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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浮华尽了

梦,虚无缥缈,却难以拨散。

摇摇晃晃中,潘令宁仿佛睡在闺房庭院内的百工秋千床上。

千年金丝楠木做的托架,光工时就要耗费十个师傅百天的工期,雕花精美绝伦,上头铺着鹅毛绸缎被褥,云绣工艺极尽奢华。

母亲说,歙州城内没有哪个闺阁小娘子有这样一张秋千床,便是李知州、王通判家的女公子,怕也难有她一半的富贵。

她不是什么王侯贵女、世家千金,但父母生了三子才得她一个女儿,愿意给予她万千无人能及的宠爱。

而父母,也有这样的底气。

她出身歙州最大的纸商,祖上有传家的落雁纸,坚洁无暇,细薄莹润,纸上行书作画墨理细腻,经久如新。

传闻便是有人以此纸画貂蝉,栩栩如生,雁儿也沉落,因此得名落雁纸,一度冠绝天下。

太宗朝,落雁纸便已成为御贡之物,她祖上也因此而发家。

如今不说歙州城内,便是整个江东和江西,十间的纸坊、书肆,得有五间是她家的。

时人更称父亲为“万金侯”。

然而便是这样的家底,不出几年,也濒临家破人亡——因为衙前役。

从潘令宁记事起,每隔一两年,父兄便要担任一次衙前役。

每当接到官府通牒时,父亲总要唉声叹气,至少半月都睡不好,常常夤夜爬起,在院中踱步,连母亲亦整日地忧心忡忡。

父亲曾多次求人打点,可她家仿佛被钦定了一般,服役次数不增反减。

出发前三日,父亲和兄长都要仔仔细细地盘点官府送来物质,倘若有缺的漏的,跟帐籍对不上的,还得自己填补,也不敢找衙门要。

然而官府一年比一年缺得多,他们填的便也一年比一年多。

这都还算小事,盘点清楚了,父兄就要出发了,一去就是三五月,母亲天天在祠堂焚香祷告。

总算盼得他们平安归来了,母亲问的第一句话总是:“路上可还顺遂?可有受伤?可有遭劫掠?”

待父亲回答“无事,平安。”或是说“遇到了劫匪,花了些钱打点过去了,放心!”母亲才松了口气。

她不解地拉着母亲的手询问:“娘亲,可是爹爹的头发白了许多。”

然而母亲抚摸她的丫髻,温柔答道:“囡囡,你爹爹能平安回来,已是大幸!”

年岁稍长,她才知晓,大哥的病根,乃是因为一次服役途中遭劫掠,跌入河水惊悸落下的,二哥更是在那场劫掠中横死。

她也曾听周围人提起,西北党项人不甘从属,自立为国,朝廷征讨之,战事吃紧,军费空缺,所以地方官吏可劲儿盘剥,潘家光有斗金,却是白户,可怜怀璧其罪。

她懵懵懂懂地问起青梅竹马的温巡:“巡哥哥,什么是白户,为何整个歙州,便只有我爹爹服衙前役?”

温巡右手捧着《尚书》,左手单负于后,在房中缓挪步子,萧萧身影如修竹般俊秀挺拔。

因沉浸于书中,他并未回答。

直到看到她跪坐于他的太师椅上,半身趴着书桌,手持狼毫,似乎要在他晾墨未干的新注疏上乱描,才慌忙走回来,拿过她的笔,又把册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大片的空地,任她攀爬。

而后摇摇头叹气:“白户即民户。我朝户牒丁役制度,按家资分为上等、中等、中下等、下等四户。家资达二百贯起,便可算为中户,中户及上户均为富户,皆要轮换服衙前役。而潘伯伯,是上等富户。”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什么中上富户均要服衙前役?”

“因为贫户有贫户的兵役、杂役,而富户亦有富户的衙前役。每年夏秋两税之后,被选为衙役的富户需转运税赋物资至州军治所,乃至京师,路途遥远,倘若遭了劫掠或有遗失,需全额赔偿,因此唯有富户才可担当此役。这也是朝廷对贫户的恩泽。”

“恩泽?”

潘令宁蹙起秀气的眉,既是恩泽,为何还要人人服役?而且富户给朝廷做事,为何还要自己承担损失?

不过她似乎也明白了,父兄每次将要押运物质之时,为何总是忧心失眠了,不仅关乎性命安危,还因为物资遗失了,都要自己赔偿。

一个州郡整年的赋税,可不是小数目啊,有几户能赔得起?

她又不解道:“隔壁的王员外家,才是歙州首富呢,我听说,他家的土地田连阡陌,宅第富埒王侯,为何从未见着他家服衙前役?”

“因为王员外家是官户!”

“又何为官户?”

“官户便是……祖上曾有人当了大僚,或者如今有人在朝为官的缙绅世家,虽然家资丰厚,但按照大梁朝廷恩荫家族的祖宗之法,官员家里可不用缴税服役。”

温巡说罢,一直盯着书册的眼帘抬起,天光映入眼眸,清透而灼亮,似心底升起了光芒,而后他嘴角微勾,有点冷。

竟与他平日里给人温润似玉,淡泊如水的印象大相径庭。

潘令宁深感震惊,总觉得有许多不公,又不知从何说起。

然而看着温巡做起学问,她又乐观起来:“巡哥哥,你与我三哥同考科举,若你们考中了进士,也当了官,我家是不是也跻身官户,爹爹就再也不用服衙前役了?”

或许,这是父亲花大心思栽培愚钝的三哥读书科考,又对聪慧的温巡十分其中的原因吧。

温巡是她家一间书肆已故掌柜的遗腹子,父亲收留了他们母子两,待温巡如义子,母亲亦待温巡的母亲如亲姐妹。

温巡自幼极为聪明,因大梁的书肆承接科举定制纸张,往年春秋闱,常有士人到书肆花钱,或是赊账定制试纸。

或许与士人接触得多了,温巡还未开蒙,便已通文辞,七岁便能吟诗作赋了。

家里几个兄长读书皆不成器,唯有三哥潘鸿鸣稍成气候,但也是父亲生拉硬扯,花重金请了多少名师才培养出来的。

饶是如此,三哥比起天资聪慧的温巡,仍是差上一截。

因此,父亲极喜欢温巡,许他同三哥一样的待遇,在他身上投入的希冀比三哥更甚。

温巡也不负所望,十九岁甫应州试,便已过了发解试,还是歙州的解元。而比温巡年长几岁的三哥,发解试考了两回才中举。

便是两年前,温巡和三哥齐齐考过发解试,家里便给她和温巡行了三礼,把口头定下的娃娃亲落实了,只待温巡金榜题名,便择日成婚。

母亲欢喜地把着她的手说道:“我的囡囡,出身非簪缨阀阅,但以后也要做进士娘子了,若平顺些,还将是进士的女弟,我的囡囡是有大福气的,一辈子都不能吃苦!”

随后,三哥与温巡奔赴京城赶考,竟也齐齐高中进士,双喜临门!

捷报传来,父亲大喜过望,潘家辛辛苦苦几十年,总算有子弟跻身官位,也终于不用承担衙前役了!

父母走亲告友,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烧尾宴。

那一阵子,潘家的福分似乎到达了顶峰,无人不歆羡。

然而祸福相兮,福分登顶之后便斗转直下,劫难似天边的一道惊雷,劈醒了潘家的美梦,以至于他们措手不及——

京城通缉突至,潘鸿鸣加入了“保朔党”,被除名停官,逮捕入狱!

……

“那保朔党如此邪祟异教,摄心我们大梁的读书人,使得这么多的读书人叛离本国,反而拥护北方蛮夷契国为正朔,还号召洞开城门,迎接蛮夷蹄铁一统江山,如此倒反天罡,三哥儿是晓得为家族读书的,怎么会自毁前程加入如此异党?”

乳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抹起了眼泪。

“而保朔党既是北方契国细人操控的,也应当在活跃于北方……怎的跑到江南来?三哥儿本性敦厚,虽多仗义,可也不好出风头,平日里都是本分读书的,断不可能是保朔党的党徒……朝廷莫不是,抓错人了?”

乳娘十分地不甘心。

棹桨划破翻滚的白浪,舫船逆水行舟,波涛驮得船身摇摇摆摆。

似闺房里的百工楠木秋千床上,以至于潘令宁昏昏沉沉,睡了几回。

偶尔醒来,便听闻崔题和周先生与乳娘攀谈,亦或者盘问。

“你主家三哥儿是否参与保朔党,事先应有端倪。皇城司行事虽然张狂,断也不会胡乱抓人,更何况还有柏台监审。”

崔题清冷回应,语言平和,几近冷漠。

五日前在歙州驿站,崔题救了她,潘令宁毒发昏昏沉沉,崔题的幕僚周先生习岐黄之术,刚好能治迷毒,便给她治疗。

而后她死死不肯归家,这位官人许是见着刚好同路,便答应了携她与乳娘入京。

歙州绩溪县临近钱塘,两伙人走了几日马车至江南大运河,再沿着运河逆流而上,走汴水入京师。

说起来,她应该感激他。他如此善心,兴许与歙州只会盘剥民财的地方官不同。

乳娘想了想,回道:“三哥儿在歙州时,尚无异常,硬要说端倪,唯有一次他已经与温小官人赴京赶考,给家里来信,提起春闱逢谅阴罢试,多引士人非议,而后被主翁连夜回信斥了一回,奴也是听小娘子说起……”

潘令宁躺在屏风后的床上,神识迟缓地听着,她未曾想过,这可能是三哥起异心的苗头?

两年前,三哥与温巡过了发解试,次年正月便入京赶考了,然而拖了一年,拖到今年春闱才开考,只因陛下谅阴。

陛下登基之后,耽于书画、好奢靡、兴苑囿,引来许多人不满。

恰逢陛下生母李太妃薨逝,陛下欲追封其为太后,并以皇后之礼葬之,然而遭到群臣劝谏反对。

因为太后仍在世,却追封妃嫔,乃是对太后的极大不敬。

皇帝争求无果,便以“谅阴”为由,罢了当年的春闱。

可旧制唯有为皇考谅阴,哪有为妃嫔守丧的,此事看似诚孝,实则荒诞,且不恭不孝,还把太后气倒了。

三哥往家中捎信时提到:“士众留京,多引非议,妄言帝侍母不恭!”

父亲看到书信后,隐约察觉到三哥的不满,胆战心惊,连夜写信告诫三哥:“勿论朝政,静心待考明年!”

三哥历来笃实,不知为何对“罢试”如此乖桀,当时留京待考,可还发生了其他事?

乳娘辩驳道:“便是如此,也不能说明三哥儿早有异心,他们有何实据?可怜潘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出了一个进士,以为脱免衙前役,却遭此祸端,不止三哥儿在京城的牢笼生死未卜,连同主翁一家也被歙州官府缉拿,刑讯逼供,查不出什么了,又逼着潘家承担千里解运军粮的重役。

“这不是逼着潘家破财,而是逼着潘家送死啊!当年便是往北疆承担衙前役走了这么一遭,不仅赔了一半的家底儿,二哥儿更是,横死途中……出狱后,大哥儿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主翁交代遗言后,便自缢身亡……”

……

潘令宁躺在舫船的屏风后卧床养病,闻言眼泪凝结成珠,缓缓垂落。

犹记得几月前,潘家上下张灯结彩,筹设烧尾宴,官府一队衙役忽然凶神恶煞闯进门来,说皇城司已查出三哥为保朔党党徒,二话不说把全家人带走。

她与母亲在狱中,母亲死死地护着她,才不让她受刑讯逼迫。五日之后,她们被放出来了,爹爹和哥哥却没有这么幸运。

母亲四处求人请动关系,不惜财力代价,一月之后,爹爹和哥哥才释狱回归。

爹爹骨瘦嶙峋,只剩一副驱壳,满鬓霜白,仿佛只吊着一口气,半截已入土,她几乎不敢认。

爹爹却似她小时候那般,抚着她的鬓角温柔安抚:“囡囡,爹爹没事,我们家没事了!”

她满心欢喜,天真地以为没事了,当夜制作了礼具,翌日打算去寺里还愿。

然而清晨天将露鱼白,她还在睡梦中,便被母亲凄厉的哭喊声惊醒——爹爹在三哥的书房自缢了……

大梁衙前役之制实为苛刻,除非单丁或者绝户,否则无尽无歇,不可免除。

父亲被逼得喘不过气来了,宁可走了歧途,通过自戕使得家族只剩双丁,但一人病弱,一人尚在牢中,方可解除衙前役。

然而这也仅仅是权宜之计,只要大哥身体养好,潘家仍要服役。

之后的日子在走马观灯一般。

父亲的头七未过,官府便遣人上门,检查大哥的身体,确认大哥已无力服役,才不甘心地痛骂一声:“呸,保朔党门楣,算你们潘家走运,饶你们侥幸躲过解送军粮衙前役!”

父亲走了,纸坊的生意一团糟,各铺掌柜蠢蠢欲动,母亲日夜操劳,艰难□□之后,也油尽灯枯。

病危时,母亲急忍咳血,吊着一口气紧紧拽着她的手低喃:“你三哥,怎么会是……保朔党党徒?他定是被冤枉的……我儿岂是那不忠不孝之徒?”

她双手捧着母亲的手:“阿娘,您放心,女儿定想办法救出三哥,不仅救出三哥,还让他恢复功名和官身,解除家族之困!”

“我的囡囡……爹娘金堆玉砌娇养着,未吃过一分苦,你怎么救出你三哥……但愿温巡……能护着你……”

母亲最终在不甘和忐忑中,含恨而死。

她操办母亲的丧礼之后,给病弱的大哥留下书信,毅然千里奔赴京城。

……

崔题听后,仍然波澜不惊评价:“所以,你们此次入京,是投奔你家小娘子的未婚夫温巡?意图拯救你主家三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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