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孟至上黏黏糊糊地要和孟世血一起睡,封雅菊也迁就他,等他洗完澡后便由他去了孟世血床上。
小孩子藏不住事,不论是心里还是脸上都藏不住。孟至上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映照进来,他乌黑透亮的眼珠子在黑夜里微微发光。
孟至上是孟世血一手带大的,他的脾性,孟世血自然是清楚得很。
“怎么了,睡不着吗?”孟世血轻轻拍着孟至上的背,轻柔地说道。
“没有,睡得着。”孟至上嘟囔道。
“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了。”孟世血依旧慈祥地说道。
睡在一旁的孟至上沉默了一阵,才满不好意思地说:“想买一盒画笔。”
“一盒笔多少钱呢?”
“一块钱。”孟至上眨巴眨巴眼睛,紧咬着双唇。
孟世血撑着坐了起来,拉了下灯线,橘黄色的光瞬间充盈了这间小屋。
他坐起身来,在衣柜里翻了一阵,翻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
他一层层剥开塑料袋,只见里面装着一沓零零散散的票子和几枚硬币,红的绿的,新的旧的,卷边的褶皱的,整整齐齐地叠好。
孟世血抽出一张红色的一元钱,小心地塞进孟至上手里,末了还拍拍他的手背说:“你以后想买什么就跟祖祖说,祖祖有钱。”
孟至上欢天喜地地捏了那一块钱在掌心,抱着孟世血亲了又亲。
“谢谢祖祖,祖祖对我最好了。”
“好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点去上学。”孟世血拉了灯,屋内重归黑暗。
他顺手摸到枕边的白罐子,拧开瓶盖,喂给孟至上一颗冰糖。
孟至上嘴里含着甜甜的糖,手心里攥着那张毛边的一块钱,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满心欢喜。
这夜虽漫长,可在阳旻眼里,不过是一挥手的时间罢了。
“你真是想买一盒画笔?”阳旻对身侧的孟至上发问。
孟至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的面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像是高兴,又像是痛苦。
“大人看了便知。”
天旋地转,黑夜被曙光撕裂。
一所破败的建筑出现在阳旻眼前。
不过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地,三方坐落着三栋低矮的教学楼,紧密地挨在一起,在小孩子看来已经是遮天蔽日的高楼了。
校门是一道锈迹斑驳的铁栅栏,将开口那方围了一道,学生们从这道栅栏鱼贯而入。
幼年孟至上个子矮矮的,长相十分可爱喜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这是贫困的家中能给他最好的体面了。
阳旻眼看着孟至上进学校之后并没有立即去教室,而是径直走向角落的垃圾场,把那暗红色的一张小纸片塞进了垃圾场最深处,捡了垃圾掩盖住。
末了,他高兴地拍拍衣裳,掸去一身灰,高高兴兴地回了教室。
年幼的孟至上端坐在教室里,坐得笔直,听讲时是数一数二的认真。
下午放学后,孟至上被两个高年级的男生连拖带拽了拉出了教室。
“啪。”他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摔在垃圾场的地下,原本整洁的衣服在地上蹭了一转,沾上了黑臭的污泥。
阳旻心头一紧,想要上前阻止,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不过是虚空幻影罢了,他触碰不到,更无法阻止,无法更改所谓的结局。
“欠我的钱呢?”其中一个嘴角长大痣的男生恶狠狠地揪住孟至上的衣领。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欠你钱。”孟至上害怕得直打哆嗦。
另一个厚嘴唇男不由分说地、粗暴地在孟至上身上翻找。
孟至上的上衣和下裤就那么两个兜,比他脸还干净,厚嘴唇男翻找无果后,气急败坏,竟要去扒孟至上的裤子。
“你个狗娘养的,是不是把钱藏内裤里了?”厚嘴唇男痛骂道。
“真的没有钱……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没有借你的钱,你……记错了。”孟至上的哭喊声和求饶声逐渐大了起来。
大痣男一巴掌呼在孟至上的脸颊上,那一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给老子闭嘴!”大痣男伸手要去捂孟至上的嘴。
而孟至上则是死命拽着自己的裤腰,不让厚嘴唇男得逞。
“嘶啦”一声,那条饱经风霜旧裤子不堪其负,被撕扯出了一个大洞。
孟至上的眼泪顺着脸颊如泉涌一般泛滥。
“真的…没藏。”
阳旻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而成年孟至上则不屑地看着两个施暴者的恶行。
这时,一道男声传来。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大痣男和厚嘴唇男本就是在干亏心事,虽说平日里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但被抓现行的时候难免有些慌张,转过身去一看,更慌张了。
来的不是别人,是五年级的一个学长,名叫刘乐山,刘乐山父母都是当地的医生,家境殷实,人脉很广。
大痣男强装镇定,冲刘乐山摆摆手,说:“原来是山哥,怎么了?”
“你们在干什么。”刘乐山步步逼近。
“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小弟罢了,山哥不用管我们。”厚嘴唇男点头哈腰。
刘乐山狐疑地走近,孟至上犹如看到了救世主,哭喊着:“哥哥救我!”
大痣男气急败坏,巴掌就快甩到孟至上脸上,刘乐山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大痣男的手,威胁道:“我劝你们两个快走。”
厚嘴唇男为难地搓手道:“天哥,可是他欠我们钱。”
“没有!我没有!”孟至上哭喊道。
这二人平日里的得行,刘乐山也是听说过的,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刘乐山拿他俩也没办法。
“多少。”刘乐山冷冷地说道。
“一块,一块。”两人点头哈腰道。
刘乐山从兜里摸出一张十元钞票,看都没看一眼,就丢给了两人。
“谢谢山哥,谢谢山哥。”两人拿了钱,目的也达到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毕竟得罪刘乐山也不是个容易摆平的事。
“你没事吧?”刘乐山蹲下身去,向孟至上伸出手。
即使如今人到中年,孟至上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回想起那天,刘乐山如天神降临一般解救了自己,阳光倾泻,刘乐山整个人沐浴在日光的光辉之中,而自己就像一只生长在黑暗犄角旮旯的臭虫。
刘乐山把他扶了起来,没有嫌弃他脏臭,可刚被扶起来的孟至上疯了似的爬到垃圾堆最深处,如屎壳郎刨坑一般翻刨着垃圾,终于翻出了那张一元钱,如献宝一般捧到刘乐山的面前。
“谢谢你,学长,我会慢慢还给你的。”孟至上擦干眼泪,满眼都是坚毅。
“没事,不着急。”刘乐山笑道。
孟至上的裤子坏了,破了个大洞,那条裤子是奶奶用爷爷的裤子改小的,寿命长达几十年,终于于今日寿终正寝了。
刘乐山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说:“你去我家洗个澡吧,这样回去,你爷爷奶奶肯定会说你的。”
“不行,回家晚了的话,我祖祖会担心的。”孟至上推脱道。
“没事,等会让我爸骑摩托车送你。”刘乐山执意要拉孟至上回家。
“爸爸,我同学摔了一跤,我带他回来洗个澡。”
二人进门的时候,刘雅安正在院里切药材,闻言,转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孟至上从没有用过淋浴器,还不知道怎么用这个洗澡,脱了衣服赤条条站在浴室,摸索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出水。
平日里在家,都是奶奶烧了热水,倒在一个顶大的盆里,把盆搁在水泥院坝里,他就坐在盆里洗,奶奶用毛巾给他搓后背。
搞了半天都没成功,孟至上有些慌了,想求助刘乐山,便大声叫他的名字。
可刘乐山没有应他,反而刘雅安来了。
“怎么了?乐山去帮他妈妈采药了。”刘雅安站在门口问道。
“哦,叔叔,我好像不太会用这个洗澡。”孟至上颇不好意思地说。
“叔叔进来帮你开吧。”
“谢谢叔叔。”
父亲常年不在家,孟至上这才知道被父亲关爱是什么滋味儿。
等孟至上洗完澡,刘乐山也回来了,他贴心地送上一套衣服,让孟至上穿上。
孟至上推脱不过,只能穿上刘乐山给的衣服,把自己的脏衣服塞进书包,坐上刘雅安的摩托车,一路驰骋。
路上,刘雅安笑着说:“至上,得快点儿长大,像我家乐山,马上就毕业了,就去镇上念书了。”
孟至上没说话,他怎么不想长大呢,他现在三年级,还得三年才毕业,因为贫穷,所以他忍辱负重,所以他不敢生事,如下水道的老鼠一般,日日苟且。
可他从不会因为自己贫穷而去埋怨,相反,他很爱这个世界,很爱他的爷爷奶奶和上祖。
“衣服怎么这么脏了,裤子还破了个大洞。”封雅菊把孟至上的脏衣服泡在盆里。
“摔了一跤。”孟至上含含糊糊地说。
“下次走路可得小心”,封雅菊叮嘱道,末了话锋一转,“那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孟至上摸摸鼻子,心虚地说:“一个哥哥借我的。”
“也脱下来洗洗,夜里晾起来,明天还给人家。”封雅菊蹲在地上,用力地搓着衣服上的污渍。
孟至上不舍地脱下了刚穿上不久的崭新的衣服,他从没穿过这样轻柔的布料,该是纯棉的吧?散发着一股花木的清香,也不知道刘乐山家用的什么东西洗衣服。
那一夜,封雅菊洗衣服洗得格外久,孟至上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今晚不用吃冰糖,他也能做一个甜甜的梦。
阳旻闭上眼冥想了一阵,发现这故事实在是太漫长了。
“你还不想现身吗?”阳旻有些纳闷儿。
“再等等吧。”孟至上的目光逐渐炽烈起来。
一等,虚空中便已过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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