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聚会没过多少时间，许余收到母亲发来的照片时，正在整理新办公室的文件。照片里的周栖站在国外某所大学的草坪上，身边站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两人手里捧着同一份学术报告，阳光落在他们发顶，连影子都好像透着契合的暖意。母亲在消息里说，女孩是周栖的同系同学，性格温柔，和周栖很谈得来，这个女孩就是目前周栖的女朋友。
许余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划过屏幕上周栖的脸——他比上次在KTV见面时又成熟了些，鬓角修剪得整齐，眼神里是褪去青涩后的笃定。他想起周栖小时候总爱跟在自己身后，走几步就会抬头喊一声“哥”，那时少年的眼神像裹着糖的星星，亮得能照进人心里。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许余自己的脸。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些藏在冬日棉被里的温度、便利贴上歪扭的字迹、橘子糖融化后的黏腻，都成了被时光封存在旧纸箱里的回忆，再翻开时，只剩淡淡的纸张霉味。
周末的时候，许余去了趟旧家。那栋老楼即将拆迁，楼道里堆着邻居们打包好的杂物，墙面上的涂鸦还留着当年孩子们的笔迹。他掏出钥匙打开门，灰尘在阳光里浮动，客厅的沙发罩上落了层薄灰，茶几上还放着他当年没带走的高中课本。
走到周栖曾经住过的朝北次卧，许余推开门，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书桌还留在原地，桌面被刻满了细小的划痕，其中一道歪歪扭扭的“栖”字，是周栖刚搬来那年刻的。许余伸手摸了摸那道划痕，指尖传来木质的凉意，忽然想起某个深夜，他起床上厕所，看见周栖房间的灯还亮着，少年正趴在书桌上，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在桌面上刻字，而月光就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他在书桌抽屉里翻到了一本旧笔记本，封面是磨损的《小王子》图案，是周栖当年带来的那本。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和周栖的合影——那是许余高考结束那天拍的，周栖站在他身边，比他矮半个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手里举着一张写着“哥，加油”的纸牌，笑得露出了虎牙。照片背面是周栖的字迹，写着“20XX年6月9日，和哥的第一张合照”。
许余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页一页地翻。里面记满了周栖的日常，有他对新环境的不安，有对许余的依赖，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话——“今天哥给我讲了数学题，他笑的时候真好看”“哥的牛奶喝了吗？便利贴他应该看到了吧”“听说哥要留在本地，我好怕，怕他以后就忘了我”“高考想考去哥的城市，这样就能每天见到他了”。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周栖去南方的前一天，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哥，我走了，你要记得想我。”字迹被泪水晕开，有些模糊，却像针一样扎在许余心上。他想起那天清晨，周栖在副驾驶上挥手的样子，想起自己明明想推开窗户喊他，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原来那时的周栖，早就把所有的在意都写在了笔记本里，而他却直到多年后，才看到这些藏在时光里的心事。
离开旧家时，许余把笔记本和那张照片收进了包里。他站在楼下，看着这栋承载了他和周栖青春的老楼，心里忽然松了口气——那些没说出口的抱歉，没来得及弥补的遗憾，或许已经不需要再刻意去解释了。有些错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许余的新工作很忙，经常需要加班到深夜。某天晚上，他加完班走出写字楼，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手机没电了，打不了车。他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来往的车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许余？”
他回头，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轮廓有些熟悉。男人走近，许余才认出，是高中时的同学陈墨。陈墨是他和周栖共同的朋友，当年还经常一起打球。
“真的是你，”陈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没见，你没变多少。”
两人找了家24小时便利店，点了两杯热咖啡。陈默看着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说：“其实，当年周栖去南方后，找过我好几次。”
许余握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墨。
“他那时候特别难过，说你不愿意跟他们走，也不愿意让他留下来，”陈墨喝了口咖啡，语气有些感慨，“他还问我，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所以你才不想管他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只能劝他，说你有自己的想法。”
许余的喉咙发紧，指尖传来咖啡杯的热度，却暖不了心底的凉。
“后来他准备高考，非要考来咱们这儿，每天学到凌晨，眼睛都熬红了，”陈墨继续说，“结果高考前一个月，他突然改了志愿，报了北方的学校。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给你打电话，你让他选个适合自己的城市，他觉得，你大概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许余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那次电话，自己明明听见周栖语气里的期待，却因为害怕面对彼此之间越来越深的羁绊，说了最残忍的话。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周栖好，却不知道，那句“你选个适合自己的城市”，成了扎在周栖心上的一根刺。
“他去北方上大学后，也经常跟我打听你的消息，”陈墨看着他，眼神复杂，“他说他不敢给你打电话，怕打扰你，只能从别人嘴里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一次同学聚会，他特意赶回来，结果你没去，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了很多酒，说他好想你，想再叫你一声哥。”
许余低下头，眼泪落在咖啡杯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他终于知道，那些年里，周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而他却因为自己的懦弱和犹豫，一次次推开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年。
“不过现在好了，”陈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前段时间我跟周栖联系，他说他在国外过得挺好的，有了喜欢的人，工作也顺利。他还问起你，说如果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许余抬起头，看着陈墨，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过得很好，你替我谢谢他。”
从便利店出来，雨已经停了。许余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却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他想起周栖朋友圈里的照片，想起母亲说的“他交了女朋友，很般配”，心里忽然没有了之前的酸涩，只剩下释然。
或许，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这样。各自在不同的城市，过着安稳的生活，偶尔从别人嘴里得知对方的消息，知道彼此都好，就足够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做的事，就让它们留在回忆里吧，毕竟，遗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许余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他在工作上表现出色，很快升了职；周末会和朋友去打球、看电影；偶尔也会去孤儿院做志愿者，那里有个叫小宇的孩子，很像小时候的周栖，总是跟在他身后，喊他“许余哥哥”。他会给小宇讲故事，教他写作业，给他买橘子糖，就像当年对周栖那样。
某个周末，许余带着小宇去公园放风筝。小宇拿着风筝跑在前面，笑声清脆，许余跟在后面，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心里满是温暖。忽然，小宇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长椅，说：“许余哥哥，你看，那两个人好像在拍照。”
许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对情侣坐在长椅上，男生正在给女生拍照，女生笑着靠在他肩上，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格外温馨。男生的侧脸有些熟悉，许余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周栖。
周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周栖愣了愣，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许余也回以微笑，没有上前，只是牵着小宇的手，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许余哥哥，你认识他们吗？”小宇好奇地问。
“嗯，”许余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柔，“只是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知道，这是他们时隔多年后的第二次重逢，也是最后一次。他们就像两条曾经相交过的直线，在短暂的重叠后，终究会朝着各自的方向延伸，再也不会交汇。
走出公园时，小宇手里的风筝飞了起来，在蓝天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许余看着风筝，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周栖也曾在这个公园里放风筝，那时周栖还很小，跑起来跌跌撞撞，风筝总是飞不高，他就抱着周栖，手把手地教他，少年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温暖而真实。
那些回忆就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却再也不会让他感到难过。他知道，他和周栖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牵挂，那些曾经的遗憾，早已被时光抚平，变成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偶尔想起时，会有淡淡的暖意。
晚上，许余整理书柜时，把那本《小王子》笔记本和那张合影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他看着笔记本上周栖的字迹，忽然想起少年曾经说过，他最喜欢《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所有的大人最初都是孩子，只是很少有人记得。”
他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下次视频的时候，让周栖也一起吧，我想跟他说声好久不见。”
母亲很快回复了：“好啊，周栖肯定也很高兴。”
许余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城市的灯光璀璨，映在他的眼睛里，像落了满地的星光。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会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也会祝福周栖，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幸福安稳。
那些没寄出去的冬信，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那些错过的时光，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光，奔赴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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