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为了请花不落吃汤圆,而是因为太一山新接了楼家的委托,准确来说,是楼夫人的委托。
她已怀胎八月,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身边缺不得人守护。
初闻此消息时,不落还在第七层观赏小银钗跳芦笙舞。
此地虽然漆黑依旧,但只要眼睛习惯了,也能辨清物体的大致轮廓与所处位置。
银铃晃动间,依稀能听到轻轻的哼唱声。
阿诽却在中途找了上来,于段漱抵达镇灵塔之前,将花不落往第三层带。
一路上,他将收集起来的监控器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花不落曾提醒阿诽:“做得这么明显,就算没有监控器,那些人也知道我们上了顶层。”
可对方却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多此一举,又不是怕他们怀疑我,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知道我上顶层做什么罢了。”
至于阿诽到底做了什么,身为共犯的花不落既不打听,也不过问。
他们基本上不会待在同一个地方。
花不落喜欢往五六两层跑,一是因为无人,而是因为书多,不仅能够打发时间,还能学到不少知识。
阿诽则尤爱顶层,一去就是一整天,出来时,其脸上总挂着一抹餍足的笑,与在古稻村时的小银钗如出一辙。
久之,花不落也不禁开始猜测,阿诽是不是特意进去杀人的?
毕竟,是非剑弑主,此乃太一山人公认的事实。
镇灵塔中,于业火中游荡的焦尸就是最好的例证。
听说,他们都是是非剑曾经的主人。
经过第四层时,花不落又下意识地朝结界方向望了一眼,待在里面的另一个阿诽同样望着他,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一如往常。
见状,阿诽平时总爱开玩笑地问:“难道结界里的我比现实中的我更讨你喜欢吗?”
可这一次,对方却罕见地安静了下来。
不仅保持沉默,还重新化作了剑身,挂在了花不落的背上。
原因无他,段漱上来了。
她比阿诽预料中要来得早,也压根没觉得花不落会安分地待在下三层。
所以,在石阶上就碰到人,段漱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惊讶。
她本意是想在上三层把人揪出来,然后问罪,剥夺其随意出入镇灵塔的资格。
但现在看来,显然已经错失良机。
不过没关系,段漱心想,若是花不落完成不好此次的委托,她同样有理由将对方从镇灵塔里撵出来。
对于她的心思,花不落略微能够揣测一二,在接下委托时,还故作不乐意地犹豫了一会儿,直到其说出委托金的数额,他才欣然答应。
不是见钱眼开,只是因为这是楼家的委托。
拿到月牙子,这估计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元宵节刚过,花不落便和葛矜一同踏上前往宁央城的路途。
临近目的地,两人御剑下行,落至地面,走上了大道。
时间尚早,因而他们都不急,以正常速度前进,只是苦于一路上都没想出个话题,气氛稍显僵硬。
花不落对此并不在意,他的内心世界活跃至极,一边忙着联络远在千里之外的分身,一边想着如何给藏在白骰子里的小光头换个新身份。
葛矜却心事重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眼睛左移右转,总是瞥向悬在花不落腰间的是非剑。
最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师父阻拦,进入剑阁之人,应当是我。”
刚回过神来的花不落:“嗯?”
他有点听不懂葛矜的意思,她是在遗憾吗?听语气又不像。
“剑阁乃极煞之地,师姐去了,反而对修行不利。”花不落只能如此说。
可葛矜却摇摇头,道:“是非剑凶恶异常,逢乱才出,持剑者若心志不坚,便容易被其侵入思想,导致走火入魔,最终身消道陨。”
花不落沉吟片刻,终于听明白了,葛矜原来是在同情他。
按照对方的理解,是非剑的每一任主人都不得好死,这等厄运本来应该落在她的头上,如今却让花不落被迫揽了去,因此,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没关系的,师姐。”花不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宽慰葛矜道,“好处我已经得到了。”
便再没有反悔的道理。
“好处?”葛矜重复一遍,心想,指的难道是被吉沅收为亲徒?
可她观花不落的态度,又觉得对方并不在意这事。
相较于听仙尊授课,他似乎更愿意将时间花在自学上,比外门弟子还像外门弟子。
但听到葛矜的疑问,花不落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道明他所认为的好处究竟是什么。
“而且,”为了活跃气氛,他轻抚剑身,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师姐说的话,是非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虽然阿诽当下无反应,但听见了,记心里了,将来有可能会寻仇哦。
闻言,葛矜忍俊不禁,两边唇角都上扬起一点弧度。
虽笑不露齿,但其清冷的面容也因此漾开几分暖意。
她自然能听出花不落在故意吓唬她。
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一点,至少,不那么生疏,像是一座山里出来的师姐弟了。
见到楼夫人时,她还特意夸了一句:“你们的关系真好。”
花不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他与葛矜刚建立不久的友谊的,但他着实被对方的敏锐程度给惊讶到了。
因为不过半天,这位深居宅院的楼夫人就瞧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当时正值深夜,花不落借机探查月牙子的具体位置,措不及防地瞥见了一道躲在树上的人影——一手扶着树杈,一手按着肚子,脸部藏在枝叶投下的阴影里,目光却一直凝在他身上。
细看,竟是楼夫人!
她现在明明该躺在床上,被葛矜看护着!
花不落顿时吓了一跳,心如擂鼓,但面上却沉着冷静,迅速装作正常巡逻的模样。
那目光跟了他一会儿,而后就自行消失了。
花不落却不敢大意,既不偏头望树,也不再做小动作,尽职尽责地守到五更,这才前去休息。
白日里,早起的楼夫人却丝毫未提及晚上之事,她喜欢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哼小曲。
歌声咿咿呀呀,站在附近的花不落只能听清只言片语。
高兴时,她的脸上会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楼夫人一边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腹部,一边轻轻哼唱。
“天上的日儿啊~云上的神仙呀~地里稻谷啊~水里的娃娃呀~”
悲伤时,她又会微仰着脸,瞧着或明亮或暗淡的天幕。
楼夫人依然将手搭在自己的腹部上,隐隐约约地哼念着。
“月晃晃,水泱泱……”
“影戚戚,人怆怆……”
久之,花不落耳熟能详,也能跟着哼两句,只是有件怪事——每当楼夫人哼曲时,他总会产生一股莫名的困意。
起先还好,尚能抑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困意竟越来越强烈,直至有一次真的让他睡了过去。
醒来时,花不落躺在床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中。
长达三个时辰的无意识状态,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剑始终都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阿诽无言地守了花不落一夜,见其终于苏醒,方才告知道:“楼夫人把葛矜调到偏院去了。”
花不落一愣,问:“什么时候?”
阿诽答:“昨夜。”
“为什么?”
阿诽沉默了。
一声轻响,吸引了花不落的注意。
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
楼夫人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她的手上竟还端着一碗汤药。
花不落的眸光闪了闪,他想从床上下来,却被楼夫人出声制止了动作。
对方温柔地说道:“这些时日辛苦了,好好休息吧,不用拘礼。”
花不落恭敬不如从命,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等着楼夫人走过来,将汤药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用来滋补身体的。”
花不落听到对方如此说。
他伸出双手接过,用汤匙舀了舀,却没喝。
“滋补身体的。”楼夫人又重复了一遍。
花不落却抬起了头,问:“夫人,您认为我师姐是一个怎样的人?”
楼夫人想了想,答:“葛小姐,聪明,善良,认真,细致……”
种种优点,不胜枚举。
她眉眼弯弯,笑着总结道:“是一位很好的小姑娘。”
花不落赞同地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夫人为什么要将她调到偏院去呢?”
来此地半月,他不仅摸清了月牙子的位置,也知晓了这里住着哪些人。
楼夫人居正院,一名妾室居偏院,这本来再合理不过,只是,住在偏院的那位,是个疯的。
花不落曾有幸见过对方一次,那时,对方正举着剪刀,对准了楼夫人腹中的孩子。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因而花不落无从判断,其脸上究竟挂着怎样的表情。
是绝望、悲哀呢,还是喜悦、兴奋呢?
制服她,根本不需要花不落出手,只需要一位健壮的小厮即可。
住在正院的仆从踩着妾室的手,夺过其手中的剪刀,用抹布塞进她的嘴,丝毫不在意,其实,她也是怀有身孕的。
葛矜跟在吉沅身边修习剑术半年,花不落自然相信她能保护好自己,只是奇怪,楼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花不落的质问,楼夫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她未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
正如她之前无数次温柔地抚摸着腹部,对着自己尚未诞生的孩子微笑。
葛矜,多好的一位小姑娘。
“我是在保护她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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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哼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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