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话语中的关切之情,不似作伪。
花不落不好再驳楼夫人的面子,一口饮尽汤药,微微的苦味停留在舌尖。
他看到,楼夫人如湖水般平静的眼,闪动着一丝漪涟。
对方接过空碗,沉默着走了出去,并替他掩好了房门。
花不落却未下床,而是又躺了回去。
静静地等了半刻钟,身上没有感到任何异常,说明刚才喝进肚里的东西,或许真的只是一碗普通汤药。
但第一次没问题,可不代表以后都没问题。
花不落不敢放松警惕,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飞速地穿好外衣,而后出门,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直守到三月中旬,他才总算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千面。
当时正值半夜,对方脸上戴着一张白里透红的人皮面具,远远地挂在树梢上,被过路的侍女不小心瞧见,差点以为是阴曹地府里跑出来的鬼魅,吓出浑身冷汗,直接浸透了衣衫。
但她也不愧是楼家养着的婢女,遇事不慌,继续做着当下的事,并偷偷给花不落传达了一个信号——西厢房,恐有恶人来袭。
花不落孤身前去查探,那鬼脸已然跃下树梢,等他走到无人的拐角,才突然从旁冒了出来!
“哈!”
“哼。”
花不落面不改色,一把揭过来者脸上的东西,放在手中掂量掂量,再摸摸质感……
不会真是用人皮制作的吧?!
“哪来的?”
“你猜?”
“跟你来晚了一周有关系?”
“有一点吧。”
花不落望着眼前正跟他嬉皮笑脸之人,将手一收,不容置喙道:“好,没收了。”
“欸?!”
在千面来抢之前,花不落反手就把人皮面具丢到了白骰子里。
“……”
对方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他。
花不落视而不见,抬手毁掉一个正要飘到他这边来的监控器,然后大步朝更加偏僻的地方走。
千面瞧了两眼从半空中啪的一下掉到地上的球形小玩意,冲过去踢了一脚,直将其踹进了草丛深处,才转身跟上花不落的背影。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他问的是窃取月牙子一事。
“楼夫人临产那天。”花不落回答。
两人简单地复盘了一下早已商量好的的计划,而后话语权就转到了千面手上。
对方先说了些他认为有意思的事,诸如城池扩建、创办商会之类,但千面知道本体对这些都不大感兴趣,故都只是一笔带过。
讲到关键部分,他才咳了两下,示意花不落回神。
“你走之后,十偶来过三次,跟风夜行一起;阿苦和渺渺来过七次,要么是想见杳杳,要么就是来找我合作办事的;玉珥来过一次,但发现我不是本体,没说话就走了;宁斓来过一次,嗯……顺便往我床上塞了几个人。”
听到最后的花不落:“他给你塞人做什么?”
千面耸耸肩,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只晓得,宁斓送来的人,个个都是红仙。
虽然也都是一群残次品,命短,但不得不说,这些少年少女,确实容易激起人的凌虐之心。
想到这,千面促狭一笑,问本体:“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花不落无言地看了眼前人几秒,道:“我认为,男人应该学会禁欲。”
古往今来,总不乏伟人被暗杀于床上的事例。
他不是伟人,但他得防暗杀。
千面赞同地点点头,应道:“好的。”
不想花不落又补了一句:“如果有喜欢的,也可以留下来。”
千面愣了愣,但立马反应过来,本体让他留人,自然是为了溯清源头。
他笑了笑,再次应道:“好。”
花不落又就着正事嘱托了两句,这才放千面离开。
回来时,他上交了那张人皮面具,至于来者何人,花不落只道,跑得太快,没看清。
正院因此警备了好几日,弄得人心惶惶,楼夫人却不以为意,临近产期,竟也不卧床好好休息,反而喜欢在花园里到处乱跑。
她现在倒是不哼曲了,却诡异地同一干人等玩起了捉迷藏。
除楼夫人外,他们都是鬼。
连花不落也被强制性地要求参与进来。
一开始,在原地数完六十下,他就能不走弯路地把人给找出来,但随着游戏次数的增加,他的找人技能没提升,楼夫人的躲藏本领却突飞猛进。
最长的一次,她坚持了小半个时辰。
依然是花不落最先找到的她。
楼夫人问:“为什么每次找到我的都是你?”
花不落答:“因为有我在,其他人不担心您会走丢,且为了您能玩得尽兴,不会特意来找你。”
楼夫人继续问:“为什么他们不担心我会走丢?”
花不落继续答:“因为,有月牙子在。”
通过天眼,他能清晰地看到,数条红线自月牙子射出,连上了楼夫人的身体。
准确说来,是她的腹部。
红线两头,分别拴着月牙子和其腹中的胎儿。
所以,楼家并不担心她能够逃跑。
楼夫人笑了笑,又问:“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花不落也笑了笑,反问:“夫人,您是在提醒我,暂时不要打月牙子的主意吗?”
楼夫人却伸出手,让他扶住了自己,哎呀道:“你也知道,是‘暂时’嘛。”
至少在孩子诞生前,不要动歪心思
花不落“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难道是千面做了什么,让楼夫人感到了威胁?
当夜,他就把人从偏院里唤了回来。
与此同时,楼夫人遣人送来了第二碗滋补身体的汤药,还要求其看着他喝下去。
被本体要求呆在屋中的千面别无他法,只好一口饮尽。
等侍女从屋中离去,藏在阴暗处的花不落才走了出来。
“这汤药有问题吗?”千面一脸菜色地问。
“有吧。”花不落也不太确定,他开了天眼,也没看出什么古怪。
以防万一,他让千面平躺,一刻钟后,再问:“有哪不舒服吗?”
躺在床上的千面竟呼吸急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这药好苦,我想吃糖。”
刚紧张一秒的花不落抬手就给了床上人一个板栗。
但被千面躲过去了。
对方嘻嘻道:“我想要的是糖。”
花不落把身上揣着的唯一一颗蜜饯塞进了对方嘴里。
力道之大,可看出有点火气。
嘴里嚼着蜜饯的千面却不识好歹地伸出手,含糊不清地问:“还有吗?”
冷静下来的花不落稍一思索,恍然道:“难道这就是汤药的问题?”
千面一愣,可依然没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
蜜饯没两下就嚼完了,甜味一散,那股莫名的苦味顿时又翻腾上来,苦得他再次呼吸急促,妄图从空气中寻找一丝糖分。
花不落见状,忙去了厨房一趟,拿回满满一罐蜂蜜,让千面兑水喝。
一直喝到大半夜,中途还解了两次手,这才堪堪将苦味压了下去。
喝撑的千面往床上一瘫,说什么也不肯挪位了。
花不落于是端了个椅子坐在其旁边,一边观察着床上人的状况,一边与千面记忆共享。
通过对方的视角,他对楼家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花不落想的不错,这地方看着安全,实则就是一个囚牢,关着楼家主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妾室。
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歌楼舞姬。
这两位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家世、脾性、人际圈等都相差甚远。
可她们却在同一天入了楼家的大院,又于同一时间段被诊出了身孕。
虽说有点巧合,但对于子嗣凋零的楼家来说,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于是乎,借着养胎的名义,楼老爷子不由分说,直接把她们送到了这里——一处被月牙子“守护”着的风水宝地。
他甚至下令,在孩子诞生之前,不允许任何楼家亲戚前来探望。
虽说这条命令有点无厘头,但为了楼家的未来,众亲戚即使不满,也只能忍耐着,不去打扰。
如此安稳地度过了一月,不成想,突然有名小厮火急火燎地跑到主家,前来禀告,二夫人疯啦!
楼家人一听,忙慌里慌张地问,那孩子呢?孩子有事没?
小厮有些气恼,但依然如实答道,好在救下得及时,母子平安。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仔细点养着,别让她伤到自己的胎儿就行。
小厮得了命令,欲言又止,可他身份卑微,哪里敢说二话,便只能回去,继续侍奉着自己的主子。
一开始,他对这名出身风尘的可怜女子还抱有所谓的同情心,想着多为其争取几分利益。
只要大夫人派人去找主家要东西,他便也厚脸皮地跟着去,可惜,楼家人只愿意亲近前者,对于他,总是轻飘飘地就给打发了。
一来二去,受挫多次的小厮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跟着二夫人是没有前途的,哪怕她是怀有楼家骨肉的二夫人。
贵重的是养在她肚子里的小少爷,而不是她这个容器。
估计等孩子一生出来,她的命就该走到尽头了。
可大夫人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换回来的人儿,且不谈其母家势力,单论她自己,也是花容月貌、风华绝代。
两者之间,云泥之别。
想通的小厮喜不自禁,即日就申请转到了正院。
有他这一个领头羊在,没过多久,偏院里的年轻仆从便纷纷效仿,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几位行将就木的老嬷嬷,照顾着妾室的生活起居。
还得防止她自残,免得伤及了胎儿。
如此一来,原本还算热闹的偏院,也逐渐变得死气沉沉。
葛矜的到来,既是变数,也是福音。
至少对于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的妾室来说,这位友好的小姑娘,是一针稳定剂。
花不落看完了千面的所有记忆,若有所思。
偌大的偏院,竟无一人知晓,二夫人究竟是怎么疯的。
对此,千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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