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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涣殊

自那日从朝翊楼回来后,钟怀洌已经两日没出门了。

他窃听到了太子和桓王世子的密谋,正思考如何应对,思考了两日,得出了一个结论:等。

圣上重病,原先三日一次的早朝,也推到十日一次。不过皇帝这般模样,恐怕也没几年可活了。

“活该。”钟怀洌暗骂。

叫他爱听奸臣谗言,残害忠良。这便是他的报应。

次日,钟怀洌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猛的坐起来,心想坏了。

侯爷估计都快下朝了。他赶紧爬起来穿衣洗漱,乘车赶往宫门。

这是钟怀洌第一次来接侯爷下朝,宫门外站了几个太监,见到他的马车,都有些惊讶。

一个小太监上前搭话:“钟小公子安好,不知公子前来何事?”

钟怀洌颔首示意,道:“我来接我家侯爷下朝。”

小太监低头退到一边,让马车停在官道旁。

钟怀洌等了一炷香,宫门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几个零零散散的官员。

他们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时不时地对身边同僚说几句话。

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钟怀洌在其中找到了侯爷的身影。

他下车,走到侯爷跟前,开口:“父亲,乘我的车吧。”

侯爷看他一眼,知晓他有话要说,便点头,跟着上了车。

车内,侯爷冷着一张脸,俨然遇到了难办的事。

钟怀洌小心翼翼道:“爹,可是发生了什么?”

侯爷看了眼最近愈发成熟稳重的小儿子,缓缓道:“今日早朝,桓王和太子殿下不知何时解了禁足,在殿上参了二皇子一本。”

钟怀洌顿感不妙。

果然,侯爷艰难开口:“说二皇子勾结户部侍郎,贪墨赈灾银。”

钟怀洌挑挑眉:“谢霜枕?”

侯爷点点头,犹豫着说:“谢小侍郎素来清高雅致,看着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钟怀洌没回答,而是问道:“爹,他们贪墨了多少?”

侯爷比了个手势,“足足一百万两白银,全折成银票藏在谢侍郎房中呢。”

又叹了口气:“那是送去蓟州的救济银,那地界旱灾严重,近两年颗粒无收,百姓们都盼着银子下来,得一口吃食。如今赈灾银被贪去大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饿死。”

钟怀洌思索着,一百万两白银,怎么着也得判个诛九族了。

侯爷看出他内心所想,只摇摇头:“二皇子还未开口,皇上就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太子便只下令收押谢侍郎,二皇子跟着去皇上寝宫侍疾了。”

钟怀洌一想:“也是,圣上子嗣单薄,二皇子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太子断不敢轻易打杀。”

马车慢慢往侯府驶去,今日的京城,似乎格外安静。

要变天了。

-

天牢。

谢霜枕靠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闭目养神,眼下泛着青灰。

这是他被关押的第三日,明日午时,他将被问斩。

谢霜枕脑海中并没有惊惧,只有浓浓的不甘,和恨意。

他还没来得及为宋家满门六十三口人报仇,还没为惨死的谢家夫妻和幺妹报仇,便要步他们的后尘,死于皇权之下。

还有连峰,他们还没一同去过草原,还没一同登过高山,便要阴阳相隔。

谢霜枕眼睫微动,无不悲观的想。

身边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有人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谢霜枕睁开眼,瞳孔一缩。

“殿下?您怎么……”话还没说完,便被连峰拥紧。

连峰手指一翻,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了谢霜枕手中。

他压低声音:“霜枕,你听我说,时间太紧,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里面是一种秘药,服下后会心脉封闭,五感尽失,形同身死。若同时服下解药,则会陷入假死状态,药效持续七日。”

谢霜枕愣愣看着他。

连峰眼眶红了,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霜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待你假死过后,我会想办法将你送出京城……”

谢霜枕打断他:“那你呢?殿下?”

连峰摇摇头:“太子证据不足,证词颇有些牵强,他是想要趁父皇神志尚未清醒,给你我定罪。你放心,我已托了人替你我翻案,太子不敢杀我,你只需安心等着,等我接你回京……”

谢霜枕盯着他的眼睛:“殿下,你实话告诉我,今日之事,是否与那日你房中的尸体有关?”

连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曾找过他们,让他们替我,教训昭烈侯府里的小少爷。”

谢霜枕皱起眉,眼里是连峰从未见过的阴寒:“钟怀洌?”

随即恍然大悟:“我原以为他只是纨绔,没成想手段这般高明。”

连峰若有所思,道:“你说,这事是钟怀洌干的?”

谢霜枕:“他既能神鬼不知地往你房中塞两个尸体,自然也能往我府内放贪污的罪证。”

连峰捏紧拳头,在心里认定了,钟怀洌早就与太子狼狈为奸。

他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叫他好过。”

谢霜枕凑过去,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去我房中,书柜下面的第二个暗格,里头有一盒用红线捆住的熏香。”

“那是毒,只要把握剂量,就能使人痛入骨髓,日渐病重。”

谢霜枕看着连峰的眼睛,像是在捕捉他的情绪:“然后药石无医。”

意料之外,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诧,害怕,连峰直视着他,道:“好,我想办法……”

谢霜枕打断他:“我不要他死,我要他吊着一条命,日日夜夜痛入骨髓,难以入睡。”

-

钟怀洌站在窗前,心脏重重跳着。

快到午时了,谢霜枕将被问斩。

他心里始终弥漫着不详的预感,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谢霜枕若是死了,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塌?他擅自更改剧情,会不会牵扯其他的因果?

望着外头黑沉的天色,钟怀洌心乱如麻。

午时一过,钟怀洌就按捺不住,出了府门往市口走去。

谁知一到那里,竟没发现围观的人。

钟怀洌脸色一变,招呼阿融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融很快回来,附在钟怀洌耳边说了什么。

钟怀洌拧眉:“……畏罪自尽?”

阿融点点头。

钟怀洌心里想着,多半是逃了。

果然是主角,没那么容易死。既然假死脱身,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他想着,终于能放松一会了,不至于整天提心吊胆。

回到侯府,他把自己扔进床榻,闭上了眼睛。

-

“少爷,你困不困啊?”

午后,落黎倚靠在桌案边,打着哈欠。正陪着少爷作画的她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她爬起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一脸恹色。

半天没有回应,她扭头看了眼。

钟怀洌双眼紧闭,手中的画笔将宣纸洇出一大团墨,他趴在纸上,脸色有些发白。

落黎喊了他两声,钟怀洌没醒。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家少爷觉浅,平时若是这般,早就醒了。她伸手探了探钟怀洌的额头,被烫的瑟缩了下。

落黎着急往屋外喊:“来人!快来人!少爷晕倒了!”

钟怀洌被扶到了床上,大夫很快就进了卧房,没过一会儿,裴氏也到了,一同跟着来的还有钟怀洌的二哥,钟怀泽。

“大夫,他病得可重?”

大夫面露难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开口,语气有些惶恐:“夫人,小少爷的症状不像染病,倒像是……”

裴氏皱起眉,仔细一看,钟怀洌的额角渗出了细汗。

“倒像是,中了毒……”

裴氏一惊:“你说什么?”

大夫道:“少爷浑身盗汗,瞳孔扩散,面色发白口鼻微紫,像是中了某种慢性毒,时间一到便剧毒发作。”

又将视线落到落黎和阿融身上:“敢问两位,小少爷进来可有浑身无力,头眼昏花,梦中惊悸或嗜睡的症状?”

落黎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点头:“对!我家少爷最近总喜欢躺着,醒来也只管用些吃食,未到时辰便接着睡,但半夜时常惊醒,闹着要喝水。”

阿融也后知后觉:“没错,一开始还请大夫来诊过一次,说只是盛夏暑热罢了。可房中整日冰盆不断,未有丝毫热意,而且别说少爷,就连我在这房中待久了,也觉得昏昏欲睡呢。”

落黎都要哭了:“今日少爷难得精神头好些,没想到……”

裴氏绞紧手帕,身子有些颤抖:“大夫,这到底是什么毒?是谁?是谁要害我儿?”

大夫一拱手:“夫人,小人心中有一猜想,还请借少爷房中香炉一用。”

裴氏揩泪,拍了一把身旁皱紧眉头的钟怀泽。

钟怀泽取来香炉,大夫取水灭了炉中香火,捻起一搓香灰,凑到鼻下闻了闻。

“夫人,这香是京城常见的样式,但其中掺杂了几味珍稀的毒药,老夫虽并未亲眼见过,但曾见书中记载,这几种药材制成的毒叫‘涣殊’。”

“涣殊香,若连续三日嗅闻,则筋骨乏累。连续十日,则意识昏沉,失眠惊悸。若使用一年,将夜夜四肢阵痛,最后腑脏溃烂,药石无医。”

落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人!这鬼东西,少爷他已经点了近一个月了!”

裴氏眼前一黑,钟怀泽及时扶住了她,冲身边的下人吼道:“快去查!这东西究竟是如何进的府!”

下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刚下早朝的侯爷姗姗来迟,见幼子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铁青。

侯爷拍了拍裴氏的肩,示意钟怀泽带他母亲下去,然后开口:“大夫?这毒应当如何医治?”

谁知大夫也“啪”的一声跪倒在地,胡子抖个不停,嘴唇嗫嚅:“侯爷,恕老夫才疏学浅,并不……并不知晓解毒方子……”

“……你说什么?”侯爷的声音有些沙哑。解不了毒,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战战兢兢道:“小少爷的毒已侵入五脏,夏日酷暑加剧了身子代谢,所以毒蔓延的快了些……”

侯爷隐忍怒火叫他下去,又叫家仆去请别的大夫来。

京城中未替人看诊的大夫流水似的进了钟怀洌的院子,给他施针降温。

他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终于在天光将晓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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