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
喻了了冷静之后，还是给喻坚强去了条短信。
果然不用语音，两人的情绪都稳定了许多。
没过多久，喻坚强就回复说自己大概清楚了，但毕竟负责这事的部门和他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只能说是帮忙去和相关部门反应一下，至于结果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能做的都做了，喻了了放下手机，想了想又拿起来：【你自己悠着点，我可不想收尸】
发出之后，对面就陷入反复正在输入又静止的困局，看得出来是想爆粗又找不到力度足够大的词汇，憋了半晌才没辙似的：【上你的班去！】
喻了了傲娇哼了一声，胜利似的把手机踹回兜里。
一抬头，潘洪波圆鼓鼓的身影就近在眼前：“来我办公室一趟。”
“……”
半小时后，喻了了喜提一双小鞋，给组里接了个烂尾工程改造的活儿。
胡明宇当场破防：“他是不是****，这项目之前又不是我们做的，现在楼盘卖不出去烂尾了，却拿回来让我们改造？”
蒋俊昊：“而且这地基都搭好了，主体结构也不可能再有大改动，到时候改完还是烂尾，这锅是不是就扣咱们头上了？”
孙然更是一语中的：“还有，这项目绩效最后到时候算谁的啊？”
同样的话，喻了了已经在潘洪波面前说过一轮了，结果很明显，并没啥卵用：“算我们的，但是不多。”
之前做这个项目的人已经离职，该提的绩效都提走了，也不可能无故让人返还。而且人家也确实是做好了设计，和甲方签约盖章后才进入施工环节的。至于中途变更方案，是属于合同外的范畴，自然需要甲方另行付费。
本来设计就有设计的费用，改造也有改造的，只是后者的比例显然要小得多。
而小组的项目基本都是上级分配，组长也没有选择和拒绝权。
潘洪波本来还在犹豫该把这个项目往哪抛，直到发现喻了了工作严重不饱和成这样，调休都敢随便乱用了，再不给她点动力能说得过去？
喻了了虽九死其犹未悔，但因此连累组员就难免有点尴尬了：“你们先继续忙手里的事，这项目我先自己弄弄看。”
说完就回到工位，尽量把整个小区的所有户型方案都按需更改，同时还要兼顾其它项目的各类事宜，一度忙到白天黑夜轮换了多少遍都有点记不清。
好容易挨到周末，稍微睡了会儿懒觉，手机又咯噔响了几下。
她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微博特别关注的那几个人，又给她上强度来了：
【今天来找时医生激光，可惜他只面诊，要不然就能近距离多看会儿了】
【诊室前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每天都有好多人排队见他，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占为己有啊啊啊啊啊啊】
【每天最幸福的就是早上查房！不仅能看到刚醒的时医生，还能躺在床上被温柔的关心好几遍！那感觉就跟事后被问痛不痛似的……我这不争气的脸啊，没说上话呢就烫成猴屁股了】
【［图片］趁他在问隔壁床时偷拍的，谁懂每天活在这种视角里的快乐！！！】
照片里，他一身白衣站在病床前，姿态松阔，神情温淡，正半低着头，徐徐记录着什么，镜片上闪烁着微光，在清晨的迷雾里，整个画面都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她抠了抠屏幕里的人像，开始羡慕病房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有点不是滋味，从而产生了同样的疑问，到底怎么样才能占为己有呢？
今天本来就想趁空去趟医院，号都提前挂好了，临行前又受了这么个刺激，喻了了直接连神都等不及醒就一骨碌爬起来，用最快速度化好全妆，踩上高跟鞋就往医院赶。
-
“这个面积需要手术切除。”
喻了了懵了下：“激光不行吗？”
时霁解释：“面积太大，还是凸起痣，激光解决不了。”
喻了了点点头：“好。”
一颗痣而已，长在下颌靠后些的地方，平时都注意不太到，她也没多想，只问：“那手术是你帮我做吗？”
时霁边录入边说：“手术室现在是其他医生，一样都能做。”
喻了了却坚决摇头：“我就要你给我做！”
“……”时霁偏头看她一眼：“我下午才去手术室，能等？”
喻了了钝钝点头：“可以。”
她今天整个人都有点木，说话回答都一板一眼的，一副精力透支到只剩空壳的样子，不难看出，应该是这几天晚上都没怎么睡。
时霁也没说什么，开好单后递过去：“先去交费，下午一点半直接在手术室外面等。”
“好。”喻了了接住单子，又问：“那我中午可以等你一起吃饭吗？”
“……”
时霁是真的有点佩服她的旺盛精力和时间管理。
他默了会儿，由衷提醒：“我建议你，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平时也稍微注意点……劳逸结合。”
“好的好的！”
喻了了也知道自己睡眠不足的很明显，应下后又赶忙解释：“这次是特殊情况，实在忙不过来才熬的夜，但现在事情已经整理差不多了，之后不管是再被威逼还是利诱，我都一定不会再熬夜了！”
时霁：“……”
倒也不必和我说这么细。
见他不信，喻了了又着急补充：“真的，要不之后你随时抽查！”
时霁：“……”
这样真的不会太刺激吗。
他咳了一下，选择揭过话题：“先去结算吧。”
喻了了还有话没说，但想到诊室不是说话的地方，外边也还有患者在等，就先点了点头：“哦好。”
……
结算完，喻了了就在诊室外找了个座位，开始搜索附近的美食，挑好时也快到了门诊下班时间，没多久就见他开门从诊室出来。
她很快上前问：“时医生，中午去吃小南山行吗？口碑还不错，离这里也挺近的，十分钟就能到。”
时霁把门带上，耳边恍惚响起一句类似的话。
——“江叙，中午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妈妈昨天做了好多鲍鱼，我没吃，全都留给你了。”
他抬眸，看着与记忆里别无二致的真挚瞳孔，心境却有了质的变化：“切痣手术很安全，应该还不到需要贿赂的程度。”
“不是贿赂。”喻了了忙摆手：“我本来就要等到下午嘛，中午也得吃饭，而且你上次也带我去射箭了，这次就算礼尚往来我请你？”
“……”
见她搭讪的如此醇熟，他那为数不多的道德感，也在一点点消失并变质：“但小南山分量有点大，两个人会不会吃不完？”
还好因为拿不准他的口味，喻了了还做了备选方案：“那四季青可以吗？创意菜分量不大，也就在旁边。”
时霁：“创意菜味道会不会有点怪？”
“黑牛馆？”
“好像有点油。”
“明悦轩？”
“不太喜欢海鲜。”
“山野火锅？”
“现在吃会有点热。
“……”
喻了了差不多把已知的所有菜系都念完后，终于沉默下来，他便也才反应过来似的，声调降了两度：“我是不是太麻烦了？”
“也不是。”喻了了挠了挠头：“我就是不知道，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
挑食很正常。
但他这把所有食都给挑完了的程度，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
一不小心把退路全部切断，时霁噎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说，边上就又凑过来几个人：“走啊，食堂。”
“欸——”沈长耀忽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就上次那个，夸梁正豪双眼皮好特别的小姐姐？”
“……”
-
几句话的功夫，喻了了就稀里糊涂被带进了医院食堂，直到打好饭坐下来，几人都还在对她不久前的“正义行为”，进行远超现实意义的剖析与夸赞。
以至于她一时都有点不确定，自己那天到底有没有做出把人按在地上摩擦这种事？
为了不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太奇怪，她还得竭尽所能地找理由：“我就是因为朋友也在这个产业链里被坑了不少钱，才有点没忍住的……”
大概连陈桃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能有此等分量。
喻了了自己都说得有点虚，哪知这话竟然还引起了大家更深的共鸣：“虽然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但你朋友这真的还算幸运的，你是不知道，外面被他摧毁整个人生的人到底有多少！”
“还说外面呢！就咱们院里遭殃的还少吗？”杜长青压低声音：“前面几个大了肚子的，最后不也都没声音了。”
程乐可更蔫：“还说院里呢，咱们科不也遭毒手了吗？我前几天还听他们科的护士说，冯主任的意思是等事情彻底过去之后，还是要想办法斩草除根……”
她来医院没多久，虽然大家都说时霁会有办法，可据她所知，之前医院也有过此类先例，而受害的那方，现在就是已经不在医院任职了啊。
这么看来，他现在的举止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喻了了顺着她的目光往身旁看去。
一看直接傻眼。
时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餐盘里的土豆丝去完胡萝卜，给鸡蛋去完西红柿，这会儿正慢条斯理给炒肉去着辣椒，好像每道菜里都有他不吃的。
汤是直接没打，也不知道是对冬瓜还是海带有意见。
沈长耀见状，一脸嫌弃地同她解释：“他就这样，很变态！每道菜都得挑，剩一点没挑干净都不行。”
“……”喻了了回头，下意识替他说话：“也没什么变态的吧，就是不喜欢吃而已。”
“？”
时霁扬了扬眉，没说话。
沈长耀也没纠结，很快换了个话题：“光顾着说了，也没问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啊？”
“喻了了。”她也乐于和他的同事混熟，毕竟以后也都可能成为助攻：“做建筑的。”
“建筑师？”
“嗯。”
“哇。”沈长耀神采奕然：“女孩子学建筑，那你很厉害啊。”
“还好。”
时霁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这可是个分分钟就能让你骨科一日游的女孩子，能不厉害吗。
周晨随机插了一句：“建筑师平时是不是也挺忙的？”
“昂。”喻了了点头，又抽空瞄了眼时霁：“确实……加班比较多。”
见他正吃着饭，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刚稍稍放松一些，沈长耀又问：“那你平时放假都喜欢干什么？”
“……”喻了了卡住。
拳击散打跆拳道，吃饭休息睡大觉……
这些是能说的吗？
她清了清嗓子，感觉到时霁好像看过来了，说话都有点磕巴：“就……画画什么的吧。”
用天正画二维，用SU画三维，再用PPT画饼，应该……也都算是画画吧。
“画画？”沈长耀有点意外，总觉得比起这个，可能瑜伽健身之类会更符合她的气质，但也没反驳：“那你对交响乐应该也会感兴趣吧？都是艺术类的东西。”
喻了了：“……”
什么玩意儿？？
沈长耀见她两眼泛光，以为是惊喜的意思：“今天院里刚好在说，过几天剧院那边有个大型交响音乐会，大家都去，你要感兴趣的话到时候也一起啊？”
“我……”
时霁半天没听到下文，终于开口圆场：“要是忙的话，去不了也没关系。”
“……”喻了了眨了眨眼，更拒绝不了了：“也、也没有那么忙其实。”
他好心劝说：“别勉强。”
喻了了彻底不行了：“不勉强啊，我平时其实……也还蛮喜欢听歌的。”
“这样啊。”他点点头，状似无意地提及：“演出是在晚上，时间上也方便吗？”
“方便。”喻了了顿时又觉得他真的好尽责：“我可以把其它事情都提前安排好，然后看完演出就直接回家，绝对不熬夜！”
他依然不放心似的：“要是突然有人找呢？”
“……”喻了了噎了一下，想起上回射箭的事，再次保证：“我也会把其他人都安排好！绝对不会再被打扰！”
时霁：“。”
好魄力。
-
空调房里吃顿饭，却把喻了了搞得汗流浃背。
本来连轴转了几天脑子就有点钝，全程又不是在听说各类高能事件，就是在回答随时可能暴雷的提问，等终于要离开食堂时，整个人甚至都有点虚脱。
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懵懵地来到手术室外，刚缓过来一点，面前的自动门又忽然打开，有人出来喊了一句：“喻了了在吗？”
她条件反射站直：“在！”
那人核对了下她手上的单子：“跟我进来吧。”
“好。”
她被带进一个独立空间，安排躺在一张手术床上，明亮手术灯“啪”地打在脸上，瞬间就把混沌的思绪全部冲散。
她后知后觉，自己将要开始一场手术，虽然只是切个痣，但这环境……也未免还是有点太瘆人了吧？
突然之间，那些曾经了解过的医疗事故、报纸新闻，更近点的，还有中午刚刚才讨论过的手术悲剧，统统都变得具体起来。
她心里打鼓，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模样看着有点呆。
时霁裹着手术服进门，往里走了几步都不见反应，直到拉着椅子坐下，她才在隐约的动静中忽然偏头：“时医生。”
“……”
他低眸“嗯”了一声，看到她搭放在身侧的手正微微攥着，不由有些纳罕。
竟然也有她害怕的时候。
“手术很安全，开始前会打麻醉，过程会有点牵拉感，但不疼。”他整理着手术工具说：“很快，休息一会儿就结束了。”
“……好。”喻了了怔怔应着。
她其实也知道这就是一台非常微型的手术，只是因为没经历过才多少有点没底，喊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想确认给自己手术的人是他而已。
可被这么温柔安抚了一下后，心跳倒真是快得有些失灵了。
她一错不错看着边上的人，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忽然拿了块墨绿色的布，温声告知：“开始了。”
而后兜头盖住了她的脸，只给下颌处的手术部位留了个口。
喻了了闷在布料里：“……哦。”
所以近距离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手术很快开始，她感觉到一个细小的针头扎进皮肤，应该是麻醉，又过了一会儿，其它工具才相继开始在脸上工作。
过程如他所说，只有些缝合时的牵拉感，且没多久就结束了。
“好了。”时霁掀开遮盖，等人坐起来后口述医嘱：“创面比较大，里外各缝合了一层，里面那层是肉线，会被身体自行吸收，外面那层不可吸收，需要在一周之后过来拆线。”
喻了了认真应下：“好。”
她现在到医院来，最喜欢听的大概就是“一次解决不了”、“需要复查”之类的话，如果有必要的话，住院也不是不行。
当然，前提还得是他会一直在这里任职。
“时医生。”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我能问一下，关于梁医生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吗？”
其实前几天老喻说会帮忙的时候，她就有想过要不要告诉他。
但仔细想想，这事不仅八字没有一撇，成功的概率也微乎其微，怎么看都有点要给人希望又失望的嫌疑，说了不如不说。
虽然出发点就不太光彩，但时霁的脑海里还是不合时宜地闪过，她可能会为了自己血洗整形外科的场面……
为了避免弄巧成拙，他还是照实说了：“在举报了。”
听到他没有坐以待毙，喻了了有点惊喜：“有成效吗？”
“嗯。”时霁说：“应该过段时间就会有结果。”
“那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随时和我说！”她真诚道：“我朋友因为进货被骗，也进了欣爱那边的维权群，大家也一直都在收集证据，要是有用的话我回去就——”
“喻了了。”他忽然打断。
“……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确认患者姓名之外喊她名字，听着倒没有之前那么疏离，却莫名有点严肃。
他直视她的眼睛，不知在甄别什么，几秒后恢复如常：“总这么关心我，不太好吧？”
喻了了有点懵：“为什么？”
虽然她的确有所企图，却也能扪心自问，不管是身边哪个人碰到这样的事，需要帮忙的话，她都一定是义不容辞的。
而且，被关心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时霁默了会儿，轻挑的唇角有些莞尔：“真要关心的话，你可得想好了。”
“该怎么安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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