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蜡烛,将殿内越照越亮堂。
“把她调进内殿,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青灵越?”孟柏眼底不善,又流转着猜测,“今日之事全因她起,此女动机不明,放在身边恐酿大患,殿下,风险大于收益啊。”
“怎么?”华清沉举着烛台,火光摇曳,他眼底闪过泠光,讽道,“莫非孟柏大人又想替我做决定了。”
孟柏一滞,紧捏着浮尘几番挣扎,垂下头,又成了那个暮气沉沉的老太监,“不敢。”
华清沉似乎不嫌繁琐,又拿起熄烛杆,将蜡烛压灭,扬起阵阵黑烟,“其他的,依你。”
犯事的所有人,在冷风中跪了一夜。
灵越罚三月银钱,不降反升,又被调到了内殿服侍。
剩下好些人回去就病了,有的甚至没有挨过这个寒冬,猝然瘐毙了。
当然,这些皆是后话。
清晨。
蜡油燃尽,空余一室余香。
华清沉醒来,披上衣服,重复着日复一日睁眼必做之事,擦拭木古架上的铜剑。
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人端着温热的洗脸水敛步走进来。
华清沉发现她脸上佩戴着面纱。
从进门起,灵越就看到那把含光锋利、尾端嵌有血红珊瑚的长剑,她神情恍惚,紧握住木盆,用尽浑身力气才使自己没失态。
洗漱好,华清沉坐在铜镜前。
帘子就上前给殿下编发,这小太监年纪尚幼做事粗糙,小手被冻僵抖得厉害。
怕他一不小心扯了头发,灵越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前接手这工作,殿下也没有阻拦。
华清沉的头发极黑,额前碎发松散,自然地向两边分开,露出漂亮而白皙的额头,华清沉生了张精致的脸,只是,时至如今变得成熟了,凌厉了不少。她指尖划过发丝分至两端绕后随意绑起来,用根缎带恰如好处的点缀在脑后,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冷香袭来,双眸如幽月星辰折射下潋滟湖光,美丽夺魄。
眸光戛然而止,她惊醒过来,当即跪下。
因为镜中那双眼正直视着她,如长刀破雪、正面直视她毫无避讳,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这双眼睛里,有我讨厌的东西。”他说。
灵越凝噎住,低落道:“是我的错。”
她懊悔不已。
是啊,对于公子这般风骨的人物,误落泥沼后,高洁明月抵抗得住侮辱、忍受得住诋毁,能明白所以的不理解。
却怎么能有怜悯呢?
这是对于他的侮辱,灵越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拳。
梅香丝丝缕缕自窗台飘来,清寒生涩、淡雅融洽,漫天大雪映照下,那抹梅红与雪白夺目异常。
这是今日的梅花。
“青灵越。”他低声念出她的名字,字字清晰,有种特殊的魔力,听着名字从他的口中念出,跪在地下的灵越身躯轻颤,仿佛灵魂距离在此刻无限拉近。
她满怀希冀,难道还记得吗?
他说,“这宫里各怀鬼胎的人数不胜数,我好奇,你是属于哪一种?”
这话让在旁昏昏欲睡、冲瞌睡的帘子顿时瞪大眼眸,瞅向她,相当警惕。
感受着脸上清晰的呼吸声,她鬼使神差喃喃:“公子,希望我是哪一种人?”
华清沉滞了下,“你在问我?”
希望被打碎,她收敛起情绪,“路遥知马路,日久见人心,我所做的一切并无恶意。”
这话和平日谄媚小人有相似处,但她仿佛就是随心而言、讲述所想,并没有掺杂一点虚伪。
华清沉目光灼人,是种审慎,挑起她的脸:“天下之法、执行不怠。你说世间丑恶之人不配活着,可惜美人枯骨、噬心腐恶,身为一柄刀本身就充满罪恶,你表面伪装得很好,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鄙陋的市斤小人,这样恶劣不羁的本性,难道会相信那些高谈论阔?”
灵越原本从公子碰到自己开始就紧张得要死,听到这话反而滞住了,她沉默很久,才抬头直视着华清沉认真道:“不是高谈论阔。”
“…什么?”
灵越再次坚定,“不是高谈论阔。”
“曾经我的确不信有人能出身高贵、却心怀世人,做尽谦卑之事,可后来的我信了,也晚了。”
华清沉抽回手,略有些生机的脸色再次恢复淡漠,“不要神化我,我可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圣人”
她只觉胸口疼得厉害,“就算砸烂神像,心中有神的人依然会在。所闻所见是否是假象,不是流言告诉我,也不是任何人告诉我的,殿下,我是用心来看的。”
指尖微蜷,华清沉眼垂,不再看她。
“…随你。”
一切打理好,她准备退出时。
华清沉却唤住人,指了指窗台红梅。
“扔了。”
“…是。”灵越道。
说实话,在内殿比外殿要清闲,除了书房禁止入内,只有太监孟柏偶尔进入整理,殿下性子清冷又很少使唤下人,帘子毕竟年纪尚小,摸索出规律每天干完活儿,就贪玩跑得没影儿,更何况又来了个事事上心的她,更没个正形。
亲身经历其中,才知道上至份例、下至膳食,克扣随处可见。
可奇怪的是,孟柏并不是个眼里容得了沙子的人,可无论建章宫内的人多偷奸耍滑,行事怠慢,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他人几乎从来不管。
回想宫内恶劣传言,她更清楚了建章宫的处境艰难。
灵越对于殿下的照料可谓尽心尽力,她性情孤僻,每日除了和无桂这个小太监多说两句,做完自己分内之事,便安分守己。
经泼水一役即便有人敢为难,也不再当面起冲突,只是会偶然有几起宫人被套麻袋打闷棍的怪事出现。
多日行事下来,连裴淮延见了她都不再那么冷眼相对,只是纯当看不见。
时冬枯寒、树叶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宫外疫病严重、宫内人人自危,整个王宫廊檐回绕间竟显露出萧瑟气息。
灵越路过素月潭,这地方偏僻,少有人来往,湖水在这冬日泛起轻烟,更添上了层阴冷。
她衣服单薄风一吹就刺骨的痛,想来早年病根经过三日刑罚还是复发了,灵越想疾步早些回宫,可刚从乱石堆积的小巷中拐出,就遇见个根本意想不到的人。
来者身着金棱荷叶紫金盔甲、一袭深红披风、手抚长剑,脸庞板正沉静。
那双眼睛犀利、敏锐,此刻显然不是偶遇。
守株待兔?
巷子隐蔽窄小,灵越微拂一礼打算绕走,心中快速思忖,却没想到银光闪烁,就被一把黑色剑柄生生拦住去路,肃月潭身材魁梧宽大,在乱石遮蔽阳光的阴暗空间中,相当具有压迫感。
青灵越极厌恶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面上却没有显露,她退后一步挑挑眉,“郎中令这是何意?宫里有急事正准备回去,时间稍晚,怕孟公公不满呐。”
肃月潭冷哼,“外人都说建章宫是虎狼窝,虐待宫人、私设刑罚,但我知道公子华沐虽孤傲却很少责罚宫人,所以你这个借口,相当拙劣。”
“青灵越。”肃月潭清晰吐出这个名字,锋利光芒打在她身上,“你才是那晚的刺客。”
灵越神色不改,清丽容颜面露不解,眨眨眼,“奴婢不知郎中令在说什么,刺客不是半月前将军就已经抓到定罪了吗?”
肃月潭嗤笑一声,转过身去。
“你要知道,我并不需要和你搞这些弯弯绕绕,同样也不需要证据,一个小小宫女,抓入天牢中严刑拷打,不怕你吐不出什么,你知道狱卒会用什么手段审问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宫女么?”
灵越:“抓人不需要证据?华国从天子到白衣皆遵守律法,三殿下曾言刑无等级、法不阿贵,太子殿下更将天子犯法与庶人同罪付诸实践,这话从郎中令的口中说出来,确实让我瑟瑟发抖,极其害怕。”
看她与害怕截然相反,倒是反被大胆调侃。
肃大将军从未遇过这种牙尖嘴利的女人,怒由心气想出手教训这个奴婢,可只见青灵越有些慌乱地避让,并不是害怕他的捉拿,而是抵触他身躯的靠近。
见状,肃月潭便冷笑着,刻意贴近好几步,使她困于岩石避无可避,“呵,你的胆子确实很大,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华国尊法重律确实不假,但特殊事情特殊解决,面对一个动机不明的宫女,你猜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退无可退,灵越只好仰头直视,“依郎中令所言,早就应该把我抓进天牢了,而不是在这种僻静之地鬼鬼祟祟地拦住我一个小小宫婢。”
“好伶俐的口齿。”
“你确实有几分小聪明,让那个永巷宫女自己跳出来抵罪,后又将她毒哑,一个小小流民不识字写不了也说不了,你以为无法指认你,就无解了吗?”
说着,他迅速钳制住她手臂!干脆撕扯衣裳。
灵越心中一惊,怀中包袱掉落,忙回护衣衫,即使心中恨得要死,也表演着,“为奴为婢的在宫里做事的,谁会没有些伤口在身上。”
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肃月潭倒住了手。
“箭伤可就不常见了,尤其是我射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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