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酗酒
(蔻燎)
早上第一节课是提神醒脑的数学,雍沉却走神了。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第一排的同学被喷了一脸口水,无奈地把身子尽力往后缩。
教室里没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知道是被激情四射的老师所震慑,还是被夏日的炎炎热气所折服。
雍沉的视线停留在木哲的课桌上,木哲的课桌干干净净,一眼望去,什么也没有。
窗外有柔软的风吹进来,吹进眼里,吹得眼酸,好像下一刻就有晶莹的泪剔透的落下。
雍沉叹了口气,是自己听不见的声音。
目光飘着,飘在陈绪风位置上,下一刻,浑身一震。
陈绪风好巧不巧,正偏头,眸光斜过来,平静地睨他。
陈绪风白净的脸上还没完全褪去那些青青紫紫,他面无表情,像一个做工精细却没有灵魂的假洋娃娃,连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雍沉就那样跟他对视,两人都没有收回眼神的意思,双方僵持,不分高下。
“已知sinxcosx或者sin2x,求sinx±cosx的值,解这类题,首先——”
数学老师忘我的滔滔不绝地吐着唾沫。
陈绪风昨天在输液,今日居然可以来上课,这是雍沉没意料到的,不过他没有什么大事也好。
想到此处,雍沉拿回目光又盯着木哲的桌子发呆,呆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陈绪风并没有盯自己,陈绪风可能和自己一样眼巴巴地在看木哲的桌子。
这个想法让雍沉打了个寒颤,说不清为什么能联想到这里来,他又看过去,陈绪风确实还没有移开眼光。
雍沉如芒在背,他不是第一次发现陈绪风的眼神令人难受,无法轻易躲避。
“叮铃铃——”
下课了。
数学老师恋恋不舍地把唾沫咽回喉咙,叫了值日生把黑板擦了,夹着他的宝贝尺子圆规跨出教室。
他前脚刚走,后脚教室就哄然一片。
雍沉将数学书甩进桌肚,准备拿出下节课的语文书。
手往里一掏,摸到几片薄薄的纸。
拽出来低头一看,吓了他一跳。
手心里静静躺着两张百元大钞。
这是哪来的钱?
他身上从来没有这么多钱,是谁不小心掉这的吗?怎么可能,谁没事把钱掉别人桌子里!
思来想去,觉得问一问大家比较好。
雍沉拿着钱上了讲台,用木棍敲敲桌子,“打扰一下,我有个事问问大家,安静!”
原本玩得跑来跑去的一些同学听见这番话,不由得停下来看他。
雍沉扫视教室众人,大声问道,“你们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怎么了班长?是谁丢了东西了?”有人问。
“可能是。”
“丢什么了?”有人来了兴趣,“是钱吗?”
“你咋一猜一个准。”雍沉笑了。
“除了丢钱,还能想到丢什么呢?”那人笑嘻嘻的,“只有钱丢了才觉得惋惜啊!”
雍沉看了他一眼,“别贫嘴。”
那人“哦”了一声,开始装模作样地翻自己的校服口袋。
“有谁丢钱了?”雍沉郑重道,“丢了就来找我,我还给你。”
众人皆十分认真地翻着衣包,然而并没有丢什么,陆陆续续回答,“没有。”
“真的?”
“班长!”那人又说,“你捡了多少钱?”
“你诈我呢?”雍沉扯嘴笑,“告诉你了你就说是你丢的。”
“嘿嘿嘿——”那人尴尬地笑了笑。
见班上真的没有人丢钱,雍沉捏着手心的钱,都捏出汗了。不是班上的人丢的,哪还能是谁?不可能别班的人来了把钱搁他桌肚里。
不可能吧?
想了想,逡巡讲台下,其他人又开始该玩的玩,该睡的睡,该写作业的写作业。
陈绪风全程凝望雍沉,没有血色的嘴紧紧绷着。
雍沉看着他,陈绪风也看着雍沉。
还是雍沉拜下阵来,几个快步跨出教室。
来到办公室,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告诉莉莉丝。
莉莉丝正喝着黑咖啡,见雍沉进来,放下杯子,“我的小助手,你怎么来了?”
是想打探木哲的事吗?不过她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雍沉走近莉莉丝,把手掌打开,莉莉丝看着雍沉手里的两张红色毛爷爷。怔愣一刻,面色不解,抬头问,“雍沉,你这是什么意思?送我钱么?”
“不是。”雍沉摇头,“莉莉丝,我在我的桌子里捡到的。问了全班,他们都没有丢钱,这钱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也不好擅自处理,所以过来告诉你。”
莉莉丝一听,恍然大悟,“这钱你发现了,但是没有人认是吗?”
“嗯。”
“有没有可能,这钱是有心之人专门给你的?我只是猜测……那既然没有人认领,就把它当班费吧。你把它收好,到时候班里需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再拿出来用。”莉莉丝歪歪头,想了想说。
“好。”雍沉应着,把钱放包里。
话说完,人却还跟树桩子一样立在那,泰然不动。
莉莉丝预料之中地笑了笑,绿汪汪的眸子直勾勾看雍沉,“你想问关于木哲的事吗?我给他请了五天假,他不来学校并不是旷课。你放心,他没事。”
“我知道。”
雍沉抬眸看莉莉丝,“那夜的事他告诉我了。”
莉莉丝如遭雷击,她以为这么私密的事情木哲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知道,没想到木哲居然告诉了雍沉,这不得不让莉莉丝思考他们两人的关系到底有多么密切。
从前单以为雍沉和木哲关系好,木哲对雍沉也是不同于旁人的,但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任何事都可以倾述的地步。
看来,是她低估了两人的感情。
“木哲他……”莉莉丝不知道说什么。
“谢谢您,莉莉丝。”雍沉微笑,一本正经道,“谢谢您这么多年来待在安衡镇默默地照顾关心着木哲,谢谢您。”
眼前的雍沉一脸温暖笑意,笑得那般好看。莉莉丝不知为何,鼻尖有些发酸,碧色眼眸潮湿起来。
雍沉出了办公室,兴冲冲跑到讲台上说,“好消息!好消息!你们伟大的班长大人捡了二百块钱,但是我们班没有人丢钱,这钱也不可能是别的班落我们这了,我去请示了咱们漂亮的莉莉丝小姐,她说让我把这钱作为班费使用!等期末考试后给大家买冰淇淋吃好吗?”
“好诶!好诶!班长大人最棒!”一群人笑着鼓手。
“冰淇淋!冰淇淋!班费买的冰淇淋一定更好吃!哈哈哈!”一个正在补作文的男生放下笔,尖叫。
“班长真好!”
“天降班费于高二六班哈哈哈!”
教室闹哄哄的,只有陈绪风坐在椅子上,冷冷地乜斜着雍沉。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除了打扫卫生的人还留着忙碌,其他人都一窝蜂跑了。
蒲桃把老师布置的数学题解完,环顾四周,看见雍沉还坐着发呆,便走过去问,“班长,你怎么还不回家?”
雍沉抬头望一眼五官精致,星眸闪亮的蒲桃,有气无力道,“坐会就走。”
“班长,你知道木哲怎么了吗?他是生病了?他请了好几天假。”蒲桃瞄瞄木哲的桌子,不无担忧地说,“很久没看见他了。”
“嗯……他没有生病。他遇到点事儿,你放心,他过几天就来了。”
“真的吗?他没生病就好,这些天我担心死了。”蒲桃眼里满满的担忧。
“他没事,他,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
雍沉安慰着蒲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蒲桃,还是在安慰自己。
木哲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很快。
一路上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在地上滚动翻飞,无论如何逃不开雍沉的折磨。
最后狠狠一踢,小石子骨碌碌“噗通”一声掉进了路边的臭水沟。
雍沉埋头走着,沉默不言。
他已经非常熟悉木哲了,木哲的呼吸,木哲的影子,木哲的脚步声,木哲的很多很多地方。可是等他如此熟悉之后,他蓦然发现,原来他已经离不开舍不得放不下木哲,无法再重新回到以前没有木哲日日跟随的生活。
经过木哲突然的消失,突然的出现,突然的说出一切。
雍沉才清醒过来。
他以前把木哲定义在一个固定的死板的印象里。
这么多年来,在他的潜意识里,木哲永远是打不趴的,是满脸血迹都可以笑出来的怪物。
但,雨里哭泣的木哲,抱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木哲,对自己说他很冷的木哲也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没有谁生来就是刚造铁铸,没有谁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木哲是人,不是怪物。
他是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
既然是人,又怎么可能不害怕,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想到这里,眼眶湿润,滚烫的水液聚在其中,争先恐后要落下来。
雍沉望着眼前的木家大门,不知何时,他毫无察觉地来到了木家。
大门仍然是紧紧关闭,透不出一丝风声。
视线往上跃,跃过围墙,看着那高高的阁楼。
木制的阁楼是小小的一个封闭的空间,那块方形的湖青色磨砂玻璃窗一直是敞开的,而今日却闭得严丝合缝,像从未打开过。
雍沉滚了滚喉咙,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就那样傻傻地站了半个小时,顶着黄昏暮光往家的方向走。
湖青色磨砂玻璃窗关上后,黄昏的光线便很难再钻进来。
木哲坐在窗下,背靠着墙,头仰着,鼻底淌出青蓝色的呛人烟雾。
一手搭在膝盖上,指尖的黑杆香烟泛着一点血红,暗自燃烧。
阁楼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
没有开灯,眼前看什么都是灰蒙蒙一片,空气浑浊,凝滞不前。
视线不清晰的时候,耳朵便比以往灵敏。
木哲听见茜云从服装店下班回来后轻轻开了一楼的门,木诞则是关了自己的小五金店,接了木城浠回来,也刚进屋换鞋。
木城浠在客厅里跑,嘴里喊着,“姨姨呢?姨姨!”
木诞让茜云抱着木城浠去做点吃的。
一阵脚步声往阁楼响来,橐橐的,像铁板掉在地上,震得耳疼。
那声音踩上新修的香樟木楼梯,木哲抬了抬眸子,轻声说,“别上来。”
脚步声顿住,像被雷劈了,安静极了。
“别管我。”木哲压着喉咙,“别上来。”
“哲爸……”
木诞好半天才开口道。
“我说了别上来!都他妈别上来!”
木哲暴怒,抑制不住吼道,“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他想起七岁的时候,木诞从市里回来,告诉自己木寒被枪毙时的样子,木诞的眼神是那样真诚。
因为木寒的离去,木哲理所应当地将木诞视为他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后来木诞与茜云结婚,两人生下木城浠,他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他以为,这十年光阴,他跟木诞一家已经融入得很好了,他真的已经尽力去融入了。
然而,从成墨那里知道一些真相,他顿悟,木诞骗了自己,骗得彻彻底底。
木诞为什么要骗自己,难道木寒不是他的亲人吗?
木哲很痛苦,现在的他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成墨的话,陈讯的话,木诞的话都一股脑挤在心口,挤得他喘不上气,挤得他浑身乏力。
他只想静一静,不受打扰。
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寂静了。
[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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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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