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难道没打开看看吗?”她伸出手,露出发霉的粗粟,“这篓中一半都是受潮发霉的粟米,粟谷起霉菌后毒性极大,不能食用,若给百姓吃了只怕疫病未消、就先中毒归西。”
接着她一连检查了数篓,连装菽的布袋都划开了,最后起身掸手摇头,“不行,几乎都是这样,上面虽铺压了新粟,但下面全是受潮的废粮。这三十六石粮食,恐怕实际算起来要折半。”
裴淮延冷笑,一言不发。
“我看看!”曾勇推开人蹲地查验,愈看脸色愈黑,起身跺脚怒骂,“这些狗日黑心的!简直是强盗开黑店!连朝廷都敢敷衍糊弄,平日里也不知道鱼肉了多少百姓!”曾勇这人泥腿子出身,胆大心粗、既莽又傲,虽然瞧不上裴淮延这伙人,但事实发生也不会推卸责任,懊悔地半跪领罚,“殿下,是我曾勇的错,没想到这几个县背后水也这么深,办事太大意了!”
华清沉摇头,虚扶起他,“回渊漼,积水深。不解决好归海城,就算再派几营兵马过去,也是这种结果。”
回去路上。
灵越观察到,城中人人自危,得病的被赶去城东,没病地则闭门不出,生怕染上,戒严巡逻的全是押送粮草的官兵,而人员配置,除了与曾勇接头的这支,队伍里还有部分松散城兵,精神面貌与正规军队相比,简直是老鹰与小鸡般天壤之别。
她好奇,“既借了城兵,为何不见郡守等人?”
裴淮延没好气,“只知宴饮享乐的老龟、满脑脓包的蠢货!当日城一破,只想着对流民大开杀戒,后面实在压不住,也自知这方法蠢,殿下率兵接手后他就一直称病不出了。只怕也不敢露面,只怕一出现也会被人乱石打死。”接着他又道,“连他手下官员也都在敷衍了事,城中行事简直步步艰难。”
灵越,“郡守经营归海数十年,自然根深蒂固,想使绊子太容易了。”
“若非曾将军及时赶到,恐会酿成更大灾祸。”华清沉思索片刻,拎起缰绳选择掉头,“情形复杂,曾将军与我去河东渡口,淮延先带蕴儿回去。”
“是,殿下。”这话曾勇听着舒心,三殿下多日来地殚精竭虑他也看在眼中,确实是实实际际切身为百姓着想。
想起将军临行前嘱咐他的话,曾勇心中逐渐多了几分敬佩。
后华清沉看向灵越,沉声道,“万事小心。”
这话意有所指,灵越点点头,“好。”
他们走后,裴淮延与她二人将粮食押送回去。
裴淮延笑得阴险,“在奇怪曾勇为何对你没有好脸?知道他是谁的麾下吗?”
灵越摇摇头,评价他,“你笑得好难看。”
“他可是郎中令的老部下。”
“难怪…”灵越不由有些恼,“肃月潭脑部有疾?”曾勇能对她这般阴阳古怪,显然是知道了二人之间纠葛,军营护短,不过是觉得整件事肃月潭吃了亏。
“肃月潭少年高位,整个禁军都是他一手提拔,曾勇这些人是和他在战场上过了命的。人又历来不近女色,你算是他唯一有意过的女人,曾勇心底只怕将你当做薄情负心女了。”
“怎么?”灵越作呕,“他喜欢,我就要接受?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又不是我给你脸色看,骂我做什么。”裴淮延乐得搅局看戏。
“你也晦气。”她啐道。
“……”
跨进府衙。
管事迎上来,笑容中带着一丝谄谀,“您就是灵越姑娘吧,郡守大人抱恙怕照顾不周,老朽被暂时安排过来做这府衙的管事,您的厢房已经安排好了,这边请。”
灵越浅浅回礼。
裴淮延则将马迁给部下,并未正眼瞧这管事,“这原是郡守的一处空宅,我们暂歇在此,阿已他们会带你安顿,自己顾好自己吧,别被院里的人活吃了,我还有一堆破事要处理。”
阿已是他暗卫其中一位,想必专门安排来保护她的。
“姐姐!”才踏进院落,无桂已冲过来紧紧搂住她,“终于回来了,担心死了!”
“放心,安然无恙。他们人虽狠,却不算坏人。”灵越笑抚他脑袋,手感刺啦拉的,他长发被柯子藏一剑削了以后,既短又参差不齐,只好绑成小辫子缀在耳后,于是她骂道,“那家伙也真够缺德的,有机会我也一定替你寻回场子,把他剃成秃头。”
“嗯嗯。”无桂重重点头,笑着连忙将她拉往闺房,“殿下让我照顾你,又特地嘱咐我备好热水、热饭。”
见此,管事道,“既如此,灵越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不过事多冗乱老朽也挺忙的,凡事不周还请多担待。”拜别裴淮延,这管事态度明显敷衍起来。
灵越冷道,“既有要事,尽管请便。”
管事鼻子哼气,挥袍便离开了,显然并不将她放眼里。
无桂背后啐骂,“老东西!”
折腾了半月,灵越才算酣畅淋漓地洗了个舒坦。
披散湿漉漉发丝,坐于饭桌旁,透过窗柩她能看见对面屋檐下的女孩们。
几人环聚聊天,少女们嗓音有种刻意地高昂,胆大地还故意往她门前路过偷瞥,灵越边吃边冷静观察,“她们是谁?穿着打扮不像奴婢。”
无桂正忙活着给她打汤,翻了个白眼,“狐狸精,妖怪!”
音量过高,笑靥如花的女孩们立刻投来不善目光。
“什么?”灵越没理解。
“郡守派来照顾殿下的,可安的什么心谁不清楚,谁会安排一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妖精过来照顾殿下,搔首弄姿成天只会打扮。”无桂凑到她面前偷笑,“不过殿下太忙,几乎没回来过,她们心里肯定很郁闷。”
她颦蹙,“殿下很忙吗?”
“很忙,就没见殿下歇息过,那日流民攻城简直骇人。”无桂心有余悸,“无数活死人闯进城里发疯,见人就打,就东西就砸就抢,士兵根本拦不住,满城都是尸体和血,死了好多人。”
满桌饭菜,灵越味如嚼蜡,“你上街看到?”
“何必上街,连这宅子都差点不保。那些人已经疯了,最后是殿下在城墙上喊话才控制住局面,万幸!否则会死更多人。”无桂回忆起画面,神色黯淡无光,“后面几天,我出门还见到清道牛车了,一堆尸体里,还有许多年纪比我小的孩子,好可怜。”
“城东那头呢?”
无桂摇摇头,“除了病人和大夫没人敢去,不敢想象。”
心中有了大概,灵越放下木筷,“无桂,觉得那些孩子可怜吗?”
无桂回答得干脆,“当然。”
“闯城的那些流民呢?”
他回答得懵懂,“很可恶,但,呃…我也觉得他们可怜,又可恨。”
灵越沉吟,“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可现世战役、灾祸又何止百年啊。”
“姐姐我没听懂。”无桂炯炯有神。
“长大你就明白了。”
简单将头发挽起,灵越打定主意起身,“去看看裴淮延。”
无桂急道,“可姐姐你还没吃完呀。”
灵越神色冷恹,“没胃口,以后不必浪费这么多,饭菜与仆役一视同仁吧,姐姐不想当个食肉糜的蠢货。”她行事雷厉风行,无桂提脚追了出去,“姐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未出院门,就被檐廊下的美人拦住去路。
“欸。”脂郁香浓,云鬓半偏的少女轻拐步伐,险些撞她身上。
灵越避开,少女抚扇纤腰一扭又正巧挡在她身前,织丝水黛团扇下露出一双远山横黛眉眼,秀丽灵巧,“姑娘勿怪,殷盈体弱无力,不是故意冲撞。”可少女眼波流转间全是戏弄调笑。
灵越挑眉,“桃花含笑,盈盈一水间,名字取得很称你,极美。”
当面赞美倒把这少女整不会了,语塞片刻,僵笑道,“姑娘倒是好性情,您是去见殿下吗?多日不见殷盈甚是牵挂,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行?”
灵越淡淡道,“不是,我是去城东。”
此话一出,惊得少女狼狈地连退好几步,也不拿腔作调了,沾都不敢沾她。
趁她愣神,灵越阔步离开。
无桂回头怒目切齿,“姐姐该骂她才是。”
灵越很木然,“都是沦落人,何必恶言相向。”
这旧宅不大,唯一宽敞的后花园被摆满矮案,遍地竹简账簿,十几名主簿计算珠盘打得清脆作响,而裴淮延临时抓来充数的士兵,则算账算得焦头烂额,着墨稽查、一堆烂账简直比把他流放还痛苦。
她进门时,只见历来好脾气少年,已将利刃横在管事脑袋上,狠揪他领口竭力怒叱,“不亲自守着你们,两天时间竟给我回复?”
管事双腿酸软,惊惧交加,“大人!饶命啊!!这已是最快成果了!城中司会多数病倒,我等能力微薄,实在无法三头六臂地核算账目。”
裴淮延眼下青黑忍了又忍,拳头青筋暴起,“你当我不识数,打量着蒙我是吧!城里还有多少张嘴在嗷嗷待哺,城东一天就饿死病死多少人你们知道吗!而你们这些吃干饭的犬豕还推诿怠慢,是不是要将你们全部丢进城东,与病人共患难,才会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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