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月潭低头便看到地下的包裹,不一般的刺绣图案。
“澜妶阁的东西。”肃月潭抬起眼帘,冷风骤来,“你莫不是要告诉我,除了刺客,今天又去澜妶夫人的地界上当起了盗贼。”
传闻肃月潭是燕遐养子,此人冷心冷情、手段凌厉,多年前大将军燕遐因牵连阳曦公主一案,自刎虔鸦山后,华王念在他年幼且是将士遗孤的份上没有为难,只是丢入军营不再过问。
战场里实打实浴血奋战、磨砺多年,待肃月潭再次冒头已然统领起了内庭,且从不参与党争,连对如今炙手可热的太子华泠也不冷不热,华王或许年迈昏庸,可以任由朝堂党羽林立、相互争斗,可对于自身安危,他可比谁都清醒,根本不会任用一个庸才保障安全。
“惹了太子,进了建章宫,和澜妶夫人扯上联系,还能在孟柏手中全身而退。”肃月潭眉眼锐利,“越发不能小看你了,沂国残部?或者说百越奸细?”
“都不是!”手腕被捏得生疼,灵越蹙起眉,“深宫难行,与娉嫱相处她日夜紧逼为难,几次甚至险有性命之忧,她心性高傲不愿久居人下,如郎中令所说,我不过是耍了些小聪明将计就计而已。”
“你又如何知道那道疤位置所在的?”他咄咄逼人。
灵越心道不妙,“我只是让她弄些痕迹在身上,并不知什么伤疤。”
贴得太近,两人口鼻呼出的寒气都清晰可见,除去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两人姿势实在暧昧。
肃月潭骤见雪白皓腕上逐渐血红的印子实在清晰得可怕,陌生而独属于女子身上的清香更是灼人。他常年身处男人窝,接触最近的女人只有罪犯,那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是人,这种柔软陌生的感觉让他浑身不适,鬼使神差就松了手。
灵越倒吸一口气,转动起手腕。
肃月潭目光低沉跟着她转动的那抹绯红,如影随形,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冷下脸转过身冷,“狡辩!”
灵越何等聪慧,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声音渐弱,“因为我是百越人,娉嫱向来恨我,若她在牢中胡乱攀诬,肃将军也要尽信吗?”
若说狡兔三窟,这个女人更是满嘴胡言,他忍无可忍,“不只是她,我也讨厌百越人,我会用这把剑杀尽每一个试图作乱的异端。”
银光闪烁!一把剑已然横在她脖颈处,浸出血红!
灵越屏住呼吸,看向拔剑刺她的男人。
任这个在战场上能驰骋自如的将军也没想到,下一秒,她外衣就脱落在地。
肃月潭始料未及!剑也卸了力,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接下来的大胆动作,他一把揪住她继续解衣襟的手,怒道:“你在做什么!!”
灵越动作有多大胆放肆,眼眸就有多纯粹澄澈,“宫中生活拮据,肃将军又要看伤疤,又要这般逼迫我,我只是不想让血染脏衣服罢了。”
“……”
他明知道这个女人是装的,可此时愣是吐不出一颗字。
就在青灵越屈膝拾衣衫时,谁料肃月潭反手一击,将她右手拉出!
藏于袖中的匕首泠光锋利,两人看着那匕首,气氛僵持。
倒是青越先开了口,“宫里危机四伏,连肃将军这等身份的人不问青红皂白也会喊打喊杀,难道还不允许我这种卑微的蝼蚁试图自卫吗?”
“卑微蝼蚁?”肃月潭整个人阴晴不定,“ 宫里没有蠢货,青灵越。”
“哦?将军看见匕首,莫非要安一个刺客名给我,将我就地正法?”
“今日我不杀你,我会一直盯着你,千万可别落到我手里。”
说罢猝然将她一推,转身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
危机暂退。
灵越虚靠在石壁上,看着肃月潭背影,眼底布满恶意,她一点也不感恩,甚至满腹脏话!
手掌捂着脖间,指尖渗出一手鲜血。
“妈的!”
看向地面包裹,灵越厌恶地狠狠踩了一脚。
夜半。
凄厉幽骇的呜咽又再次响起!
床榻上的灵越睁开眼,匆匆披上衣裳奔至殿外,果然见建章高台上那痛苦扭动挣扎的影子,犹如恶鬼附身,又始终挣脱不出疼痛束缚,映照在月光清辉下格外扭曲。
她心急如焚,想冲上去!
半路却杀出一把剑拦住去路。
正是马尾高束、劲装抱剑的裴淮延。
他睨着她,“灵越姑娘胆子可真大,都说殿下发病时是恶鬼缠身,没有谁敢靠近,你是第一个特地往上凑的。”
青灵越脸色阴沉,“既然是发病,为何没人去照顾公子?”
说着就试图突破辖制!
俯首一躲,她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裴淮延反应迅速,纵身一跃,身影交错间,发出阵清脆的金属交鸣就打掉她手中匕首,剑光如电锋利尖刃直至她眉间,灵越只要再上一步,就会血溅当场!
孟柏从后方带着小太监踱步上前,“来这么久,终于露出你狐狸尾巴了,那日你就是故意溜进建章宫。”
灵越根本不怵他,仰头对裴淮延目光凶恶,“是又如何?你现在杀了我啊!”
孟柏,“你算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裴淮延跟着长剑逼近!他真是开眼了,从没见过这种人,明明自己才是藏头露尾的那个,却还如此理直气壮,他能真切感受到,这女人从心底根本就是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裴淮延武功卓绝,有他作拦路虎自己根本过不去。
冷风簌簌,伴着男人痛苦嘶吼之声,灵越心越来沉痛,这种痛她只觉比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要疼无数倍。她眼中含箭,射向孟柏那张苍老丑陋的脸,“我问你!谁都说公子是身患癔症,可我看过帘子倒的药渣,那里面尽是神曲、薤白这种使人燥郁兴奋的东西。现在照顾公子的是你们,说是癔症,我呸!你江湖出身不可能比我更不懂药理,为什么还继续让他喝这些药?”
孟柏眯起眼,“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他挥手屏退了左右,浮尘被横在肘腕中。
裴淮延看出来,此刻,师父真起了杀心。
可殿下又特地嘱咐过留这个女人,裴淮延忙唤:“师父…”
可那不怕死的女人还在火上浇油。
“如果这些真有你们参与,就算我今夜死在你们手里,变成恶鬼厉鬼,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会在去酆都前爬出来撕你的肉,喝你的血,抽你的骨拿去喂狗!”她青丝微散凌乱肩头,敢于直视那双垂老却杀意四射的眼眸,阴毒叱骂、一字一顿,和她那张清冷美丽的脸庞不匹配极了。
现在,她就是只随时豁得出去的恶鬼。
裴淮延听傻了,女人求饶他见过,发疯,第一次见。
孟柏看着这双流光溢彩、布满反抗倔强的眼眸,他一滞,记忆恍惚间穿越时间长河,忆起苍鹭雪山上的那一夜,那是他一夜白发的根源、永生无法忘怀的梦魇,也曾有个浑身反骨的干瘦小女孩满嘴叫嚣要杀了他,甚至还尝试这么做了。
他带起一缕诧异,“你……”
老者杀意收敛了,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癫狂,“难怪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讨厌至极,合该一剑杀了你。看来,你是真的觉得我杀不了你。”
灵越不言语,他幻化出奇怪、诡谲的笑,“小姑娘,你知道殿下此刻为什么要在建章高台上吗?空谷之地、聚音成形,能把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既然不怕死,想上去,那就去看看,现在就去…”
灵越冷冷恨他一眼,拘身就跑了过去。
孟柏似癫狂似笑、亢奋不已,又似烧过头的陶土随时会溃散成齑粉,裴淮延看出师父又开始不正常了。
宫楼下。
灵越看着拦路的人,狠道:“你是存心想拦我?”
裴淮延瞥了眼她手中银簪,“你打不过我。”
“试试?”
他抱剑转过身去,“不想试。我不管你有什么渊源,要是想死在殿下手里,就上去吧。”
她质问:“你什么意思?”
“殿下病发时不分敌我,就你这种不入流的江湖拳脚,上次能靠近活着是侥幸。”
灵越把他话当放屁,转身就踏上宫楼阶梯。
裴淮延声音很冷,“就算想死在那儿,可是你配殿下亲手杀了你么?”
寒风裹挟来的话,让她钝住脚步。
几番自我挣扎,青灵越失去了全身力气,跌坐阶下,“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裴淮延眼眸低垂,“这事只能靠自己,殿下…他习惯了。”
月光折射在地面,就像细碎晶莹的水晶。
“为什么,你们这些杂碎凭什么,那老东西就是个废物,当年我就应该捅死他……”灵越虚靠在冰冷石壁上,碎发散落神情木然,整个人如同抽离了灵魂般,又试图弄明白,又像在嘀咕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裴淮延瞥向她,没有计较她满口的污言秽语,“换做以前,你这样的人不管是细作还是什么,早就死上千百次了,但这次殿下偏要留你性命,他有他的理由,但我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是个奇葩。”
“吵死了。”灵越很疲惫,冷冷抬头看他,口吐芬芳:“你也去死。”
裴淮延:……
就这样披着单薄外衣,坐在宫楼下。
听着上方噬骨钻心的呜咽,她就像只孤独的鬼魂没有生机。
华发散落,是光是泪谁也说不清,最终也埋藏进了阴影里。
裴淮延抱剑观月,守了整整一夜,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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