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夏灵也不知自己躺在床上昏睡了几日,那一场暴风骤雨来得急,因此病情也格外猛烈,生生将她四肢困住头脑击昏,陷入枕被中不得清醒。
只记得隐约见过萧云征几次,但更多时都在喝那酸苦发臭的药汁,小伍儿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巴不让夏灵吐出,她险些以为自己是深宫之中被灌堕胎药的妃子,日夜盼着皇上宠幸得见天日。
不过这么一想,那皇上是谁呢,萧云征么?她纵使在病中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重重眼皮又跌落下去,睫毛交错呼吸绵长。
真是病糊涂了。
待夏灵觉得身上轻松些,已过去了半月之久。
她每个关节都好似冬眠已久的动物活动身子一般发出咔咔响声,料峭春寒如今也褪去些许,阵阵暖风熏得人换下厚重衣袍,日光如花色明亮。
夏灵在小伍儿提一下换上衣袍到院中走走,听得侯府大门那头传来些声响,便知萧云征大抵是下朝回府了。
不想他个子高步伐大,官袍也走得虎虎生风,人未至声先道:“你倒是好得及时。”
夏灵寻声回头望,男人一身紫色官袍站在院中青柳之下,身姿颀长挺拔如松。
她也迈开步子往萧云征那去,带了笑意问他:“此话怎讲?”
“多少考生心焦不已,你这一病干脆,不知比多少人睡得安稳。”萧云征似乎心情不错,也有兴致与她讲起笑话来,“今日下朝便放榜,你可有心思去瞧瞧?”
“这么快!”夏灵还觉得自己刚考完没几日,风寒清空了思绪,等病情一过,紧张慌乱又卷土重来涌上心头。
于是她换个法子,旁敲侧击地试探:“侯爷喜上眉梢,可是知晓了什么好事?”
萧云征垂头对上她希冀的眼,心中明了,抬头春风拂面杨柳纷纷,无奈笑答:“若本侯真能手眼通天,怎还会苦求姑娘相助?”
“哎呀!”萧云征口中那两字听得夏灵心中咯噔身上激灵,动作比脑子还快,尚未思考后果,指尖就已贴在了萧云征的唇上。
男人失语,眼睫垂下去对上夏灵那双慌乱的眸子,她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冲动,讪讪将指尖移下。
“学生冒犯了,”她大概真的病了太久,原本在乡野小城中养得红润娇俏的面颊被一场风寒折磨得苍白消瘦下去,低下头时下巴愈发地尖。“只是……学生实在担忧,还请侯爷在府中说说便罢,出去莫要再提。”
“是我不好。”萧云征这么说着,却不由得去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总想起来要将她作女子相待,明明先前她一口一个学生,自己也口口声声夏公子,字字句句全是针锋相对。
罢了,许是军中阳气太盛,自个儿在里面待久了一时见着女子总有些手足无措,怕说话狠了动作重了,也是常有的事。
萧云征抬手用指节轻轻蹭去她方才触碰的唇峰,好似那些清苦药香还停留在上头。
夏灵哪有心思瞧他是不是擦了嘴抹了脸,急匆匆就往放榜处小跑过去。
榜前围得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她大病初愈挤在里头连脚尖都难着地,差点就呼吸不畅又要晕倒在地。
还好有只不怎么强壮的手拽她一把,有气无力道:“我可不想再背你一回。”
夏灵攀着两旁人群往里往,里头那个被挤得趴在榜上面色青白的书生,确是狼狈不堪的连语祁。
夏灵随即环顾一周,心想这小子也算居心叵测,没让公主瞧见他此番不堪模样。
眼前人头攒动,而半尺之外的榜单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密密麻麻的字在每个人的头顶上跳动,夏灵想挤到前头去字字对照,又难受得恨不能爬出人群喘一口气。
人群熙攘嘈杂之中,传来一句半死不活的动静:“诶,夏灵,你中了。”
“嗯,好,”这一句倒比方才的有精神些,连语祁探出半个头气宇轩昂地往外走,“我也中了。”
“中了就行。”夏灵被人群吓得没了探究自己名次的勇气,心想反正也要到大殿上由圣上询问点选才出三甲,还是别为这金榜挤得又病过去。
想罢,她缩下身子左钻右突,没一会儿就逃离了这蒸笼馒头般的人群,只是头顶发髻有些许散乱——无碍无碍,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待再回侯府,萧云征却不见了踪影。
小伍儿将夏灵领着,又是弯弯绕绕一通好走,侯府大得比山路骇人,夏灵头都要晕了才豁然开朗。
好一片武场,这头木人桩那头草箭靶,萧云征此时又换上他那身青衣劲袍,弯弓搭箭目光灼灼,瞄准了对面的红心。
夏灵也不禁屏住了呼吸,一时不敢出声,听得胸口砰砰。
只是瞬间,指松箭射,箭矢破空有声,如有丝线牵引般正中靶心。
“中了。”萧云征没回头,又搭上一箭。
夏灵遥遥地喊,眉梢眸中是掩不住的欣喜,正是春风得意时:“中了!”
待晚饭时分夏灵才晓得,萧云征虽说自己没什么消息来头,但大可提早些派人去瞧了再回来通风报信,没想到夏灵如此心急,他刚要吩咐,夏灵就已没了踪影。
“那我不是白遭罪了?”夏灵刚在小伍儿的叮嘱下喝光今日的第三碗药,一时没了胃口,只坐在桌边摆弄碗筷。“侯爷也不早些说与我听,我险些又要昏在路上。”
“你自己心急,怎么倒怪本侯考虑不周?”萧云征午时又是刀剑又是骑射,胃口比她好得多,“小伍儿,去交代厨房都留一份给夏……”
夏灵又是身上一紧头皮发麻,盯死了萧云征的眼,恨不能把他灼穿一般,直到萧云征使坏成功似地露出个笑,语速缓缓声音低哑:“公子。”
“这回总算考虑周全了。”萧云征闷笑着将一碟开胃酸果蜜饯移到夏灵跟前,“夏公子?”
夏灵忽然恼得慌,自从遇见了萧云征她喜怒无常乐悲不断,连自己情绪都好似那碗晃成浆糊的馄饨,唯一能肯定的是萧云征愈发讨人厌,越是熟稔越是露出一副与初见时截然相反的恶劣作态,既叫她心烦意乱,也让她一腔火气没处撒,通通憋在心口,面颊都闷得发烫。
她用力咬下颗青涩李果,果肉清脆多汁,不知是被什么浸泡过,早就去了里头涩苦之味,徒余甘香爽口。
萧云征待她又好又坏,好就好在他连夜审完了公文了解公务,还要到书房里细细地同她讲些殿试之法。
朝中各位官员出身党派,政绩功劳,主张打算,萧云征了如指掌;当今圣上喜恶癖好,君恩君意,萧云征亦是烂熟于心。
当然也不止这些,萧云征若只是个功于心计钻研心术之徒,夏灵也不会心甘情愿入他侯府为他所用了。
侯府书房灯火通明,熏香不断。
窗外仍是春雨沙沙,不知花落多少。
夏灵苦读之时虽也了解不少本朝山川民情,总归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学识刻在脑内未曾亲眼目睹又谈何融会贯通,便是怀青书院的先生院士也爱莫能助。
“侯爷去过好多地方。”夏灵没忍住小声道,男人的侧脸在暖光下柔和许多,冷硬线条也增几分俊美,眼眸更是点有火光星子,夏灵匆匆瞧上一眼,又匆匆移开。
萧云征轻轻翻过书页,如话家常:“早年征战,边疆都走过一遭。”所以各地风土人情比起庙堂种种更似他亲人老友,如何讨它们欢喜,如何好好相待,如何延续命脉,萧云征比朝堂中那等早已高居官位纸上谈兵的家伙更了然。
夏灵和萧云征都知道,这便是她于殿试中决胜得圣眷的优势。
所以萧云征讲得很慢,大概是怕自己漏了什么,把途径踩过哪片黄沙都要说与夏灵知晓。
夏灵喝过药,夜深了才后知后觉地饥饿难忍,小伍儿送过药膳慢煨的鸡汤,她小口地喝,正听到萧云征讲某地山林多蛇,因此农耕难行,得另谋出路。
说到蛇……夏灵也见过爷爷捕到过水蛇,那蛇通体青黑毒牙锋利,吓得幼时的夏灵哇哇大哭。
“做文章不专心。”萧云征指间笔杆敲到夏灵额头,却不像真在生气,“本侯都允了你一心二用,怎么还要走神?”
夏灵被他耳坠上那颗兽牙晃得眼前重影,顺势也就问了:“我是在想,侯爷耳上那枚坠子,可是蛇牙?”
萧云征没打算多说,淡淡应了一声,催她快些喝完药膳鸡汤。
萧云征不说,夏灵脑中想的可就多了,比如出现一幅男子同蟒蛇搏斗之景,细思下蟒蛇的毒牙恐怕要比这一小枚家伙大得多。再一想兴许也是萧云征从军之时被困山林弹尽粮绝,只好徒手抓了条青蛇生啃救命……
“又想什么?”萧云征托着下巴,这回笔杆子没敲在夏灵脑袋上,而是挑着她那愈发尖俏的下巴,好直视这满脑奇思的少女和面上一双黑棋子般的眼,“不如说与本侯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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