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苕最后是哭晕厥了过去。
许行舟见再也审不出旁的什么来,便吩咐衙役去给她请郎中并准备离开。
许行舟将人像丢给了霍玉堂,吩咐道:“去布文书,全县搜查此人。”
迟疑了半刹,霍玉堂有些担心地问道:“县令,如此会不会太招摇了些。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会惊惶百姓。”
“按我说的做。”许行舟的尾音收得很干净。
霍玉堂应是。
往官廨走的路上,许行舟走的很快,绿色的官袍下翻飞生浪。
从审讯的地方出来,许行舟便沉着脸一直保持缄默未与徐松溪说话。
而下徐松溪正捧着画卷,拨开来往的衙役,小跑着向许行舟去。
他招手喊道:“县令,县令...寻泓!”
徐松溪连着喊了好几声,许行舟才顿住脚步,缓缓回头来。
“寻泓,会不会是我弄错了。”徐松溪焦愁着脸说道。
许行舟没有说话。
“寻泓,我也好些时日没作画了,总有画得差错的时候。”
“寻泓,会不会月眠姑娘看错了,加上我臆测了面部中庭位置的走势...”他的语气有些着急。
提到江月眠,许行舟藏在宽大官袍下的手才开始猛地收紧。
他顿住了脚步,眉梢带怒,下颌线也绷得很紧。
“则洵,我希望你能明白短时享乐也要分清时候。”许行舟冷冷道。
“我自分得清啊。”徐松溪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依旧带着笑。
“你分得清什么?”许行舟轻叹,而后话锋一转,“我并不是依着县令的身份,想拿乔做大训你什么。”
“只是,你随我贬至此处,终有一天是要返京的。”他顿了一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干涉你的任何事。你难摒贵公子做派,好结交也好,好寻欢作乐也罢,但是这些笼统的短时欢娱都不可以蒙蔽你的判断。”
闻许行舟语气稍软,本就漫不经心的徐松溪想打个哈哈便过了。
“我们身居此位,为的便用高悬堂上的明镜照亮世间的一切黑暗,使善恶有惩。若你真的觉得他与你相处时是那般好,倘若他真的也有作恶,这二者是不可抵的。人性多变,他可当你面伪善,也可另举刀伤人。”
“这些日子里面你也与我办理了不少家事相关的案子,那些拳脚相加枕边人,更有甚者举刀相向的,多数在外对人总是一副体面人的样子吧?”
许行舟的话鞭辟入里,徐松溪直一阵沉默。
二人之间原本隔得很近,却因沉默隔若银河。
直到白云寂的出现,才打破了这水银一般凝重的氛围。
“官人,官人。”白云寂扶着帽子和腰带,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两人同时转首看回去。
“官人,又出事了。”白云寂来不及匀气,便大气喘喘地说到。
“怎么了。”许行舟问到。
“门口丢了个被人五花大绑着的男人来,他浑身**,遍体鳞伤,脖子上还挂了个骂名的红字牌。”白云寂将门口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许行舟。
“是窑里欠钱被老鸨丢过来的,还是赌场里打手丢过来?”许行舟用微凉的指腹揉着跳的厉害的太阳穴。
县衙里平时处理得最多的还得属百姓之间的民事纠纷。
折月县到底世家的话语权大,故而常有赌坊和烟柳地不敢明面上开罪不花钱白享乐的世家子,便是私底下令人给绑了,丢在县衙门口,为的便是让他们现众丢脸。
早已见怪不怪的许行舟只是抿了下唇,“别管,一会他们家老子自然会来收人。”
“哎呀!官人,这次可不一样。”白云寂急地甚至跺了下脚。
而下他们站的位置离前堂很近,许行舟隐隐可听见登闻鼓的响声。
“是有人报案?”
白云寂连声答是。
“被丢来的人是谁?报案的又是谁?又所为何事?”许行舟问到。
白云寂似乎在顾忌什么,直到许行舟让他但说无妨,他才缓缓开口,“被丢来的人,是那位刘讼师。”
“什么!”徐松溪呼吸一滞,双目瞪得很圆。
“我早说什么来着。”许行舟勾唇一笑,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白云寂看了徐松溪一眼,有些难为情地撇了撇嘴。
“现在报案的人是谁?”许行舟本想是赌场或者秦楼楚馆的人便先不应,且先让刘可哀如之前的世家子一般。
“是城外浮玉山玉真观的道长。”
“你是说,玉真观的道长来报刘可哀的案?”
“是的。”
“刘可哀是为人所伤丢在他们道馆门口,道长救下送过来?”徐松溪揣测到。
“徐师爷,似乎不是这般的。”
白云寂将许行舟招呼到一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许行舟的面色顿冷了几分。
“先由衙役收系审讯,一个时辰后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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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两侧肃立着执刃的衙役,皆面色威严。
一个时辰已到,许行舟终于来了。
堂外驻足围观的百姓见县令来了,一阵小沸腾,无不踮足而投目去。
许行舟一袭青色的官袍,腰间玉带劲收细腰,宽肩长腿,行步生风,沉稳间又兼具超然的气势。
便是他低低咳了一声,人群间衙役压不住的杂声便镇住了几分。
许行舟端坐在明堂之上,目光如炬。
他的头顶上高挂着刻有‘明镜高悬’的牌匾。
许行舟握起惊堂木往桌案上一拍,“升堂。”
衙役跟呵到,直至尾音,末位的衙役高声喊道:“宣犯人、苦主上堂。”
只见一位手握拂尘的道长,一身素净,步态轻盈的走在前方。
后面是两个身形高大的衙役,中间提携的便是刘可哀。
衙役甫一将刘可哀丢在地上,他便开始哀嚎,“冤枉啊!县令!”
许行舟觑了眼刘可哀,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想来是为了给他遮羞,而下给刘可哀随意套了身不合适的衣裳,他脖子悬挂着骂名的牌子依旧未摘取下。将双手端揣在腰间,跪在地上的刘可哀的眼神却是一刻未闲住,似乎在寻找谁。无果后,他又向许行舟投去无辜的目光。
总之,是一幅很滑稽的模样。
得到许行舟示意的道长,先上前拘了一礼,“贫道名唤言真,乃浮玉山玉真观修行之人。今日报案,所谓二事。”
“刘可哀两年前因邪祟缠身,经人指点找到吾师父解惑。事解之后,他竟死缠烂打吾师父,要求成为他的俗家弟子。”
许行舟问到,“你师父收下他了?”
“收下了。”言真有些愤愤然地看了刘可哀一眼,“本来一开始是不情愿的,吾师父也觉此人看起来心术不正。后面他常来观中做义工,常言自己与貔貅等瑞兽有不解之缘,后面他故设了好几次机缘之事,让我师父误以为与他真缘分,便收下了他。”
言真提到貔貅的时候,许行舟上挑的丹凤眼一亮。
昨夜现场发现的手帕上面,正绣有貔貅的式样。
“你怎么知道是故设的机缘之事,而不是真的如此巧合呢?”许行舟继续发问。
“此人入吾观后,吾见他生得邪门,便有问卦,卦象都呈凶。”言真指着刘可哀愤慨地说到,“因卦象之事,吾担心他对吾师父有不轨之心,便时时提防,那些故设的巧合都是吾亲眼瞧见了的。”
“可是,一开始师父也言之凿凿地说不可能收下他,后面巧合重复地多了,他竟也有些动容了。”
言真还想接着展开,许行舟适时止住了他,“这些我已了然。”
“那么言真道长今日前来,是为了替你的师父讨个公道?”
“是!”
许行舟甫一提到言真的师父,他眼中便有热泪在涌动,许是为了不让泪水落下,他将牙咬的很紧。
言真将道袍往一侧掀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求县令做主,还吾师父一个公道。”言真哽咽地说到,断线的泪珠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在一个时辰以前,许行舟便让衙役先去提审问讯,而下他的手上已然有现成的卷宗了。
为防非议,许行舟让嗓门最为响亮的衙役站在堂中央宣读。
“三月二十九白日,刘可哀至玉真观会清玄道长,托辞自己于山东面树林里发现上好的雷击木。四月二日晚,刘可哀于山东面树林企图杀人夺宝...”
“人证:玉真观道长言真,折月县拂柳巷医馆郎中沈三郎以及浮玉山原住猎户徐六。物证:带血迹麻绳一捆。”
高声的衙役甫一念完麻绳,眼眶通红的言真便将衣襟扯开。
他脖子上青紫的勒痕,很是触目惊心。
“传仵作,验伤。”许行舟下令说到。
月眠将言真脖子上的痕迹与带血的麻绳细致辨别后向许行舟回复到,“通过比对麻绳粗细与苦主脖子上的勒痕,基本一直,初步判定是证物伤人。”
月眠的手指指着言真脖子上紫得发乌的痕迹,“勒痕较深,脖颈处表皮剥脱非常严重,且可见皮下微血出。”她的手指顺着言真脖子上的痕迹,一路顺滑到了他的耳后,“苦主身上的勒痕,从颈前一直蔓延到耳后,呈现闭合的环状。”
刘可哀突然开口反驳道:“分明是污蔑!他脖子上的痕迹,你怎么知道不是他自己弄的,存心到公堂上来抹黑我!”他沙哑的嗓音十分的干霾刺耳。
月眠从容地接对下了刘可哀的质问,“自缢还是他勒,从作用点受力便可以区分。便如用刀自戮和他杀一般,自戮呈形的伤口一般由上而下。同理,自缢会呈现受力点索沟深,而对侧索沟浅的特征,而外界作用力呈现的索沟往往是深浅均匀的。”
事实摆在面前,刘可哀却依旧在为自己辩驳,“他身上的伤痕,难道就不可能是他让别人勒的?意图嫁祸于我?”
言真指着刘可哀,气得浑身颤抖,“你这个无耻之徒,你以为天底下的每一个人都如你这般招摇撞骗吗?若是我自己勒伤的,那方才衙役宣读的人证是走过场的吗?”
刘可哀振振有词地说到,“哼!很难说你们是不是一起串通起来加害我的。”
“你...”言真的下颌绷得很紧,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胸腔的怒火。
许行舟一拍惊堂木,将证人猎户和郎中宣了上来。
猎户徐六言,“早在案发前几日,在山中夜猎之时,便窥见此人罗布陷阱。当时以为是城中外出打猎的人 ,也没多管。”
“四月二日晚,我追捕野兔到了密林深处,发现一位正被麻网兜悬在树上的老道拼命呼救。我顺势跳上了旁边的树,站在树干上看见了此人正将麻绳缠在苦主脖子上,以此威胁老道交出宝物。”
言真也赶紧补充道:“当时是这位好心的猎户大哥救了我。”
徐六点点头,“当时我往他的肩膀上射了一箭,不过被他躲开了。县令若是不信,可以去检查此人右肩处是否有擦伤。”
月眠本来准备去看查的,却被许行舟止住了。
“此事让衙役去便是了。”
垂着头的月眠顿时长舒一口气。
自经昨晚一事,她偶尔脑海中便会顿显那双与刘可哀极其相似的三角眼,阴冷又可怖。
便是而下,她站在离刘可哀稍远的位置,月眠依稀能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周身逡巡。
衙役验过后,回禀许行舟,“县令,此人右肩处确实有新近的擦伤。”
“荒谬!我现在身上那么多伤,你凭什么就说是箭伤到的。”
“你若觉得衙役眼拙,明日县衙的其他仵作可替你再验。”
许行舟又传了郎中。
郎中复确了卷宗里面有关言真师父伤势的描述。
“刘可哀,你为何要用刀将绳子斩断,致清玄道长受伤?”许行舟沉声问道。
刘可哀却是一言不发,冷目露着凶光一直死死地盯着许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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