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径茶棚,茶水粗陋。
但众人自备了干粮,侍卫们借助炉灶,暂当成落脚地,休息整顿。
前后十里皆无人烟,茶棚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在经营,见来的这伙人舞刀弄枪,就双双缩在灶台后不敢出来,只有他家孙子年纪尚小,矮矮的躲在柱子后,瞪圆溜眼地十分好奇。
无桂叼着烧饼笑嘻嘻跑去给马儿喂草料,出了深宫,山野间任何事对他都是有趣的。
见那小孩目光渴望,便招呼他过来玩。
“一路全是流亡的人,再向东,情况只会越发严重。”
他们这一路别说其他,就是单单应付山匪、流民都够呛。
灵越收回视线,继续看向讲话的裴淮延。
“归海城里尚且好一些,维持得住秩序,不过这可不是府衙那帮人的功劳,据说有寻常阁的人在城里,相互制约,贵族营商交易皆有往来,郡尉虽不敢得罪,但巡察颇严。”
“归海城在大泽以西,水路通畅,本地百姓历来富裕,家有余粮,一时影响还不算大。可城外流民积压越多,农户必受牵连,庄头上不了供,往后城里便很难说了。”华清沉并不嫌弃茶杯简陋不干净,端茶慢饮,缓缓说道。
她则好奇,“寻常阁是什么?”
裴淮延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一个江湖上名声不小的组织,背后有沂、萧几地旧贵族在支持,相当有钱,同时又招揽了很多高手,这两年在江湖上影响力可不小。”
灵越不解,“旧国残部这般声势浩大,华泠这种顾忌颇多的人,这些年竟也不理会,任由寻常阁发展至今?”
裴淮延抱剑双手胸前相拥,不屑道:“寻常阁经营的是商道,与多地府衙皆有生意往来,这些江湖帮派做事,地方官吏但凡拿了好处,往往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而且,昭彰先生就是寻常阁的人,有他在,华泠巴不得反送钱给他呢。”
听到这个名字,灵越算是明白了。
昭彰先生只是个民间的敬称,本人真名是什么无人得知,许多人猜测他是被灭国的贵族大儒,因为数年来,昭彰先生一直在收集誊抄战乱中被销毁的典籍,所以也有人说昭彰先生并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但唯有一样,他以笔为矛,对华国三殿下造成稷下血案的抨击从未停息过,对华沐,可谓是恨之入骨,数年来他在儒生间颇得声望,没想到背后一直簇拥他的就是这个寻常阁,灵越心中不喜,目光不由转向公子。
却见华清沉风清云淡,抿口了茶不置可否,“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现今江湖势力割据,掌控力愈大**也会无限膨胀,一群自诩天命不凡的旧贵族而已,是否行毁灭之事恐怕只在一线之间,华闽之这是养虎为患。。”
裴淮延又道,“听说这段时间,正是这个昭彰先生跻身归海,所以寻常阁才这般重视,派了很多高手保护他。”
灵越,“一个小小归海城,背后倒是形势复杂。”
他们一行人太过显眼,只怕进城后会更危险。
华清沉问:“赈灾物资那边如何?”
“我们是轻装简便,那边东西装运时又被治粟内史拖延了几日,后面派重兵押送,脚步慢,只会比预计还要晚几日。”
华清沉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出了归海只能走水路,在出城时,得接到这批物资才算稳妥。”
“有趣的是,姬寻甸竟也派人来了都华,但并未觐见王上,而是偷偷去了储阳宫。”
“哦?是么。”华清沉嘴角含笑。
“或许聊阳情况已糟糕透顶,他快撑不下去要派人求援了,毕竟他只会想除掉我们。”裴淮延猜测。
“没那么简单,姬寻甸不是个容易掌控的人。”华清沉似在笑,深渊枯幽的眼眸中却没一丝笑意。“聊阳城犹如虎狼之肆,姬寻甸就是那个执鞭之人,撑不下去的只会是黎民百姓,我倒很好奇储阳宫会给他怎样的答复。”
不知是否是灵越多疑,姬寻甸如狼似虎,他们轻装便衣仅靠几个贴身侍卫,物资押送又是华泠的人,此去一役无异于羊入虎口,但她总觉得公子态度颇为诡异,而裴淮延隔几日便会放飞信鸽,不知在与谁联系,但显然他们心中有盘算。
可越靠近归海城,灵越心中也就越烦闷,就未曾细想此事。
她明白公子打定主意要放自己离开,不仅是为她安危着想,亦是种诡变的不信任。
她能感受到,在建章宫时好几次孟柏是真想杀了她,裴淮延同样也在提防她。
毕竟她的来历、行事作风,的确很可疑。
“诶!回神,你在想什么呢?”
裴淮延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灵越没搭理他,反而看向公子。
华清沉正静静看着她,见她潋滟却执拗的眸光,心中一动,可随后又回避般挪开。
……
她怒气转移,神情凶恶瞪向裴淮延,“虽然武功比不过你,可若你再把爪子放到我面前晃悠,我绝对有办法把它剁下来。”
裴淮延瞠目结舌,“当着公子的面,你竟还能这么恶劣。”
华清沉含笑,神色不变。
两人吵嘴间,桌子‘嘭!’地一声巨响。
几桌人警惕看去,原来是店家的小孙子玩得太开心,跑回来时不小心撞到了侧方空桌,大木桌都被他撞得移位了,小孩子也滚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叫都叫不出来。
老夫妻俩被吓得不轻,慌忙从灶台后面跑出来,跪在小孩前面护住孩子,连连磕头赔罪,“各位老爷们,都是乡下小孩不懂事!千万别生气……”
两个年迈老人磕得很用力,鬓发散落,又恐又惧可怜不已。
其实他们还未有任何举动,俩耄耋老人已经把自己搞得模样凄惨。
底层蒙昧的人们便是这样,无论对错,面对惹不起的人向来只会以自我惩罚的方式,平息他人怒火。
裴淮延蹙眉,“跪什么?都没让你们跪,还不快起来。”
他面无表情又佩着剑,嗡声嗡气俩老人更是吓坏了,完全不敢动。
灵越起身,过去搀扶住那小孩,“没事吧?”
小男孩捂着膝盖,声如蚊蝇,“…没事。”
她掀开裤腿,发现只是撞青了一块,骨头没什么问题,便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日后小心些,走吧。”小男孩便一瘸一拐跑到老婆婆身后躲起来,揪住衣服埋头不敢望他们。
华清沉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孩子没事便好。”
他拿出明显高于这顿茶饭的银锭,放在桌子上,温声道,“山野泉水清甜,很不错的茶。”
去归海城路上,裴淮延没有骑马,而是坐到车厢内,闷声道:“我不喜欢这样。”
裴淮延虽浑身江湖侠气,可终究是在深宫永巷长大。
灵越不耐烦听他讲这些,华清沉开口,“这只是市井小民的一面缩影而已,你威严他们害怕你,太正常不过。”
“我们什么都还没做,仿佛就成了罪大恶极的人。”
“世间苦难多舛,其中多半是人为,他们能力微薄,不先自我惩罚让别人消气,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华清沉神情淡薄,“这是他们从过往生活里学到的经验,淮延,许多事不能由你的观念去判断是否正确。”
灵越能感受到,面对孟柏,公子虽信任却有着清晰的界限隔阂,但对裴淮延却很好。
一个饱受世人口诛笔伐与亲人恶意的人,仍愿意引导裴淮延不以自身喜恶为准则。
马车厢成了一方小世界,灵越注视着公子面庞,恍如隔世。
感受灼热目光,华清沉则朝她微笑,“今日一直在发呆,怎么了?”
灵越摇摇头,轻声道,“只是觉得这阳光很温暖、很舒服。”
华清沉看向窗外,婆娑影叶下的光缕,如梦似幻。
“是很温暖,可回暖天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寒流,灵越,明日别忘记厚衣保暖。”
……
公子说得的确没错,不出两日就气温骤变,寒风料峭。
灵越是从小冷怕了的,衣服穿得厚,人也臃肿了一圈,裴淮延当着公子的面不敢嘲笑她,可目光却戏谑。他与几个侍卫习武体热,穿得单薄,可公子体弱,不知是不是体内毒素的缘由,也并不怕冷,于是一行人中,只有她和无桂裹成粽子。
公子吩咐在车厢中燃起炉炭火。
于是她和无桂都挤在了公子的马车里报团取暖。
马车悠悠行驶在竹林茂密的山野间,伴随浓郁雾气、绿影斑驳。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甚至连平时的虫鸟啼鸣都听不见,除了树叶沙沙声,这片山林过于幽静了。
无桂抱着毯子昏昏欲睡,灵越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说,“太安静了。”
华清沉端坐着,“还未过大泽,有人未免太过迫不及待。”
不止他们察觉异常,外方几人不动声色驭马将行驶地马车护在中央。
车窗外,裴淮延严肃的声音贴近车厢传进来,“不少于三十人,只怕倾巢出动了,要小心。”
一阵微风拂过。
竹叶摇曳间,一只穿云箭暴力射穿了车厢!
下一刻,车顶顿时被人占据,烈马嘶鸣,整辆马车剧烈摇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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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归海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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