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莲城捂着心口咬着下唇,看到他手中的长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祈天赐仿佛没有察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段莲城,凛若冰霜。
天升剑上有七彩灵光流转,不过看了两眼,段莲城的眼睛就一片刺痛。他不得不移开视线,往后挪了两步,心口的疼痛才减轻几许,勉强能喘上气来。他的身体因疼痛而佝偻着,没有精力去计较祈天赐为什么听到了他随口胡编的诗句。本着求生的**,他咬牙一字一字地将那晚最后一句诗慢慢背了出来:“为仙为人,可知心邪……此若不知,何谈登仙。”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剑刚刚放下,段莲城的心脏又剧烈疼痛起来。他捂着心口单膝跪下,勉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祈天赐左手并指成剑,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咒,咒文闪现白光之际,灵气自符咒倾出,如浪潮般荡过方圆五里。
灵气扫荡之地,诸魔尽退。
唯一一个想要从背后偷袭祈天赐的人被他一剑斩杀,逼近他们的人统统倒下,瞪大着眼睛看着天空,身体快速地干瘪,唯有皮肤变成了极其诡异的蓝色。
凛冽的灵气在碰到段莲城的瞬间化成和煦的春风,拂过他的身体,洗涤他的经脉,他心口的疼痛被驱散,唇上咬破的地方也缓缓愈合。不过片刻,他就觉得像脱胎换骨了般。
这就是他从未见过的祈天赐的力量。
他卸了浑身的力坐在地上,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起了敬畏之意。
灵气将祈天赐衣服上的飘带吹起,他仪范清冷,在段莲城的眼里,他就是天上派来拯救凡间的神仙。
无情无欲的冷淡眼神在看向他的瞬间注入了情感,透过眼睛传出的情绪太过复杂,段莲城一时没能看得明白。只是在两个人视线交织的瞬间,他的内心有了触动。
不过转个身的动作,天升便回到了主人的鞘中。祈天赐同他一样单膝跪地,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十年,天象渐好,泽国君王依旧沉迷修仙,不问政事。曹家军三年时间平乱,五年时间剿匪,最开始的两年,是瘟疫横行四州,最水深火热的两年。”
莲城离乾州隔着光、西二州,自然是曹家军来得最晚的地方。
“还站得起来么?”祈天赐突然问道。
段莲城立刻回了神,自地上站起,视线忍不住扫过周围倒下的蓝色尸体。祈天赐也站了起来,说:“他们体内魔气入了全身经脉,已是无药可医。”
段莲城却还是走到一个尸体旁,检查了一番。他并非不信祈天赐所说,只是耳闻不如一见,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只有亲自查看才能解答一二。
他专注着检查,正试图从尸体嶙峋的手中找到些线索,眼前银光一闪,他还未反应过来,腰上便是一紧,一股极大的力作用于他的腰上,硬生生地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下一秒,两枚金属擦出的火花在他眼前绽放,一声铮鸣在他耳边迸开,五脏六腑都因之激荡,直将他的意识都震得混沌。
祈天赐手上白光渐歇,又露出天升的模样。他右手抓着一根金绳,左手往外一挥,与天升相贴的刀具便脱了尸体的掌心,在空中甩出一条抛物线,“哐”的一声,重重地栽在了地上。祈天赐掉转剑尖方向,天升毫不留情地捅穿心脏,带出了一滩蓝色血迹。魔气从伤口溢出,如烟般消散。
祈天赐将剑一甩,剑上的血迹便甩了个干净。尸体下蓝色血液蔓延,祈天赐抬脚往它腰上一踹,尸体滑出去撞上了街旁的石灯,头破血流。祈天赐紧握手中的剑,怒道:“想杀我,冲我来便是,何故要拉上无辜之人!”
“是要杀他……”段莲城心中一动,抬头往祈天赐看去,“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为了杀一个境界已是化神后期的人?”
他在心底嘲笑道:“这点把戏杀我便罢了,杀他,根本不可能。”
段莲城还未从刚刚风波的余韵中恢复过来,只胡乱地想着:“只是又被他救了一回……这已经是第几回了?”
有尸体颤巍巍地站起,还未开口说话,就被天升的剑气劈成两半。一个尸体倒下,就有另一个尸体站起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在段莲城惊讶的眼神之下一个个站起,将他们团团围住。
砍得烦了,祈天赐索性放下剑,皱着眉头看着它们自地上爬起。那些爬起的尸体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忽然开了口。
一众尸体发出嘶哑的难以辨别的声音,每个说话有快有慢,音调有高有低,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不同程度地折磨着两个人的耳膜。祈天赐的皱起的眉头更深,就连段莲城也跟着皱眉,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耳朵。
他抬手时撩起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金色的绳索还绑在他的腰间,另一端被祈天赐紧紧地握在手里。他明知道这东西救了他的性命,心中的不爽却没能消散半分。
这实在是……像在牵着一个没有人权的仆人。
许是知道他们都没听清那些尸体说了什么,一个沧桑的声音自街角传来:“副堂主,查本尊查得很辛苦吧,不如坐下歇歇,让你身边的娃娃给你按摩按摩?”
眼前的尸体忽地全部失去支撑倒在地上,一个老奶奶转过街角,慈眉善目,面带微笑,手上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正放着一朵朵蓝色小花。
神药的花!段莲城往前踏了一步,被祈天赐用身体拦住了。
老奶奶笑得乐呵,说:“看来,小娃娃对老身的花很有兴趣。”
见段莲城还想往前凑,祈天赐瞥了他一眼,低低道了声:“莲城。”
段莲城缩回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扯了扯祈天赐的袖子,说:“师叔,我见过……”
“嗯。”祈天赐毫不惊讶,只是将段莲城整个挡住,道了声:“吾知道了。”
老奶奶被祈天赐护犊子的动作惹笑了,“副堂主还真是护他护得紧。”
段莲城的视线被祈天赐挡住,他看着祈天赐的后背,微微飘起的青袍微皱,像是组成了一个个山川。祈天赐和老奶奶的声音离意识越来越远,他盯着这“山川”,一个想法忽然又冒了出来。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祈天赐的外袍,在心脏的位置划出一条斜线。隔着衣服,他仿佛能感受到祈天赐有力的心跳。
如果从这里刺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到鲜红的血液会如何从这伤口处汹涌而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祈天赐的声音把他从血腥的想象中唤醒,他触碰纱衣的指尖微颤,害怕和恐惧更是自心底蔓延,“我刚刚在想什么!”
“唉,小娃娃的生气实在浓郁,不过吸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都是力量。老身实在中意,只可惜啊……”老奶奶摇了摇头,叹道,“副堂主若是肯把小娃娃让给本尊,本尊倒是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是吗,你能给出什么条件?”
“天下至宝,灵丹妙药,登天之物,就不知道……副堂主想要什么了。”
这条件令人心动,段莲城抬头,竟发现祈天赐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在他眼里,得道成仙果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吗?
他不免有些失望地垂下手,歪头想道:“要不还是把他杀了吧……”
“可以。”他听见祈天赐回道,“不过,吾要亲自送他——到你的本尊面前。”
刚听到前半句,段莲城就起了杀心,等祈天赐说完,他已是怒火中烧。
他竟真的想要……!
段莲城就要拿出唯心,却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正如老奶奶所说,祈天赐护他护得紧,不像是会做出拿门下弟子去交换条件的事。他握紧莲花吊坠,将心底的滔天怒意压下,揣测着祈天赐的用意。
老奶奶捏着兰花指掩嘴笑了:“副堂主心里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她从篮中捻起一朵蓝色小花,放在鼻尖一脸陶醉地闻了闻,“既然副堂主答应了本尊,那便一言为定,他会带你来见吾。”她的手往前一扬,手中的花朵便甩了出去。
小花越过祈天赐,正正落在段莲城的发间。祈天赐还没来得及将它捻下,小花便似冰一般融化,没了踪影。
段莲城心脏骤停,眼前一黑,失了意识毫无征兆地往前倒去。
祈天赐心头一紧,单手将他揽入怀中,抬手去探他颈边的脉搏。手下的脉搏强有力地跳着,与耳边轻柔的呼吸声相互呼应,祈天赐放下心来,偏头去看怀里的人。段莲城枕在他的肩上,面色红润,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耳边又传来“咯咯”的笑声,老奶奶不知何时站到了祈天赐的身前,她食指抵在双唇之间,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却发出了年轻男子的声音:“你说,你对他的一往情深,他知不知道?”
祈天赐眼也未抬,转而将段莲城拦腰抱起,只留下一个离开的背影。
环在段莲城腰上的金绳自动收回,他将段莲城塞进被窝,小心地抽出了段莲城头上的银簪。银簪款式简单,簪首为花苞状,其中细节略显粗糙,手工痕迹明显,是祈天赐守在宁音楼时随手制作的。
他当时也没想到,这会成为他铸造灵剑的练手之作。夹在指尖的银簪转了两圈,被祈天赐塞进了袖中。他坐在床边,端详着段莲城难得安详的睡颜,终于放下心来。祈天赐忍耐着不去触碰他,只这清秀的长相他越看越喜,内心也蠢蠢欲动起来。
他心痒手痒,索性离了床边,出门站着。
屋外的空气似乎比屋内的冷些,冷静下来的祈天赐先是折了一张留声符,蝴蝶状的符纸在灵力的驱动下升空离去。一番动作下来,他终于意识到手腕之上还缠着东西。
他将缠在腕上的魂铃解了下来,托于手中把玩。上面的纹路他无比熟悉,不管看了多少次却还是觉得看不够。金铃在落日的余晖下熠熠生辉,他的指尖细细描绘着上面的图案,心底随着触感映出“段莲城”三个字——若是不仔细琢磨,任谁也看不出这图案的真实含义。
天很快暗下,他将魂铃重新挂回身前,塞进衣袍,就是隔着一层里衣祈天赐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微凉。他回了屋,将门关好后坐回了床边。
屋内比屋外还要黑,段莲城像是离他忽远又忽近,唯有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祈天赐才彻底确认了他的存在。
怕扰了他安眠,祈天赐没有点灯,整个屋内只剩窗前有月光如瀑般倾泻而下。他无心欣赏,满眼只能容下一个人。
段莲城的呼吸声似近在耳旁,轻缓而富有节奏,催得他是昏昏欲睡……
竟是一夜无梦。
他醒来之时,夜幕刚露出一抹天光。
他迷蒙地睁开双眼,才发觉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伏在床边睡了整晚。藏在被窝里的手变得温热,轻轻一动便触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另一只手。他即刻清醒,小心翼翼地将手移开,见床上的人还没醒,又大着胆子摸了上去。
他似是贪恋这温暖,迟迟不肯将手收回。
对于就要踏入登仙之境的祈天赐来说,睡眠早已不是必需品。他习惯在宁音楼听着风声打坐修炼,段莲城来了之后又习惯在天亮之前去看他一眼。好在昨夜,段莲城睡得安稳,若是他半夜惊醒,恐怕又会被赶出去。
他还是离了那温暖,为段莲城掖好被后转身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设下阵法结界,生怕有人惦记里面毫无防备的段莲城。
食物的香气钻进鼻腔,牵住了静寂的神经,此时的段莲城不过半梦半醒,真正扰他睡眠的,是直直侵入脑海的说话声。
那些混乱的还未听清的说话声在他坐起身的瞬间戛然而止,段莲城掀开被子下床,竟发现衣服完整地穿在身上,就连外袍都没有脱。
轻薄的青色外衣被压得有些皱,段莲城不忍直视,索性换了一件。他借着脸盆中的水简单洗了洗脸,正欲梳头,却是再也找不着祈天赐给的发簪。他有些慌,又将床铺翻了个遍,仍旧不见银簪踪影。失去意识以后,他不知道祈天赐与那位老奶奶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路过了哪里。这样想来,他找到银簪的希望甚是渺茫。
段莲城惴惴地绕过屏风,刚一抬头,就见四五双眼睛齐齐地看着自己,顿感后背一凉。
这是什么阵仗?
桌上摆着装着各式餐点的纸包,戴着黑色帏帽的男人坐在祈天赐身旁,剩下的黑衣人随意地站在桌边,人手一个包子,看来还在用着早餐。
鼻腔充满着美食的味道,段莲城深吸了一口气,朝祈天赐行了一礼,恭敬地道了声:“师叔。”
未束的长发滑至身前,遮挡住了大半视线。他勉强瞥见祈天赐站了起来,青色衣摆一晃就到了跟前。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手腕,他听见祈天赐低声道:“嗯,起来吧。”
他便乖乖地直起身,颔首低眉地等着祈天赐发话。
祈天赐叹了口气,又把银簪和发梳递到了段莲城眼前。他着实忘了这事,心里还有些歉疚。
如昨天那般,段莲城接过银簪后转身挽了个小发髻。将发梳递回时,祈天赐还站着,就连戴帏帽的男子也站了起来。
桌上的餐点已经被一扫而空,男子的视线在他和祈天赐之间游走,最后落回他身上。段莲城满心疑惑,不太清楚现在是要做什么。
好在没过多久,祈天赐道:“出发吧。”
屋内的人鱼贯而出,段莲城跟在祈天赐后面,最后一个出来的是那个身份成谜的男子。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码头,上了一艘木船。
看着祈天赐胸有成竹的模样,段莲城就知道他已无用武之地。交换奇珍异宝不过是个幌子,祈天赐真正想知道的怕是只有那个东西的本尊所在。
不过……这真的是个幌子吗?段莲城一瞬动摇。
若是祈天赐真的把他交给那个东西……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在走之前,他一定会先杀了他。
他的心脏隐隐作痛,段莲城不得不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另一边的男子。自上船后,他便时不时地瞄向自己,欲言又止。
黑色的纱帘遮住了男子的面容,身上的黑衣也看不出来路,从见面开始男子就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这让段莲城更加好奇他的身份。
等了许久,男子才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你的身体……可是没问题了?”
这问题显得有些奇怪,段莲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男子松了口气,与他并肩站着,眺望着远方。纱帘在风中舞动,男子最后叹了口气,跟着祈天赐回了舱中。
各个都对着他唉声叹气,段莲城目送他离开,心情也难免低落下来。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海水碧蓝,段莲城往下看了一眼便头晕目眩,生了恐慌。他一推栏杆,强迫自己离开船边。落水的记忆霎时涌入大脑,那些最近的、久远的的画面一帧一帧从眼前掠过,令他眼花缭乱。向后退到无路可退,段莲城一脚踏空,从阶上摔了下来。体表的疼痛裹挟着体内的不适冲击着本就混沌的大脑,他再也憋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等胃里的翻转感褪去,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近找了处没人的房间躺去。
躺在床上果然舒服很多,终于耳清目明的段莲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的身体微热,也是正常。他知道自己惧怕江海水库,反应却不该这么猛烈。
不是晕船,就怕是身体出了些他不知道的大毛病。
他给自己把了脉,左右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体质似乎还比以前的更好了些。
这就不正常了。他忍不住想要从最近的事情里找出些端倪,突然有人轻敲板门,他连忙从床上坐起,门却未开,只门外有人问道:“莲城,我可以进来吗?”
是祈天赐。
段莲城下床开了门。
他刚抬头,就看到祈天赐的脸忽地白了,直把他吓了一跳。
“我的脸色有这么差吗?”段莲城心道。他忍住想要照镜子的**,低低地唤了声:“师叔?”
没想到声音也是沙哑,祈天赐那好一些的脸色又变得惨白。段莲城轻咳了一声,说:“我没事。”
祈天赐似是不信,将他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地看了个遍,半晌竟憋出了一句:“估计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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