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医药是个传说。
在海城市,它只有一个工厂;在海滨省,它只是一家市场份额较大的药企;但在整个蓝星乃至整个帝国,它是掌握医药命脉的跨行业巨头,手握大量救命药物的定价权,参与帝国的公费医疗制定、私立医院经营、医疗保险售卖,从婴幼儿辅食到成人营养餐再到殡葬服务,生死一条龙,全都靠天穹。
石岩集团的体量扔在海滨省算纳税大户,但要碰上天穹,那何止不够看。
石北安不在乎。
正因为不够看,这一口肉,才能咬下来。
他带着刚买的蛋糕去见沈蓝,蛋糕是松软的海绵胚和饼干交错,夹着来自另一颗星球的卡亚果做的酸甜果酱,奶油用南区特产西比尔兽油脂调过,甜而不腻,令人上瘾。蛋糕店走高端定制路线,号称为人量身定做的甜品,总之,贵,少,好闻,没吃过。
沈蓝倒是没把他关门外,但第一句话就是:“你这周一晚上刚来过。”
“周一白天你不在嘛。”
“……我是说,今天是周四。”
“所以定做的蛋糕刚刚好,来一口?”石北安笑眯眯的,“喝酒吗?”
酒是红酒,年份正好,度数不高,但沈蓝还是摇头。
“……放靠门的实验台上。”
“在实验室吃?”
“嗯。”那张实验台上没有任何东西,看起来就是留用的。虽说实验室不该吃东西,但主人都发话了,石北安客随主便,关门放蛋糕准备刀叉摆酒杯一气呵成,酒杯里是苹果汁。
“带的东西倒是多。”沈蓝脱了实验服,拽过一张椅子,在实验室特有的药味里打开蛋糕,甜味和药味混在一起,莫名令人生疑。
“多准备点总是没错嘛。”石北安拽了另一张椅子,长条实验台没办法坐在“对面”,只好坐在“稍远的旁边”。
“不带个人帮你拿?”
“我觉得你不喜欢人多。”
沈蓝勾了勾嘴角,将一小块蛋糕叉进嘴里:“弗兰科希。”
“对,蛋糕店是叫这个——”
沈蓝叉了另一块,递到他嘴边。石北安盯着他唇角的笑意,直到那抹笑容淡去,才遗憾地收回视线,叼走那块蛋糕,小心地不让舌头碰到叉子:“……挺好吃的。”
话是这么说,他同时瞥了一眼实验室门口的守则。
“空气里没有毒。”沈蓝一边切蛋糕一边说,“有毒的会在通风橱做。”
“我以为你会特别在意安全守则。”
“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他淡淡回答,又喂了石北安一块。柔软的蛋糕、香脆的饼干、甜蜜的奶油一个接一个跳到舌尖,甜味刚散开,果酱和水果就立刻跟上,用微酸缓解腻味,小小一块蛋糕层次分明,令人眼前一亮。
石北安满足地咽下蛋糕,见对方一脸似笑非笑,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切新的蛋糕喂对方,被躲开了。
“你吃吧,”沈蓝放下刀叉,“弗兰科希的蛋糕总是像刷试管的海绵。”
真心觉得好吃的石北安:“……”
“果汁还可以。”沈蓝意思意思喝完了那一小杯底果汁,“想给我送礼的话,我喜欢西大街陈家宴的日替酥点,给我带那个。”
“你倒是干脆……”石北安苦笑,“记得了。”
“嘴长着就得说话,别人猜不到你的心思。”沈蓝的回答意外认真,“……啊,你是不是吃不下去了?”
确实。谁能在食物被说了“像刷试管海绵”之后还大快朵颐啊。
“那是我失礼了。抱歉,”沈蓝不太华国地耸耸肩,“我喂你?”
虽然说华国,但这个概念消失已久。地球的各个国家早在深入宇宙前就整合完毕,到现在,只能根据名字格式大致猜测昔日的国家分别。沈蓝的名字是华国的,但看他资料,大学前都在首府星,那是正儿八经的种族混杂之地,也不奇怪。
石北安一边乱想,一边看对方叉起新的蛋糕。食指和中指并拢托起一边,拇指压住另一边,指尖用力,叉子就上下晃来晃去,奶油上点缀的红色果酱勾着人的视线。石北安从蛋糕看到叉子看到手腕到沈蓝的脸,确定了。
这家伙很清楚自己好看。
但Alpha就是吃这套,他那点小小的介意没撑过五秒钟:“……啊。”
甜美的蛋糕送到嘴里,沈蓝的似笑非笑却没淡去。他维持着看“Alpha”的表情,就像面前的石北安只是个陌生人。
也许确实不太熟。
石北安顿了顿,旁敲侧击道:“我以为你的实验室很有钱。”
“那我还接你的投资?”
“也是,我看你还在用手操显微镜。”
“有的东西开电镜更麻烦,”沈蓝向后歪了歪头,“扫描镜也有,那东西的光照对材料破坏力有点大。”
“想换点实验器材吗?”
沈蓝叉着下一块蛋糕,静静看了他一眼。
“我是真的打算组实验室。”
“我的实验室里不需要别人,我说过了。”沈蓝的脸色并未变化。
“是我的实验室。”石北安无辜,“你只是可以在那边做实验,买器材,安排人员,调动资金,但那是我的实验室。”
沈蓝:“……”
石北安迎着他的目光,笑嘻嘻眨眼。
沈蓝叉着蛋糕捅进他嘴里,好在叉子不是金属。
“真会闹腾……”
“我们公司没什么生物方面的人,你可以自己挖,下个月开始给你批资金。”
“不用。”沈蓝拿过苹果汁,挡住石北安想帮他的手,直接倒满高脚杯,就着杯沿喝,“你确定让我找的人进你们公司?”
“为什么不?”石北安反问。
沈蓝又一次看他。蓝色的眼睛总是冷的,带着锋锐,仿佛能割开伪装,挖出人心深处的秘密。然而石北安没有秘密,坦荡荡地由着他看,看得他忍不住闭眼。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实验室是天穹的。”
“但项目不是,否则按大公司的一般保密逻辑,你不会随便告诉我你在研究什么。而且,天穹未必在意这间只有一个人的实验室。”
“如果它不在意,你也没必要看好我的项目。也许它只是广泛撒网。”
“投资了只有一个人的实验室,却不要项目,这本身就很有趣。”石北安笑道,“不过和这个无关。我相信你的项目会成功,是因为这个。”
他递出一份购买记录。
“昨天去医院时,顺便打探了一下。按帝国法律,无人认领的尸体可以自动转为科研用途,其中的信息素腺体稀少而售价高昂,即使是资金充足的科研机构,也不会大批量购买。但有一个“个人”长期、持续、稳定地购入腺体……沈蓝,”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如果毫无发现,你怎么申请的这种程度的研究资金?”
“消息真灵通。”
“科研类人体材料的购买和去向是要公示的。虽然关心的人很少,但能上网的都查得到。”
沈蓝轻声叹了口气。
“但如果我有发现,项目又为什么不是天穹的?”
“我不知道。”石北安坦然,“也许这种程度的发现也在天穹的‘广撒网’范畴里,也许你隐瞒了什么……总之,我不在乎。我只是需要一个新的盈利点。”
“你担心北区失守。”沈蓝一语道破。
北区的战事离蓝区很远。但帝国毕竟是一个帝国,一旦战情危急,经济势必下行。大多数人会减少支出应对冲击,但经济这东西,一边花的就是另一边挣的,大家都不花钱,那就都挣不到钱。
于是“准备”要做很多,越多越好。为此豪赌的不在少数,区别只是能否赌赢。
“我只是想从天穹手下捡口饭吃。”
“你上万的员工,裁几千不就行了?总不会整个公司都无法盈利。”
石北安愣了愣。
“……我嘛,是从孤儿院出来的。你也知道,十六岁忽然得知自己其实有个野……不是,有个亲爹,莫名其妙就有了家公司,靠运气一步登天……”他挠了挠头,显出几分年轻人的局促,“就……很不安啊。”
“不安?”
“就是……你想想,昨天你还拿着孤儿补贴上十二年义务教育,看到厂子里的员工,一边觉得他们苦,一边担心自己以后也这么苦;今天你忽然成了他们老板,就算你高中没毕业,他们也得看着你,指着你带他们过日子……那只能硬着头皮上啊,总不能给人扔了吧?当时还就几千人,到现在上万……一开始的那些,辛辛苦苦勒紧腰带跟着我走过最差的那几年;后来的这些,学历能力都配得上现在的大公司,就……大家都没犯什么错,要是忽然被裁了,就……”
他红着脸憋了半天,好一会,才讷讷道:“我上学的时候觉得他们苦,和他们一起骂老板,现在总不能当那个挨骂的老板吧……”
沈蓝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
但听着石北安的发言,他逐渐从“无聊”变成“你在说什么”。
“老板有不挨骂的吗?”
“那也不能因为这挨骂……”
“没办法给公司制造效益的工人你也雇?你有病?”
“干了活却没办法制造效益,这不是工人的问题啊,”石北安叫冤,“我要是能偷吃天穹这一口,他们不就有新的活干了?总不能老板找不到活,让工人担责吧?”
“……”沈蓝,“工人不担责,干什么?闷头干活挣钱?”
“是啊,”石北安,“不然呢?”
沈蓝觉得无法交流。
及时裁员保公司和宁可带着负效益部门也要玩不抛弃不放弃,怎么想都是前一个更适合公司高管。可惜面前的公司高管一脸坚定,仿佛后者是社会的终极答案。
“……所以你成不了天穹。”
“我也没想爬那么高。现在的规模够了,再往上必然上市啊,融资啊,玩些股价比实业价格高的金融游戏,搞些行贿的手段,走些黑市的关系……”石北安叹气,“我不想干那事。手能沾灰,不好沾血嘛。”
沈蓝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干净,漂亮,这辈子拿过的最重的东西是大烧杯。
“难。”
“蠢人有蠢人的活法,再难也得试试吧?”石北安笑得灿烂,“难的路也得有人走,反正走不通,也就只能裁员,我一个老板,说和员工同甘共苦,那真是埋汰人家。”
沈蓝把最后的蛋糕喂给他。
“……我下星期给你人员名单。”
“你答应了?!”石北安眼睛一亮,“那我立刻给你——”
“不用。”沈蓝碰到他的目光,皱着眉移开视线,“……你回去吧,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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