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永安浑身一抖，眼睛瞪大了，微张开的嘴未阖上，眼里都是震惊。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乳名。
鸟儿，是父皇给她起的乳名。
在永安刚出生的那一日，是个冬日，一声婴孩的啼哭惊动了姜皇后宫殿上方的灵鸟，那时候康宁帝抱着襁褓中的她，起下这个乳名。
寄希望，这个孩子永远自由、快乐。
自从康宁去世，永安被交给乳娘教养，鸟儿只有乳娘会这样叫她，亲近的人也没几个人知道她的乳名唤作鸟儿。可是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为何能够脱口而出？
还有，她的声音，尤其是那双眼睛，跟她像极了。
那一刻，永宁心头猛然一颤，喉头一哽，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原来是豆大的泪珠，她的眼神仍旧坚韧，心里早就慌乱了，“你是……母亲？”
戴着面纱的女子点头，眸子泛起涟漪，“是。我的鸟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张开双臂来，缓缓将永安搂进怀里。
永安眼神怔然，明显是吓住了，这么些年了，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亲人了。
她哭得浑身颤抖，抱着姜皇后。
就听到姜皇后慢悠悠说着：“我守在你身边整整十六载，也看着你十六载，可是你唯独见不到我，却未想到，今日竟能得见我的鸟儿，真好……许是天意……”
想是想，念是念，作为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见到的第一眼，永安还是有陌生感与一种不太真实的感受。
但毕竟是血亲，当二人拥抱在一起时，一种叫做血亲的奇特的引力在不停的牵绊着二人，牵绊着二人的心慢慢靠近。
后来，永安也见到了父皇康宁，一家三口又抱成一团叙旧。
这个梦境很是真实，眼泪，喜悦，震惊，幸福，在此刻全都汇入胸腔，永安这十六载的孤寂好似得到了一瞬间的缓解。
这大概是个美好的梦境。
永安都不想醒过来了。
只想永远，沉浸于此。
但美好的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永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微微活动脖颈的时候，余光便扫到了睡在他榻边的溯洄，他并没有上榻，而是安静的倚着榻沿，一手握着她的手，五个指合十。
伴随着永安的梦醒，溯洄也缓缓眨动着眼睫，那日天气正好，轩窗外头是温和的太阳，落在他的眼睫下，拓出一抹深浅不一的阴影，更衬托得他面容高挺匀称来。
过于俊朗了，此时此刻永安心里是这样想的。
于是乎她从被褥里伸出另一只手来，滚动一下身子，侧对着溯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梁，又落在他的脸颊上，那处泛着红，似乎还生出了似有若无的浅蓝色鳞片，周围萦绕的是淡淡如同花粉的浅蓝色光芒，像是夏日里的萤火虫，神秘，且又漂亮。
就在她准备探头过来，看清楚那片鳞时，溯洄倏地睁开眼睛，用手握住她的手，俯身凑过来，带着温暖的气息，趁她不注意，用唇点了点她的眉心，“永安……你是不是要偷袭我啊……”
声音不大不小，还带着细小的“啵”的声音。
那一刻，永安面容烧红，羞的立刻垂下脑袋去。
没想到，这条鱼，还挺主动。
永安摸着眉心，想要说什么，却也说不出来，只能装作鹌鹑来。
“……”
溯洄深吸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放在脸颊的位置，像一只粘人的小狗凑上来，他低头观察她，“你……害羞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害羞，从前她挺淡定的啊……就算是上次……她都是一向敢想敢做的。可到了现在，她却羞怯了。害羞的永安，眼睫下的脸颊上泛着微微粉红，像极了水蜜桃，还挺吸引人的。
永安声音越来越小，身上有些热，脸颊也是，明明是冬日，却还这般。
她当这是，被这条姿色尚可的人鱼，迷惑了。
后来，她忍不住笑了，笑得咯咯响，因为溯洄就这般直愣愣地盯着她看，论使谁都会忍不住的。
“溯洄……”
“我在。”
他的手总是凉凉的，似有若无的贴合在她的手背上，恰好能给她降温。
人鱼的体温和人类是不同的。
可唯独，除了那一夜。
永安能明显感受到，溯洄的体温，内里滚烫，如同沸水……
眼下，还能帮人降温，挺不错……
“我确实是害羞。”
“我知道了。”溯洄不再这般看她，而是伸手来抬起她的下巴，“永安，你害羞的样子，我亦喜欢，永安无论怎样，我都喜欢。”
他的目光真诚，灼热，和那夜比起来，不相上下。
永安眯眼，舔了舔嘴角，“真的？”
他点头，执起她的手掌，蓝色的光晕将他二人的手指缠绕着，“真的。以人鱼族最珍贵的鱼珠起誓，永不背叛，且永远至于永安一个人，誓死不悔。”
这话，透着坚定，含着真诚，伴随着誓言落定，属于人鱼族的承诺已然许下。
鱼珠，是很珍贵的宝物。
溯洄说，用鱼珠起誓，是独属于人鱼族的约定，绑定性命的承诺。
永安看得出他的真诚，于是缓缓问，“溯洄，真的有鱼珠这种东西？”
他点头，“生为人鱼族一员，自出生起体内便有一颗鱼珠，一来护命二来承诺，若是承诺作假，鱼珠会惩戒本体，若是鱼珠丢失，本体也会出事。”
“这样啊……”永安看着和溯洄合十的手掌，目光变得深刻。
此时此刻的溯洄，自然也猜不到，永安的心里是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方才似乎是出神了。便捏了捏她的手指，“永安，只要按下手印，契约便会生效，来吧。”
闻言，永安抬眸，迟疑一瞬儿，还是答应了，“好。”
初始是浅蓝色的广韵。
在二人拇指贴合时，光变成了深蓝色，还带着微微淡粉色的深蓝色，围绕在手指间。
渐渐的，契约渐成，光晕不约而同落在二人手背上，直到，光晕消失。
永安凝着溯洄，下一刻她俯身过来，手掌扣在他的脑后，自己也靠近，唇瓣轻轻的落在他的唇上，轻轻一下，如同蜻蜓点水般。她并没有离开，反之更加用力地加深这个吻，溯洄身子一顿，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却又觉得永安的这个吻，让他尝到了甘甜泉水的滋味，于是乎他不愿意松开，更甚手掌环住她的腰微微收紧，如同那夜一般，温柔且缱绻的感受着此时此刻。
永安再次将他压下来，手指已然要去扯开光滑的衣裳腰带，那一刻溯洄又是一僵，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陡然一颤，里头正泛着盈盈的水光，他看着永安，永安也看着他。二人目光纠缠汇聚在一起，是那样的灼热，她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淡漠带着热烈，想要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可偏偏，溯洄的眼里，满是震惊已经有种尚未准备好的怯，上一次已经是荒唐了，若是再来上一次，于她而言不公平。
溯洄虽是人鱼，长久生活在南渊海底，但也知道清白名节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他伸手来点着永安的眉心，“永安……不能再错了。”
他指的是什么，永安清楚，只是笑了笑，她趴在他的胸膛上，脸蛋上浮现一抹红晕，表情淡然，抬眸扫了一眼他的手臂，仰头亲了亲，笑着说，“溯洄，这不叫错，喜欢怎么能叫错呢。”喜欢……这两个字叫他听在耳朵里，尤为的好听，如甘泉似溪流，从他的心尖上流淌而过，细水长流，似羽毛划过心尖儿的痒。溯洄咽了咽喉咙，喉头上下滚动，慢慢的身上的鳞片因为逐渐上升的温度而开始慢慢显露，很漂亮，漂亮的引人注目，挪不开视线，“永安，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永安点头，目光落在已然被扯开衣领的一角，露出一部分的鳞片，还有白皙的锁骨，以及线条分明的肌肉线条，“当然。”话音落下，永安痴痴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脸颊上，将要低头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溯洄再一次伸手挡住，另一只手从她的脖颈滑过，只见一道浅蓝色的光闪过，化作一条水蓝色的吊坠，形似树叶的模样，正闪着粼粼的光。
见此，永安惊讶，“这是什么？”溯洄的手指划过吊坠上方，“信物。”人鱼族的信物，只此一枚，是代表着至死不渝，忠贞的信物，他现在将这个信物留给永安。闻言，永安微微挑眉，“哦，我懂了，这是你们人鱼族独特的表达喜欢的方式。对不对？”他点头，算是这个意思。溯洄主动靠近过来，温热的气息盖住吊坠，“永安，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真是说到永安的心坎上。她喜欢这样的独占，唯一，主宰一切。尤其，喜欢这条傻乎乎，漂亮的人鱼。她主动配合，将一切送上。
青质珠帘上绣着一只金色的鸟，珠帘缓缓滑动舒展，将榻上的一切遮盖住，宝珠宫内一片融融春光，那夜雪下得很大，天地之间交相辉映，融汇成团，叫人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天还是地。
雪覆盖在宝珠宫的房檐上，台阶上，汉白玉桥墩上，一只雀儿刚从屋檐上降落在雪地里，厚厚的雪层已然掩盖它的身子，只露出一双灵活慌张的眼，在雪地里挣扎好一会儿，才从雪地里拔出，继而扑闪着翅膀害怕的往屋檐上躲。
永安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岁除。
往年宫内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年也毫不例外，国宴过后，家宴也是草草了事。因为去世的先帝膝下只有永安一个子嗣，所以她身边没有一个兄弟姊妹，活脱脱的孤家寡人。照着惯例，去后宫看望了太祖皇尚在的几名妃子，以及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叔叔后，永安拢了拢衣袖，又躺回了宝珠宫。
她刚躺上榻，忽然察觉到了似乎有人站在榻边，吓得她倏地从榻上爬起来，抬眼一瞧，竟然是元彻那个老狐狸。
“元彻，你怎么来了？你说你，来便来了，不言不语地，跟个鬼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音刚落，元彻并没有开口，而是沉默不语，抬起头来目光紧紧锁着永安。
只见他双手握拳，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来，再一次将永安按下来。
那一刻，永安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感受着元彻浑身上下的愤怒蔓延上来，“永安，趁着我去江北这十几日里，你做什么了？”
还是第一次，见老狐狸这般冷冰冰的，永安被吓住了，“你在说什么？”
他的力道很重，很重，恨不能将她按进被褥里，揉进木榻里还不泄愤，“别装傻，永安……你是我养大的，身边也有我的人，你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二三再而三的和那条卑贱的人鱼……”
后头的话，哽塞在他喉咙里，他说不出来，同时也觉得有人在拿着刀子割裂他的心头肉那般。他不过是替她去江北巡查了十几日，短短十几日的时间，她竟然和那个溯洄……在听到心腹来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险些从失控的缰马上摔下来，与此同时快马加鞭连夜从江北赶回洛朝，他的心都要急疯了，恨不能立刻回来，问问永安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他便要杀掉那条不知死活的人鱼泄愤。
永安何尝感受不到元彻的愤怒，身上是疼，那是被他扣着手臂攥紧的疼，但脸上依旧表现得淡然，“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国师大人，你别忘了，我是君王，你是臣子，管得是否是过于宽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抹讥诮。
这句话，活像是一盆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头了个遍。
他沉重的呼吸，胸膛激烈的起伏，似乎都在印证着他的愤怒和心痛，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眼神来凝着永安，“你说什么？”
永安语气慵懒，微微扬眉，重复一遍：“寡人说，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国师大人，你别忘了，”
“唔。”愤怒的贴合过来，永安被吓了一跳。
接而，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永安用尽全部力气推开元彻，手掌因为打了他，此刻倏地发麻颤抖。
元彻低垂着头，并没有觉得疼，只是跪在两侧，轻轻用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永安，他真就有那么好？”
永安推开元彻，随即伸手环住自己，远离他，“他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活像是冷刀子，冷不防地割开他的心，“是吗？永安，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你这句话说的过于冷漠了，怎么说能陪伴你这么久，也算是家人不是吗。”
永安听到后面的话，迟疑了。
“可你今日，为了一个低贱的人鱼，对我放冷话，永安……我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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