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生性凉薄,与公子之间的情愫说不清是爱,还是其他什么。
世间清与浊、善与恶,本就混沌相生,入宫后,她步步为营,与身躯折磨相比,她更接受不了的是华清沉不信任的眼神,疏离是种致命的痛,仿佛已将两人前尘往事全部抹杀。
公子或许默不作声,或许任由自我坠落,即使灵魂也沾染了刻薄。
灵越心中,放在首位的从始至终都是都是往昔执念。
幸运的是,从这一眼,灵越早已明白了华清沉的所想所念。
两人之间无需言语,彼此灵魂是共通的。
永远不曾改变。
旬泥与柯子藏相互对视,双方都很默契地掉头。
她拎起鞅绳,马儿原地拔起长声吟啸,“撤回去!”
柯子藏瞥向灵越,冷笑道:“真替你可惜,暂时回不去了。”
灵越嗤笑,“阴阳怪气给谁看?现在更被动的可不是我。”
接着她就被另一人推上马车。
马车外两方仍在交锋。
旬泥说,“约定的货物我们依然要,华沐,若你还有良知就该知道,这些东西在寻常阁手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华清沉答应,“可以。”
她接着说,“你放心,我用性命担保,只要还在归海城小狼绝不会掉一根头发。”
华清沉很温雅,“有劳了。”
旬泥看不惯他这副儒雅君子姿态,觉得是虚伪、全是装模作样,就地冷哼一声,召集了大部队再次掉头回了药铺。
接下来半月,灵越没有再被关柴房,旬泥反而安排了间厢房安置她。
只是提防她逃跑,依旧用玄铁锁住。
前面几日,旬泥还来给她换药,后面药铺收留的病患越来越多,寻常阁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灵越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眼下青黑、脸色难看,恐怕许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灵越问,“你多久没睡了?”
“三、四日吧?”旬泥蹙眉,“不记得了。”
灵越看得不忍心,侧过脸去,“那日是我把话说重了,沂国天子自坏理法,你们也曾努力寻求治国之道,可潮波汨起,非单薄人力所能为。”
旬泥面无表情,利落地剪开她肩上绷带,“你骂得没错,我们这种出身的孩子,自幼便知重税赋敛、人殚催征,我那时自诩正义侠士,心底却仍将穷人疾苦视作理所当然,清亭达旦宴饮,一夜便能花销掉一户人家几年的苦命钱。”
“但那又怎样?做过便做过,我旬泥是受了百姓恩惠,起过、落过,潇洒过、窘迫过,幸福过、家国破灭过,但我前半生纾人之忧,后半生愿救人以疾,行事准则从来无愧于心。”
她声音清脆桀骜,一如她这个人的性情。
灵越静静看她,不由道,“旬泥,我有的时候,还挺佩服你的。”
旬泥几下将伤口处理好,戳戳肩胛处,“这里感觉怎样?”
“有些痒。”
“结痂了,那就是快好了,三日后可以沐浴了,我让人打水给你。”收拾好药瓶,她端起东西推门而出,最后看向青灵越,昂首道,“小狼,继续佩服去吧。”
这是属于旬泥的傲骨,她出生贵族名门,父亲是当世声名显赫的大儒荀商见,却不愿受父兄名望庇护,少时更名改姓也要独闯江湖,练就斩月剑法锄强扶弱,家国破碎后,也未曾自甘堕落,率寻常阁众人修缮故国典籍,小有成就,练就一身的医术,以助世人。
人格品性,已超越世间绝大多数人。
灵越敬佩的人不多,旬泥确实算一个。
接下来的几日,她再也没见旬泥,连药铺内人声都逐渐停歇了,开始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每日给她送饭的男人,仿佛再没活人,但这青年极厌恶她,从不肯多说一句话,灵越也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给她的菜饭从一菜一汤,到如今的两个馒头,物资吃紧,只怕他们寻常阁也不好过。
这个寒冬,困难可想而知,城内疫病爆发,大批的疫患南上求生。
归海城历来富庶,又属水系枢纽,流民肯定大批量的会选择往这里赶。
求生存而战的百姓,绝境之下是不顾一切,人性丧失、徒留兽性。
直到最后一日,这青年送来饭菜,直接就拿钥匙解了她的锁链。
灵越微讶,“放我走?”
青年道,“吃完就滚吧,接你的人已经来了。”
她狐疑,“柯寻常在耍什么把戏?”
“你这华地女贼,还不配提我们大当家名字。”
看出他脸色不佳,旬泥心中涌出不祥预感,“旬昭彰呢?为何我这几日没有见她?”
提起旬泥,铁骨铮铮的男儿再也绷不住,霎时红了眼,“二当家……五日前南上的流民合起强行闯城门,城内疫病本来已经得到控制了,可这一涌进来,归海城一半的人又都有了症状,这下情况更糟糕。”
灵越心底一凉,忙道,“然后呢?”
“州官富商全部躲了起来,那个狗华沐就下令将城东的街区封锁,把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都赶了进去,谁擅自逃跑便就地处决,还派了重病把守。这段时间因频繁接触病人,我们阁内许多兄弟也都出现了病症,二当家便带着几个大夫,自愿进去治病救人了,临走前还嘱咐我,若三日还没传出消息,就联系官兵放了你。”
“说慌!”灵越冷呵他,“流民既有能力闯进城,又凭何受困于城东?”
青年咬牙,“我说谎有屁好处!是他华沐自己保证,凡是进如城东的人每天都有粥可喝、有药可医。但这次归海状况濒危,城东犹如现世地狱,大话谁不会说?我看他又要害死多少人……”
灵越忍了又忍,终忍不住,“闭上你的臭嘴。”
丢开铁链,疾步跑了出去。
药铺彻底空了,如强盗过境般狼藉一片,看得出旬泥一行人走得很匆忙。
出了门,却不见那期盼的白衣身影,而是裴淮延等人驭马车在等待她。
裴淮延上下打量,戏谑摇头,“脸养好了,人却没之前水灵了。”
她问,“公子呢?”
“在码头办正事呢,若不是你的事,我也没空来。”他又道,“你被抓倒也不是件坏事,这段时间城中局势混乱、内忧外患的,连我也焦头烂额。快些上车吧,送你回去后,我还要赶回去帮殿下。”
灵越直接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能有什么用?殿下已经五六天没合眼了,你侬我侬可是要挑时候的。”
灵越双眸寒潭深邃,冷冷眼瞥向他,裴淮延连连摆手认输,“得得得,我惹不起你。”
“不要马车,太慢了,给我匹马。”
水烟相接,寒雾弥漫。
华清沉正领着一队人马守在岸边,在等什么人。
见他们赶来时,他并未责备,只是眉目温雅地仔细看了遍她,问道,“这段时间,安好吗?”
灵越深深看向他,说,“安好。”
他轻柔道,“那便好。”又嘱咐,“晚上回去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恐怕没法顾及你了。”
“你从来不用顾忌我…”她小声喃喃。
“他们来了!”裴淮延高喊。
只见数条船支,破雾驶向码头。
青巾小将挎着官刀从船上跳下,身后十几名官兵将粮食陆续从船上抬下。
他们身后兵马立即去接应。
“三殿下。”小将朝华清沉一作揖,当即抱怨,“连续去了周边几个县,县大夫们都在哭穷。”
华清沉道,“辛苦了。”
“嗐,我叫召集银粮应急,哪个都又哭又叫的,粮商盐商草药贩子这些人更是称病闭门谢客,都他娘的这么巧,老子一去,全病了!果然无奸不商,跟归海城里这些黑心的一模一样。”
这结果,华清沉不算意外,只说,“未必虚假,此刻物资价比黄金,归海城里住着的才是他们掌事人,上面不开口,庄头掌柜不敢轻举妄动。现,共调了多少过来?”
“把我遛狗似的推来攘去,原地打陀螺,嗤!最后也就才征得了三十六石。”
不到心里预期,裴淮延眉头紧皱,“三十六石,可不够城东十日的吃食啊。”
闻言,曾勇产生不满,“若裴小侍卫觉得不满意,不如亲自去征讨,看一看是否比我这个莽夫更有本事。”
曾勇对裴淮延是瞧不上的,大呼职称更显心中轻蔑,征讨粮食这差事干得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又苦又累也没多少成果,刚下船没句悦耳称赞也就算了,还嫌他办事不力。
少年心性如裴淮延,这次竟忍了下来,反而挑挑眉,纯当没听见挑衅。
灵越瞧这青巾小将甚是面熟,偏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曾勇指摘时,华清沉突然道,“蕴儿,去看看。”
灵越点头,上前将竹编篓掀开,拨开上面一层粟米,将下方粗粟抄起来,拔下发簪仔细拨弄查验。
几人目光转移到了灵越身上,曾勇先一疑,仔细打量她后,忽地面色阴沉起来。
不一会儿,灵越沉声道,“这些粮食有问题。”
“什么?”曾勇难以置信,“不过是粟稷能有什么问题?你一个女人,别在这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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