得到真相就会更容易。
只要……稍微用一些方式。
方程坐在副驾，口袋里手机响了声，他拿出来看，是技术部门发来的消息，“陈映欢删掉了手机里所有通话记录，但是恢复后发现周六晚上，她确实给许宁打过电话。”
“能恢复电话录音吗？”李钥问。
方程摇摇头，把糖咬碎，“如果录音了就能恢复，但她都把通话记录删掉了，就是不想和许宁扯上联系，怎么可能会主动录音。”
“但是我倒是觉得挺惊讶，想不到她还会说几句真话。”方程把棍子扔进垃圾袋，嘴里咔嚓咔嚓嚼着糖，回复消息。
“真假半掺的谎话才最可信，”江邯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车窗，“空有一条通话记录，空口编造谁不会？”
“那是，但咱们说到底还是没有证据，只是觉得这个许宁绝对不简单，还有黑面具的事没问呢，”方程把手机塞回兜里，碰到了口袋里的录音笔，“这个探视就不能再多一个人吗，我也想现场听啊。”
江邯：“你就别添乱了，明天是林专家的主场。”
林晰：“？”
他回忆了一遍刚才江邯和方程的对话，才意识到江邯的意思是让他明天来审讯。
今天这次探视结束后，许宁明显有所隐瞒，但碍于她现在是病人且未成年，对她的审讯手段必须克制一些，这种时候确实需要一些更缓和的策略。
他原本想回去之后和江邯商量一下，争取明天让他问许宁几个关键性的问题，没想到还没开口，江邯就已经主动把审讯的主导权交到了他手上。
时间紧任务重，他呼吸细微地变得有些急促，想现在就回局里，把明天要问的内容一一列出来。
回过神来，才发现车里除了开车的李钥，剩下两个人都在盯着自己。
方程转身趴在椅背上，狐疑地看着他，“林哥，你想什么呢？”
“……”林晰正思考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刚才的神游，就听旁边有人笑道：“咱们林哥平时没事就爱发发呆，放空一下高速运转的大脑。”
“邯哥你还比林哥大几岁呢，怎么好意思喊哥的，还装嫩呢，”被李钥抽出手拍了一下，方程撇撇嘴，回去坐好，“照我说，得林哥喊你哥才对。”
“你说得有道理，”江邯难得没有怼回去，只是看着林晰，“我也觉得应该喊我哥。”
林晰：“……”
江邯话音刚落，车恰好停住。他忙道：“到了。”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推开车门，一下钻了出去。
他匆匆走进重案组，刚进门，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小张也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来人，“哎？林专家？邯哥？你们来得正好！”
“怎么了？”林晰问。
江邯跟在他后面，刚好跨进门，语气里带了点埋怨，“别老这么一惊一乍，心脏受不了。”
“正准备通知你们呢，可以去逮捕瑞才那个部长了，”小张容光焕发，高兴道，“咱们哥几个连着审了那司机好几天，终于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了。”
林晰想起，之前去孤儿院的路上，他们正好碰到瑞才前保安王平安的家属，幸亏江邯及时救援，这对母女才得以死里逃生。
当时执行保护任务的警员就是小张，江邯为此还小发了一顿脾气，让小张处理好这件事。
“邯哥，我现在不用去看档案室了吧，”小张眼神里带了点狡黠，用手抹了抹脸，“那司机就是被买通杀人的，汇款记录都查到了，就是逼王平安做事的那个保卫部部长。”
“做得不错，不用去档案室了，”江邯当即下令，“抓人。”
“好嘞邯哥！”小张一脸干劲地出门了，在电梯口碰到晚到的方程和李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方程连连对他比中指。
江邯今天出了一趟外勤，还有很多工作都没处理，回办公室后就一直在电脑上回复消息，时不时看一眼手边的文件。
林晰也开始着手梳理明天审讯的突破口，他拿着笔，脑中反复构思推演，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份大致的提纲在纸上逐渐成形，外面的门被敲响，小张道，“邯哥，林专家，人已经到了。”
江邯仍然对着电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先审，我们等下就来。”
小张在门外应了声，一群人在门外熙熙攘攘地离开了。
林晰低头，继续完善手里的东西。
他一旦投入于某件事，那旁的事物便都会被有选择性的忽略掉，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专注于手上要做的事情。
只是他写着写着，发现纸面悄无声息地覆上了一道影子，映在纸面上，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他甚至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啪哒。”
手里的笔掉在桌上，林晰转过头，江邯俯身站在他身后，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于是也没躲，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许多，几乎可以说是脸对脸。
“……”林晰立马把头转回去，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椅子被腿顶开，他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再转身，江邯也后退了一些，面上没有丝毫偷窥被抓包的尴尬，“喊了你几声你都不答应，我看你在干嘛呢，那么认真。”
林晰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我一写这些东西，就容易忽略外界 ，下次我再不应，你可以直接来提醒我。”
不要再在别人背后装神弄鬼了。
“啊，”江邯恍然大悟，“原来是在用心工作，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刚才想亲我呢。”
他惯会用这些开玩笑的语调说话，林晰几分无言，只好道，“江组长，我刚刚是被你吓到了。”
“明白明白，”江邯眼里带笑，“是我打扰你工作了，但现在我们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审讯室。
男人肥头大耳，眼下一片青黑，他手前放了半杯水，双手拷着手铐，不停哆嗦着，引得水面止不住地颤动。
角落的监控闪烁，把他的一举一动，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无尽放大，投到审讯室隔间的屏幕里。
林晰和江邯走进来时，审讯官正在说话，“于方海，你承认你和死者梁鑫串通起来贩毒，但是不知道毒品的进货渠道？你自己觉得别人会信你的鬼话吗？”
审讯官一拍桌子，于方海浑身一颤，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抖，浮动着油光。他连忙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这外面的事都是梁鑫去做的，我只负责学校里。”
小张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审了一半了，这于方海不光找人报复王平安，还和梁鑫联合起来贩毒，把毒品运进学校卖给学生。”
审讯官冷笑一声，“货源在梁鑫手上，你要想赚钱就只能给他让利，你这么贪财的人，会乐意和别人一起分钱？”
“警官大人，冤枉，真的冤枉啊，”于方海一脸憋屈，“我是想过和梁鑫共享货源，我用好几个大客户才给他说通，本来上周带我去的！但是临时又说有事去不了了。”
“他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他是大老板，我哄着都来不及，哪敢得罪他呀。”肥腻的大脸上镶嵌着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睛，于方海眼神飘忽。
“我建议你最好说实话，于方海，现在还有减刑的机会，走私贩卖毒品最高能判死刑你知不知道？加上你做的这些事，死十次都还不完！”
听到这话，于方海面如土色，他身体猛地往前一贯，急切道，“我都知道，我说！配合你们，千万给我减刑，千万别判我死刑！我知道他对学校里的特招生下手，那天他说有事，我以为他又要去找那个女学生，我还跟他说别玩太过了。”
于方海心虚地半低下头，眼神斜斜地瞄着审讯官，为自己开脱一般道，“他也没把我的话放心上，还跟我说，那个人他早就玩腻了，这次是去玩点新鲜的。但具体他去干什么，我也不敢问啊。”
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个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大概还有一两章，这个单元就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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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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