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没和赤云纠缠太久,鱼在溪和江宴身上的伤太重了,没力气听赤云讲后续的安排,早早就摆手离开。
秦奈一个人留在前厅,与赤云商议关于仙盟,关于汤瑜秋的事。
鱼在溪感觉自己胸口肋骨断了几根,但身体早早就自己修复,他只需要保证自己体内有足够的灵力。
两人换了干净衣服,分坐在床的两边,各自运气恢复,再次睁眼时,外面已经天黑了。
江宴不在房间,鱼在溪长出一口气,不打算出门去找人,而是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胸口立马传来痛意,鱼在溪一只手扶着,呲牙咧嘴吸凉气。
江宴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鱼在溪侧头看他,无奈笑了,也更加狼狈了。
江宴快步上前差看,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胸前,问:“怎么突然疼成这样?”
江宴的手隔着衣服给鱼在溪带来些暖意,鱼在溪老老实实躺着,一直手还抓他手腕,“刚才抻了一下。”
修行之人恢复起来极快,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将身上的伤恢复的差不多,剩下就是经脉和修为上的损伤,要慢慢恢复。
江宴见他没事,反手抓了一把他手臂,两人幼稚起来像小孩儿。
“你刚才去哪儿了,秦奈和赤云怎么说的?”鱼在溪问他。
江宴摇摇头,“秦奈已经走了,没见到赤云,何修文抱着一堆书出去,府上也没有管家。”
鱼在溪仰躺着,垂眼看着已经坐直身子的江宴,“那我们联系元清?”
江宴点头,但两人现在灵力尚未恢复完全,难说能不能联系上元清,对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不能我们来。”鱼在溪沉思片刻,突然说。
江宴回头看他,鱼在溪接着说:“应该让赤云来,想想办法骗他一下。”
江宴收回视线笑起来,鱼在溪不满的瞪着他,“怎么,你不相信?”
江宴赶紧点头,问:“那我们想些什么办法呢?”
鱼在溪再次收回视线,盯着床顶犹豫起来,“他肯定不好骗。”
过了一会儿,他才没话找话一样说:“算了,我随口提的,他怎么可能会上当。”
说完鱼在溪坐起来,“出去看看何修文。”
另一边。
秦奈面色苍白,正望着面前的门匾出神。
他不是第一次到新城主府门口了,却从不敢进去,他认为自己懦弱、虚伪、薄情,可除了汤瑜秋,这世间已经没人能证实这些了。
秦奈定了定神,正要抬脚进去,一个侍卫匆忙跑出来,对他道:“公子,城主说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秦奈顿时眼眶酸涩,苦笑不止。
里面的人什么都知道,这是给他回避现实的机会呢,可如此又有什么用,该面对的,他推不掉。
侍卫见秦奈站着不动,还有要提醒的意思,但秦奈抬手摇了摇头,“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心意已决。”
侍卫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想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老老实实进去通报了。
没过片刻,另外一个侍卫跑出来带路,其实并不用他带路,秦奈对里面的地形尤其熟悉,他只是从没自己走进来过。
过了拐角长廊再走五十步,能看见一片波光涟涟的浅湖,浅湖前面,就是汤瑜秋的住处了。
秦奈从没像此刻这般紧张过,哪怕当年他狠心做出决定时也从未担惊受怕到心口狂跳、呼吸不稳的情况。
汤瑜秋仰靠在树下的藤椅上,树冠已经没有多少秋叶了,他还是若有所思的盯着。
他没看秦奈。
秦奈坐到一边石凳上,恰好和鱼在溪每次来坐的位置一样,汤瑜秋挑了挑眉,眯眼看向他,突然笑问:“不是鱼在溪假扮的?”
秦奈被问的一愣,低头先看了看自己,缓缓摇头,“如何能看出他的样子来。”
这话不咸不淡,说的十分寡味,汤瑜秋不经意眼珠向上转了下,暗吐三个字,没让对方听见。
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见面,总是沉默,仿佛秋风能帮他们传递心里话一样,不开口,就当什么都明了,过段时间一看,他们互相的理解完全翻了个面。
已经几百年过去了,不能再这样,但由谁来开口?
自然是找过来的秦奈。
汤瑜秋眼睛还向上看着,露出大片眼白。
秦奈仿佛一到这里就没了话,明明来时想了许多,路上都说完了似的,全说给他自己听了,时不时抬眼看看汤瑜秋,张开嘴又合上,十句八句堵在嗓子眼里,这会儿挤不出来。
汤瑜秋并不着急,依然靠在藤椅上等着,这只是他几百年来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对面坐着谁都无所谓。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秦奈终于又把想说的话理了一遍,沉吸一口气道:“对不起。”
汤瑜秋挑眉,怪模怪样的看他一眼,“不是叫我师父?”
秦奈只好又补上一句:“师父。”
汤瑜秋瘪瘪嘴角,转开头不看他了。
“当年我不该骗你,如果我按照我们的约定……”
“好多年了。”
秦奈说到一半被汤瑜秋打断,他似乎有些头疼,一手撑着额角,叹气说:“已经好多年了,连史书都翻不出来我们的事了,你怎么还过不去。”
秦奈张了张口,停住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汤瑜秋看他这样用气音哼了一下,“还有没有其他要道歉的?”
“有。”秦奈又提起一口气,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正战战兢兢忏悔。
只是汤瑜秋没给他忏悔的机会,“不用说,我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但你猜猜我最气什么?”
秦奈抬眼看着他,看他百年如一的面容,和从未褪去的精怪。
云台国的太子从不是表面那儒雅随和的模样,相反,他调皮到让整个国家都相信了他的儒雅。
怎么会有一整个国家的全部人,对太子没有任何另外的评价。
就连真正的大儒都难做到这步,汤瑜秋却办得到。
秦奈一如往常痴迷的仰望他,曾和众人一样跪拜这位心如莲花净荷的太子。
直到汤瑜秋严肃起来,咳了一声才又问:“我要不要放过你?”
秦奈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要原谅我。”
汤瑜秋点点头,“我也如此认为,但没办法,已经过得太久了。”
他惆怅的说完,恍若隔世般看着秦奈,“我早就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只知道你做错了,我并不想让你这样。”
秦奈苦着脸色,张口时十分没底气,“我没办法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想将太子救回来的普通人,已经做了许多能尝试的办法,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国家。
他毁掉了云台国。
大国吞并小国这事常有,但绝不会突然几个国家联手,让他们周边小国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这其中有秦奈大部分‘功劳’。
他当时以为只要云台国灭了,汤瑜秋就能离开洛中,他就再也不会被困在这个破地方。
但并非如此,汤瑜秋非但不走,在灭国后竟然还强撑着保护了洛中近一年。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汤瑜秋看着秦奈眼睛,突然冷色纠正。
“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
秦奈拧眉看他,“有元清帮助我修行,后来我又去了无风楼,自然延长了寿数。”
“对。”汤瑜秋冷眼盯着他,“你要这么长的寿数有什么用?”
秦奈愣着,“我……当然是为了查清你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汤瑜秋转开视线,又去盯着飘落的树叶叹气,“为何一定要查呢,一定要因为我被困住,你觉得这样很好?”
秦奈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个可悲的事情,即便汤瑜秋一直困在这幻境里,他也依然会产生变化,声音里丝丝密密的疲惫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了。
他们两个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久到秦奈已经分不清他在做的一切还有没有意义。
“可我只想如此。”
秦奈固执的抬着头,不肯向后,他已经做了这么多,走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最后时刻放弃。
汤瑜秋手搭在把手上,随手接了片落叶,问他:“如果最后查出来不如你愿呢?”
秦奈不懂,还愣愣的看着他,汤瑜秋笑了笑,“我是说如果与你想的不一样,你一定接受不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更高兴的事,汤瑜秋闭眼低低笑出来,将手中叶子揉碎了,几乎揉成粉末,张开手让它们散落下去,才又道:“人太复杂了,更何况我一直都是两副模样。”
汤瑜秋转头看他,“你不要总是不计后果的相信我,会害了你。”
秦奈死死拧着眉,在很遥远的过去他经常见汤瑜秋这样,可如今还能见到却让他有些不懂了。
“你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不存在什么会害了我的话,我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说的难听,汤瑜秋又没忍住瘪瘪嘴,对他说:“那你为何早不敢来见我,你早来早就一切清明了。”
秦奈又被说的无话可说,但又想马上争论些什么,两者相冲,他又回到最开始张嘴说不出话的样子了,只好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汤瑜秋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追问:“你其实也查到了几分,所以拖着时间,你觉得这样我会感谢你吗?”
秦奈始终不敢抬头,确实如汤瑜秋所说,他就是查到了一些东西,正是因为查到了,所以不敢往后查,也不想让鱼在溪他们去查。
在这之前,他一直引导着鱼在溪他们往仙盟身上去想,往背后的傀儡者身上去猜,却从不敢跟他们透露半分,汤瑜秋的尸体之所以被傀儡,其实是他自己同意的。
若不是他自己同意了这个做法,根本没人能拿他有办法,是汤瑜秋自己选择的。
他为何做出如此选择秦奈不知道,也无从理解,所以只能躲着,不敢来面对。
直到今天,两人面对面坐着,汤瑜秋直接点出他们两个的问题,秦奈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没有躲的机会了,秦奈苦笑一声,再次抬头看着对方。
“我只查到了一点,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是你自己的选择。”
汤瑜秋轻声道:“这很简单,因为我当时不想死。”
面对死亡时他也很害怕,身后还有一整个城的人,况且他那时才将将二十,他还有许多抱负。
汤瑜秋回忆起这些来心口闷得难受,这么多年的缓冲和遗忘让他不会再同当年一样痛彻心扉,他只是很艰难的从痛苦中回忆起一些正事。
“我记得,我当时走投无路,想用自己去魔山换些食物给洛中,但又被城民换了回来,而后依旧是孤立无援的等死,直到他来找我,说能帮我和城民活下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汤瑜秋看着秦奈问。
秦奈茫然摇头,他其实以为与元清有关。
“是我们很熟悉的人。”
若是说很熟悉,好像又和元清没多大联系了,秦奈越发不懂。
见他如此,汤瑜秋笑着收回视线,十分平静的说出真相,“是我父皇。”
“谁?”秦奈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
但汤瑜秋没有再重复一遍,起初他刚知道这件事时,与秦奈是一个反应。
汤瑜秋的父皇,也就是曾经云台国的君王汤睿,在百姓眼中是一个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的掌权者,云台国虽小,但前期在他治理下百姓的生活也算不错。
同时这个人脾气又大,手底下皇子大臣全都要看他脸色活着,有谁敢忤逆他很有可能直接就被拉出去砍头,连亲儿子也不放过。
又或者对身边之人疑心很重,难以相信任何人。
谁也肯定不了他的想法,但有一件事秦奈当时觉得自己是可以肯定的,汤睿不信神佛。
他明令禁止国家内的祭拜行为,一旦发现全都要经牢狱之苦,也从不阻止祭祀。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信神佛。
秦奈想着仙盟那尊已经快被养活的泥像,忍不住问:“他是被灭国逼的吗?”
汤瑜秋摇头,“在那之前就开始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秦奈还是无法相信,“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禁止祭祀?”
“不清楚。”
汤瑜秋没兴趣了解汤睿到底怎么想的,只知道这些是他做的,当年自己走投无路回去找自己父亲,就被对方邀请一起来做这一切。
他本意不是让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他以为是要祭祀他的灵魂,没想到确是放弃了自己的□□。
“那泥像里的人,是他自己。”
汤瑜秋又轻飘飘放下一句重石,惊的秦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秦奈才十分困惑的问:“他为何如此?”
“可能是要将自己养成神仙。”汤瑜秋讥讽一句,“可是有什么用,他的□□被困在里面,魂魄四处飘荡,原本无风楼可以收容他,如今无风楼毁,他也无处可去了。”
秦奈十分震惊这个结果,他原本以为仙盟事件背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件事发生,但如果背后是汤睿的话,好像一切都简单了许多。
汤瑜秋半阖着眼,心里惊涛骇浪已经翻涌几百年,如今也只剩潮升潮落了,所以能安然坐在这里晒太阳。
若是这太阳的真实的就好了,他时常对此不满,可他没办法离开幻境,不像汤睿的魂魄,可以附在别人身上。
秦奈坐了片刻,虽然十分不舍离开,但还是要以正事为主,他起身道:“我要去找鱼在溪他们。”
汤瑜秋点了点头,忽地笑了一声,“下次,再让小鱼来找我喝杯酒。”
秦奈一脸沉重的点头,远去的步伐十分缓慢。
下次应该就是永远的离别了。
一旦仙盟的那尊泥像被处理掉,被他所困住的所有魂魄都会进入轮回,汤瑜秋就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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