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幼儿园飘着桂花味,却盖不住活动室里那股突如其来的、让小孩子们集体皱起鼻子的怪味。
林慕言蹲在积木堆旁,脸憋得通红。他今天穿了条背带裤,裤腿上绣着白色的茉莉花,是顾言前晚连夜缝的。可这会儿,小熊的笑脸沾了些可疑的黄色印记,温热的湿意顺着大腿往下滑,像条黏糊糊的小蛇,钻进了袜子里。
“哇——!”
惊天动地的哭声炸开时,正在搭城堡的沈砚礼手一抖,刚摞好的塑料城墙塌了半截。他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露出双比同龄孩子更沉静些的眼睛。视线越过几个咋咋呼呼的小朋友,落在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上。
林慕言哭得浑身打颤,背带裤的扣子崩开了一颗,露出里面印着小兔子的小内裤——此刻也早被污了一片。他想站起来,又怕被人看见,两只小手死死抓着积木,指节都泛了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塑料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臭死啦!林慕言拉裤子了!”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捂住鼻子尖叫,几个小男孩跟着起哄,笑声像小石子一样砸过来。
林慕言的哭声更响了,带着股被欺负的委屈,抽噎得直打嗝。他其实不是故意的,刚才老师让大家排队去厕所,他光顾着看窗外的小鸟,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沈砚礼走了过来。他比林慕言高半个头,穿着件蓝色的小褂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先是瞪了那几个起哄的小朋友一眼,声音闷闷的:“不许笑。”
小孩子都怕比自己大的,那几个立刻闭了嘴,只是还忍不住偷偷瞟。
沈砚礼没再理他们,蹲下身,离林慕言还有半臂远时,突然屏住了呼吸,小手飞快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那模样有点滑稽,像只被捏住了嘴巴的小鸭子。
林慕言本来哭得专心,看到他这副样子,愣了一下,哭声都小了点。
“你……”沈砚礼捏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你别动。”
他说着,伸手去解林慕言的背带裤。那背带裤的扣子是顾言特意选的按扣,好让小孩子自己穿脱,可沈砚礼的手指有点笨,按了好几下才解开。裤子滑下去时,林慕言“哇”地又哭了起来,双手捂住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别挡着。”沈砚礼把他的手扒开,自己却别过脸,只伸手摸索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湿巾——是早上出门时,他妈妈苏晴硬塞给他的,说擦手用。这会儿他胡乱抽了几张,闭着眼睛往林慕言腿上擦。
湿巾冰冰凉凉的,擦得有点疼,林慕言抽噎着,却没敢再动。他偷偷从指缝里看沈砚礼,见他闭着眼睛,长睫毛一抖一抖的,鼻尖因为憋气而红红的,像颗小草莓。
“好……好了没?”林慕言的声音带着哭腔,软乎乎的。
沈砚礼“嗯”了一声,终于松开捏着鼻子的手,长长地呼了口气,又赶紧闭紧嘴,好像那味道还在空气里飘。他低头看了看林慕言脏掉的小内裤,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是条灰色的,印着辆小卡车。
没等林慕言反应过来,沈砚礼突然弯腰,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你、你干嘛?”林慕言吓了一跳,忘了哭。
“给你穿。”沈砚礼把自己的小内裤脱下来,递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红了,“你的脏了。”
那内裤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有点暖烘烘的。林慕言看着那条印着小卡车的内裤,又看看沈砚礼只穿着外裤、露出一小截白嫩嫩腰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更酸了,眼泪又掉了下来:“那你怎么办呀?”
“我没事。”沈砚礼把内裤往他手里一塞,自己拉起裤子,系好松紧带,“快穿上,老师来了。”
林慕言赶紧抓着内裤,笨手笨脚地穿。沈砚礼在一旁看着,见他穿反了,又伸手帮他转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慕言的腰,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了手。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林江叶一脸焦急地冲进来,手里还攥着条干净的裤子——他刚在隔壁班跟老师交代事情,一听说儿子哭了,撂下话就跑了过来。
“慕言!怎么了这是?”林江叶的声音又急又响,可当他看到眼前这场景时,突然卡壳了。
他儿子林慕言穿着条明显不合身的灰色内裤,裤腰都提到了胸口,而沈砚礼站在旁边,外裤松松垮垮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湿巾印,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
林江叶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想歪了。
“沈!砚!礼!”林江叶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对我儿子做什么了?!”
沈砚礼被他这声吼吓了一跳,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林慕言身前站了站,把吓得又开始发抖的小家伙护在身后。他仰着头,看着怒气冲冲的林江叶,小声却很清楚地说:“慕言,他拉裤子了,我帮他擦了。”
“擦了?那你脱裤子干嘛?!”林江叶越想越气,抄起旁边的小塑料椅子就要过来——当然不是真要打,就是想吓唬吓唬这小子。
“我给慕言穿我的内裤!”沈砚礼梗着脖子,把林慕言往身后又拉了拉,小小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他的脏了!”
林慕言从沈砚礼胳膊底下探出头,看到林江叶瞪着眼,吓得赶紧又缩回去,小手紧紧抓住沈砚礼的衣角,带着哭腔喊:“爸爸……不、不怪砚礼哥哥……”
林江叶这才看清,儿子裤子上果然有污渍,而沈砚礼那条印着小卡车的内裤,正歪歪扭扭地穿在儿子身上。他的气一下子就泄了,心里反倒有点不是滋味。
他放下椅子,走过去,想把林慕言拉过来,可小家伙攥着沈砚礼的衣角不放,那架势,倒像是沈砚礼才是他的保护神。
“言言,过来爸爸这儿。”林江叶放软了声音,可眉头还是皱着,看沈砚礼的眼神依旧带着点“你小子居然看我儿子光屁股”的不忿。
沈砚礼却没动,只是抬头看他:“林叔叔,慕言怕你骂他。”
林江叶一噎,这才想起自家儿子那胆小的性子,肯定是怕被自己说。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点:“爸爸不骂你,是爸爸不好,没早点过来。”
他伸手去抱林慕言,小家伙这才怯生生地松开沈砚礼的衣角,扑进他怀里。一沾到熟悉的怀抱,林慕言的委屈又涌了上来,搂着林江叶的脖子,“哇”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他衬衫上。
“呜呜……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我错了……呜呜……好丢人……”
“砚礼哥哥……他帮我……”
林江叶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瞪沈砚礼。沈砚礼也不躲,就站在那儿,低着头,抠着自己的衣角,像个等待发落的小犯人。
“还愣着干嘛?”林江叶没好气地说,“跟我过来,给你找条干净裤子。”
沈砚礼这才抬起头,小声“哦”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休息室,林江叶先给林慕言换裤子。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说:“爸爸……砚礼哥哥……他捏鼻子……可是他还是帮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江叶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咬牙,“这臭小子,算他有点良心。”
他找出条备用的小裤子给沈砚礼,看着那小子低着头穿好,才发现他后腰上沾了点没擦干净的污渍——想来是刚才帮林慕言擦的时候蹭到的。
林江叶的气又有点上来了,可看着沈砚礼那乖乖巧巧、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样子,又没脾气了。这小子是沈明远的儿子,沈明远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小时候还替他背过黑锅挨过揍。再说,他刚才确实是在帮言言。
“下次这种事,叫老师。”林江叶板着脸说。
沈砚礼点点头:“嗯。”
“还有,”林江叶看着他,“不许随便脱裤子给别人看,男女都不行,知道吗?”
沈砚礼眨眨眼,好像没太懂,但还是乖乖点头:“知道了,林叔叔。”
这边刚说完,怀里的林慕言又开始哭:“爸爸……我还想吃你早上做的小饼干……”
“哭成这样还吃?”林江叶皱眉,语气却软得不行,“行了行了,别哭了,下午爸爸给你带双份,好不好?”
“要……要跟砚礼哥哥分……”林慕言抽噎着说。
林江叶瞥了沈砚礼一眼,见那小子眼睛亮了亮,嘴角偷偷往上翘。他心里哼了一声,嘴上却应着:“知道了,分给他半块。”
“要……要一块……”
“最多半块!”
“呜呜……”
“好好好,一块!一块还不行吗?”林江叶投降了,没辙,谁让这是他的心肝宝贝呢。他拍着林慕言的背,哄了好一会儿,又拿了块干净的湿巾,往沈砚礼后腰擦了擦。
沈砚礼僵了一下,没躲。
阳光从休息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林慕言带着泪痕的小脸上,也落在沈砚礼悄悄红起来的耳尖上。林江叶看着这两个小不点,一个还在抽噎着要饼干,一个假装看墙实际上在听动静,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缠在了一起。
就像沈砚礼捏着鼻子也要帮林慕言擦干净的认真,就像林慕言哭着也要分给他一块饼干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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