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毕了,他因不禁而寒冷蹲下,蜷缩起来,我顺手给他递了一个暖手宝。
他抖了抖暖宝宝的包装,“你这么冷的一个人,居然还总带着这东西。”
“我……我爱人给的。”
他又笑了,不知是不是讥嘲。
他抬眼定定地望着天,不知在看什么,但不知什么触动了他,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了?”
他蹙着眉说:“四楼,莫树风房间的灯亮了。”
“他家里有人?”
“没有。”他说,“起码在这三天里,我没见过任何外人。”
我不由自主地嚼味着他这番话,换句话说,他三天都待在莫树风家里。
“那是小偷?”
“不,那是警方。”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隔壁的烂尾楼里出来,柱着把长伞,悠悠然地晃了出来。
“晚上好。”
我哭笑不得,“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偶遇?”
魏楮堂撑起了伞,走到雪中,他耸耸肩,“我希望是别有用心,这样显得我比较浪漫。”
他对我眨了眨眼,语气无奈,“但我不忍心对你撒谎,所以只能说这是巧合。”
我笑道:“话都被你说尽了。”
他对我招招手,“招招,过来。”
我把手里的伞递给谢言,转身钻到魏楮堂大伞底下去了。
“你不是说去开会?”
他不答反问:“不是叫你不要靠近那姓莫的?”
我撇撇嘴,“扯平了。”
“警方在干什么?收集证据?”
“嗯,下午警方拿到搜捕令,已经在搜他的家了。”
“这么大张旗鼓,不怕他知晓后逃窜?”
魏楮堂脸上浮出莫名的表情,“他难道不在家?”
按他这话的意思,他刚刚应该没看见谢言跟莫树风的纠缠。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刚来,本来想进烂尾楼里躲雪,就看见你们蹲在这聊天了。”
我看见谢言明显地松了口气。
魏楮堂话音刚落,十分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远处本就有辆警车停在了附近,三十秒后,救护车也停在了附近,又几十秒后,第二辆警车也到了。
今晚注定不消停。
***
三方交涉期间,我跟谢言两人上了一趟莫树风的家,期间我跟他解释了莫树风涉毒的事,很简短地跟他说了一下,我误喝了那杯下了药的酒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朝我确认道:“那杯酒本是给我的?”
“只是猜测。”
他沉默了很久,这楼房没电梯,我们只能慢慢走上去。
“这要是真的,是你替我挡灾了。”谢言说,“我不想再碰一边那个药了。”
“什么意思?”我停在原地,“他……”
“抱歉,我暂时不想讨论。”
我尊重他,“好。”
谢言不是来收拾行李的,相反,他在这里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只是请警方进了卧室,不知道在交涉什么。
触及到他的**,我只在窄小的客厅等着。等待期间,我看见一间房门是打开的,没有床褥,似乎是办公用的书房,书桌对着窗户,桌上摆着一个摄像机。但奇怪的是,这间房间的两面墙上都挂着突兀的窗帘。
我承认我的好奇心,趁无人看管之际,我悄声走进了书房。
我缓缓掀开窗帘的一角,发现了几张照片,我拉开了窗帘,发现发黄的乳胶漆墙中央,零零散散贴着一堆照片。
像一张发黄宣纸上的一团墨痕。
我冥冥中有所预感,于是转身,掀开另一面墙上的窗帘,也发现了相似的照片。
而照片上有很多误入镜头的配角,但毫不例外,都有一个固定的主角——谢言。
我像解剖了一个偷窥狂的内心一样,看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照片上有谢言走在学校的照片,有我与他并肩的照片,有他在饭堂的、马路上的、咖啡馆的、洗手间门口的……各种角度,各种场地,各种表情。
甚至有谢言五年前的照片,很多张。
虽没有露.骨的照片,但依旧让人脊背发寒。
我走到书桌上,看见相机旁有一本相册。我特地带上手套翻开,看见相册里有几位女孩,角落有标注日期,是好几年前的。我再往后翻,看见了谢言的照片,又看见了我的照片——但我的照片,只有个露了半张脸的背影。
往后便没了,人数不算特别多,只有几页,但已经够惊心。我合上相册,转身看满墙的照片,反应过来,似乎开始理解这个窥探者的心理了——这是一种集卡牌似的心理,是他打猎的目标,是他胜利的勋章,也是一种诡秘的仪式。
但这一切,因为一个叫谢言的人而终止了。
他说他爱他,可能并不是假的。
只是这种爱扭曲了,异化了,太急躁了,太匆忙了。以至于还没等到被爱者长大,他就着急地重伤了他。
我不为他的所作所为而辩白,因为他会为他的鲁莽所付出代价。
谢言从卧房里出来了。我站在书房里,隔着门框,跟站在走廊上的他相望。
他身后的警察提着证物袋出来,我看见其中有一副长链手铐。
房间不算太大,我从里面走了出来,把相册递给他,而后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谢言面露懵懂之色,他一边翻着相册,一边缓缓地走了进去,像一只初来到陌生世界的羊犊般生疏、小心。
我站在门外,安静地等着。谢言看完了所有相片,呆愣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转头,隔着门框,与站在走廊上的我相望。
他的脸像产生了裂缝的雕塑一样,我仿佛能听见他破碎的声音。
在那么一瞬,我开始有点后悔让他进入到这个空间里,就像后悔把镜子拿到面有疤痕的人的面前一样。
但他没有流泪,他是坚强的,我从未见过他流泪。
***
“我刚刚撒谎了。”
待谢言跟警方走后,魏楮堂说跟我:“其实从你喊谢言的名字,叫谢言住手的时候,我就在了。”
“你……”
“我都听到了,我只是照顾了一下他的感受。”他说,“虽然身为一个商人,总避免不了要耍诈撒谎,但起码我做的还不算错,是吗?”
我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很难抉择的样子。
我含糊道:“希望是吧。”
魏楮堂没继续这个话题,转问:“这么晚,你是怎么来的?”
指了指远处的那辆车,“借你弟的车来的。”
他轻弹了我的额头一下,“他人呢?”
我想了想,念在他借我车的份上,我稍稍帮他隐瞒了一下,“他……他在忙着吧。”
魏楮堂可能知道他弟一向在忙,于是没深问,反倒问我:“你会开车?”
“驾照在手,刚刚已经开了几公里了。”
“不错。”魏楮堂亲了我的眉心一下,“有空带你玩赛车。”
***
新罪旧罪同时被翻出,关于曾经强.奸多名未成年,最近的偷拍、投放毒.品、非法拘禁等罪名,莫树风供认不讳。
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见谢言。
谢言没去见他,但我向警方提出要去见他一面。我自觉应该去见他一面,为我,也替谢言。
我进了看守所,坐在他的对面,默然地看着他。
他被拷在椅子上,却将身子前倾,朝我凑近,看起来在很认真地辨认我。似乎在他的眼里,我是个陌生人。
最终他得出结论,摇摇头,神色淡淡地说:“你不是阿言。”
“我本来就不是。”我说,“五年前不是,五年后也不可能是。”
他闭上眼,“当年……是我认错了。”
“你不像是认错了。”我一口否定他的话,“你更像是……在找一个替代。”
“为什么?”
他拧着眉,看起来是在苦想,可回答却是答非所问:“他是我的,第一位男孩。”
我细了细眼,这句话十分熟悉,不仅仅因为他对我说过这话,还因为这句话是当年破案的关键。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人是个极复杂的矛盾体,我总要反刍良久才能理解他们所想。但也并不全怪我的迟钝,而是因为人总是故作出一副让人难懂的模样,让别人茫然,自己也茫然。
答非所问就已经是答案了,我知道从他的口中得不到明确的答案,故而作罢。
他垂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朝我戏谑一笑,“当年,你,姓魏的把我送进来,我不甘心。但如今,阿言亲手把我送进来,我死也认。”
我沉默地看了眼前这人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无话可对他说。因为他虽是我曾经的老师,但我跟他的交集并不深。现在想来,我跟谢言有交集,全是因为他,而到如今,我跟他还有交集,也全是因为谢言这个存在。
这是一个圈,一个命运的闭环。
我暗声叹了口气,起身欲走。
他突然开口说:“那天在酒吧,我都看见了。”
“你跟他。”
他顿了很久,才说,祝你幸福。
可这句“幸福”,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他曲肘,缓缓抚上了后脖子——那是谢言亲手留下的疤痕。
“帮我告诉他,我放他走了。”
我听罢,头也没回地快步出了门,关门声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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