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薛耀告别以后,魏楮堂带我上了车,我把谢言和莫树风的事告诉了魏楮堂,因为当年的事本就由他调查操办,他肯定知道谢言的遭遇,当下告诉他也无妨。
他听完后蹙紧了眉,“斯德哥尔摩效应?”
“确实有点像,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某些事件对个体心理上的影响,不一定会随着时间递增而减轻,反倒会因为触及到某些与当年类似的景象,加深脑海中的记忆。”
就如那间美术室,那座雕塑。
我恍然大悟,“但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有听到他再提起过莫树风。”
“那可能是他埋在心里的旧疤,不会时时刻刻拿出来示人。”魏楮堂说,“而且人类很擅长掩饰和伪装,他可能只是没有让你踏入过他的那片领域而已。”
我细想一下,觉得也是。我不自觉地抚摸着我右手手心里的那条长疤——那是人捂在心底的脓疮,是藏在大衣外套下的冻疮。不用外人触碰,脓疮自会火辣发痛;不用过分言语,冻疮自会让人想起那个寒冬的冻。
我沉思一会,才想起来似的问他:“对了,这个点,你怎么会在酒吧?”
魏楮堂答:“今天我收到消息,说在祁雪茹酒吧后厨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包小型塑料袋,化验结果显示,里面的粉末残余跟用在你身上的药相匹配。”
“所以说,找到罪魁祸首了?”
“但上面没有指纹,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脊线细纹,表面十分平滑,初步判断是乳胶一类的手套留下的痕迹。”他说,“从这点来看,这个人很谨慎,但又不算完全细致,可能还带点侥幸心理,否则也不会将证物直接扔在后厨垃圾桶。”
“缉毒队已经派相关人员出动了,哪怕祁雪茹没问题,范围也会在她的员工里锁定。”
“后厨不会有顾客进去吗?”
“我也有过相关疑问,但祁雪茹本人也说大概率不会,公安也是比较希望将筹码压在大概率事件上的。”他条理清晰地说,“酒吧后厨监控很老式,是黑白成像的,所以人脸看不大清,但目前并没有发现有非员工进入后厨。”
“你跟她聊过了?”
“嗯,目前只联系了她,还没有打草惊蛇。”
我感觉隐约抓住了什么,“我那晚先喝了两杯酒,都是莫树风调的。但第二杯我本来是给谢言点的,他不能喝,我为了不浪费,帮他解决了。后来又进包厢里,碰了里面的食物……但这些东西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我的视线,要是下手,那比较有机会的只有服务生和调酒师,而且他们因为工作原因,会佩戴乳胶手套也很正常……”
但那份员工名单里,除了莫树风,我跟其他人并没有交集,甚至有些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莫树风,他的动机是什么?
我跟他交集不深,他在这片土地上,与交集较深的人只有谢言。
我感觉抓住的东西渐渐有了实感。
那杯酒是我当着他的面说要给谢言的,他递过来的时候,就足够有时间投放药剂。加之葡萄酒色的液体偏暗,确实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有可能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谢言。
我只是那个打乱他计划的人。
“查莫树风,看看他有没有相关的购买记录,或者看他家里有没有类似的药。”我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其他人也要查,只不过有所侧重。”
魏楮堂似乎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没问我为什么,“知道了。”
我心里浮冒出一个想法,“哥,我有个想法……”
“不行。”
我难得被这男人一口回绝,“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能再靠近莫树风。”他说,“起码在他洗清嫌疑之前——当然,要是他真的能洗清的话。”
我反驳道:“但他的目标不是我,我起码是安全的。”
“他的目标不是你,那当年的事怎么解释?你体内的药又怎么解释?”
他当年确实有想过碰我,这是事实。我一时语塞。
前面有一段短距斑马线,魏楮堂遵守交通法,礼让行人,停在了那里。我看着那些人匆匆走过,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
福至心灵一般,我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背影,说:“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跟谢言的背影很像?”
***
这晚不算太宁静。
傍晚的时候,魏楮堂说有个紧急会议要开,刚用完晚饭就走了,我心里的想法没有被魏楮堂打消,所以我打了通电话给魏桐一。
有求于人,为了显示友好,我上来就叫了声“桐一哥”。
魏桐一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气喘吁吁的,我以己度人,觉得他肯定不是在干什么正经事。
他语气不耐,“有屁快放。”
他无意间扰我一次,我无意间扰他一次,算是扯平了。
我开门见山,“借我部车。”
可能真是扰了他的正事,他居然瞬间就答应了,“借借借,钥匙在我房间抽屉。”
果然是情.色为先,其余次之,他问都没多问几句,说完就直接挂了线。我立即上楼翻出他的车钥匙,下楼用车钥匙遥控试探找到了他的车。
我坐进那部丰田卡罗拉里,觉得堂堂魏二少可谓低调至极,这类车被戏称为“买菜车”,毫不浮夸,经济实用,适合家用代步。这车就停在房楼下的免费车位上,任凭风吹雨打,也怪不得魏桐一愿意甩手就借给我。
我考了驾照之后就再没碰车,空档期两年整,大晚上上手,居然还真有点没底。
我试着把车从车位倒出来,感觉手感还在,直接往祁雪茹的酒吧去。
听祁雪茹说调酒师有两位,应该是轮班制的,我在早上见到了莫树风,那么他晚上就很有可能下班回家。我这趟纯属碰运气。
我带了口罩和帽子,熄了火,在酒吧门口静静地等,在将近八点半的时候,我等到了莫树风。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频频看手机,可能是约了车。
五分钟后,他上了一辆网约车。我驱车跟了上去。
这段路很远,感觉已经快到郊区了,我开着手机导航,看着自己快靠近最近的一栋住宅区。到了的时候,司机停下车,把他在一栋楼前放下了,我为了免除嫌疑,一直向前开了段路,到另一栋楼前停了车。
这里的绿化几乎没有,都是光秃秃的楼房,很老,不知始于哪个年代。莫树风那栋旁边还有一栋烂尾楼,钢筋水泥都光秃秃地敞着,还有些碎石块铺了满地。
寒冬时节,今晚的雪挺大,我从车里翻出一把黑色的伞,下了车。
我缓缓走向莫树风那栋楼,想通过房间灯光判断他在几层几号房,但我等了半天都没见房屋有灯光的变化。
我想起谢言可能还在他家,没灯光变化也是正常的。
今晚可能再也打探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我正准备离开,却偶然听见了一声喊叫。
这喊叫太撕心裂肺,太呕心吐胆,乃至于我愣在了原地,惊叹于他的悲怆度。
我收了伞,小心翼翼地从寻声前去,发现声音是从烂尾楼旁传出来的。
我本没想多管,毕竟在从前,我听惯了邻居撕心裂肺的争吵,看惯了他们哗众取宠的动刀动枪,动不动就让街坊邻居出来评理——但会评理的人从不在围观群众里,敢出来评理的都是不懂理为何物的。
但我在瞳矇的灯光里,看见了谢言的身影。
我看见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看见他们相贴合,其中一人在挣扎,在哭嚎,脚下是石砾摩擦声。
天在飞冰碴子。又是冬天。
我知道我的出现可能会挫伤他的自尊——我跟谢言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处,就是我们有着过于高的自尊心。我把我的自尊高挂在空中,用我的冷漠来自卫;他把他的自尊高悬在天上,用他的笑容来自守。
我背过身不去看他,静静地等着。
我听见一个男声,他在说,阿言,我是爱你的。
老天跟玩似的撒着雪花。
不知何时,这种纠缠声停了,我转身看去,发现其中一个人颤抖地捂着后脖子,倒在了地上。
路灯的光微微荧照着烂尾楼内部,我看见一个瘦挺的身影走到一堆碎石旁,双手拎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我瞳孔微缩,快步走进楼里,眼前的人走到了另一个人面前,高高挥起石头,似乎想砸下去。
“谢言!”
烂尾楼的墙壁将我的声音弹回,传出了阵阵回声。
他顿住了,朝前方看去,头微微转动,似乎想在眼前的黑暗里捕捉来人的模样。
我摘了口罩,走到他面前,往地上看了眼,发现莫树风的后脖颈插着把米黄色的美工刀,伤口正淌着血,瞪着眼睛看着谢言,眼眶泛红。
他眼睛布满血丝,那是杀红了眼的人会有的表情,他冷语道:“滚。”
我吐字清晰,冷静地说:“他的攻击行为已经结束,你不能再砸下去了。”
他咬牙道:“你曾经说过,人要学会自我救赎,我现在在自救。”
我试探地抓住他的手,“再砸下去,就要达到量刑标准了。”
他愣了,继而似笑非笑,“沈吟招,你真是……活的比法律条文还清晰理智。”
我试着用话语分散他的注意力,缓缓夺过那块石头,“不理智,我现在没办法站在这里。”
等他情绪稳定后,我把手中那块死沉的石头往远处一扔,带着他离开。
走出烂尾楼后,我把他带到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从大衣里层口袋里拿出那把折叠伞,撑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以拯救者的形象出现?”
“不,我只是来还人情的。”我想起当年的事,虽不确定,但还是试探地说,“你当年谎称艺术楼五点半关门,叫魏楮堂赶紧去接我。”
他的表情有所松动,但只是一瞬,“……我那是在间接帮我自己,不然他也不会被抓现行。”
“那竟然能够用间接的手段,何苦亲自沾血。”
我循循善诱,“网络上都在传你的谣言,我可以帮你写几篇澄清文章引导舆论走向,打动那些自以为是的‘评论家’。听薛耀说,他认识一个学网络的学长,拥有黑客技术,我们可以尝试请求他帮忙刷高文章的关注度。或者尝试让警方介入,把他骚扰的事实告诉他们……”
我看了他一眼,脱下手套,按照他的习惯,拿出他放在裤子右手边口袋的手机,在紧急联系电话界面的键盘上输入“110”,再把手机放回到他手上。
“会沾血、会变脏的永远只有刀刃,而你,可以成为拿刀的人——这也是一种自救。”
我的眼神从他的眼睛,滑落到他有吻痕的脖间,色很深,见淤,似乎是旧伤。我徐徐说道:“他恶意猥.亵,你正当防卫,证据确凿。”
“不管真相如何,从这一刻起,记住你的说辞,谢言。”
他右手的手套不知去哪了,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他抓紧了手机,指尖发白,他看了我一眼,“哈”地笑了。
“你看起来很熟练。”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擅自动手,摁下了他手机上的绿色拨号键。
手机显示正在拨通号码,不一会儿,电话就被接通了,对面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声,他见状,冷颜斜眼地看我。我接下了他的眼神,有礼地抬手,示意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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