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无角从未觉得晚上能这么漫长，所有动机都指向李芝，但是唯独这一次她希望这不要成真。晦暗的清晨到来了，站在小阳台上能听到楼下看电视的声音。
“……沙尘暴的影响将持续削弱，本市将在清明节前迎来一次大范围降水，降温仍在继续……接下来播报一篇紧急新闻。”
三个人在家无所事事，但脸色各自都不太好看，钱无角干脆撺掇三个人一起出门买菜。
她们提着一大包肉菜开门，艾敏刚把手上的整扇排骨放在地上，伸手就要去开灯，却突然被李芝一把拽得往后跌了一步。
“别开灯！！！”
艾敏和钱无角已经不需要质疑了，她们闻到了煤气味。
消防队很快来解决问题并排查了一遍管道，没有任何问题，除非是她们做饭忘了关闭阀门。上午十点，三个人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从昨晚开始厨房就没有开过火。
有人入侵了这里，打开了煤气，等待着她们一个疏忽害死自己。
所有的本地媒体和社交平台都在滚动播放富家千金上吊案，房东老太太眼神不太好使，平时只听收音机，现在广播也在播报着：……警方在深云山森林公园发现死者米某韵……日前仍未逮捕……望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并注意人身安全，在夜间尽量不出门……
老太太说想吃排骨，巴小秦正把刀按在磨刀石上一推一推地磨刀。
楼上的年轻大学生说自己买了太多打折排骨，非要塞给他两根，以后吃火锅还要借他的电磁炉。
排骨要剁小块，煮到烂，才能让老太太吃下去。
他一手拿着黑色的老式菜刀，一手按着案板上的排骨。
“小秦，你怎么在发愣，快来帮我按住肉啊。”
耳边响起那个年轻女孩泠泠美妙的嗓音，她穿着染着红色的白色纱裙，歪头看着他，一丝黑发从肩膀滑落。
他抬起手按住桌子上的肉，那个女孩才终于腾出手来，两只手握住锯子，然后用力左右拉动。血肉被搅烂，然后是骨头，最后的肉撑不住头的重量，头颅像熟透的果实一样咚一声掉在地上。
那只红彤彤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谢谢你呀阿乖，还是两个人配合起来比较省力气，真是的，舅舅怎么这么大个子呢？”
舅舅就是桌子上的“肉”，他已经凉透了，是活该的，因为他曾经让灵韵不开心。
从那天他路过救了被混混缠身的米灵韵开始，他就彻底沉沦在她身旁，这个看起来脆弱、诱人、天真的女孩挽留着他，他明知道都是手段，却还是忍不住要跟着。
她是散发着甜美香气的猪笼草，巴小秦忍不住向前探出身体，再向前探出身体。
原来你想报仇啊，其实我也想，咱们结伴怎么样？
米灵韵笑起来卧蚕弯弯的。她要报复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却只对她有憎恨，恨她耽误了自己的时间，恨她搞垮了自己的身体，他的父亲不存在。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好，她只想让自己的父母不舒服。
她又把锯子搭在了另一个地方，“你是不是害怕了？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我不怕……我……我只怕你被抓走。”
她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爽好听：“可我才13岁呀？就算被发现了，我稍微努力一下，就不用坐牢了。”
再次归乡，19岁的米灵韵亭亭玉立，她一会当这个人的女朋友，一会又当那个人的女朋友。她已经不再来经常找我玩了，但她只会把最深处的秘密告诉我，巴小秦常常这样想着。
几天前，他在这个优雅高大的女孩面前低下了头：“灵韵，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的好阿娘真的是费了不少心机去包装这个神秘人，这次一定能抓到命门，你说会是情人吗？还是她的私生子？”米灵韵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语气自说自话。
“灵韵！”他上前抱住了她，“太危险了，你别一个人去。万一你回不来，谁还能知道后续呢……”
“傻乖乖，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去无非几个结果，我死，ta死，我们都活着，每一种结果都能证明一个猜想，每一个猜想都是你的目标，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前所未有，说不定关乎那个女人的生存命脉，我一定要去的。”
她摩挲着巴小秦的肩膀，然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知道该怎么办的，小秦。”
把一切，继续下去。
菜刀落下，一块骨头飞了起来。
他把炖烂的排骨盛在碗里端给老太太，老太太干枯的眼睛笑起来更小了，她把肉抿进嘴里，连连夸了他好几句。
楼上也做了排骨，钱无角掌勺李芝帮忙，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三个人互相瞪眼半天没有结果，遂决定先做饭吃饭。现在排骨炖玉米、豆角炒茄子、炒香椿、香煎猪排和三碗米饭摆在桌子上冒着热气，三个人还是干瞪眼。
她们都在等着谁先下筷子，或者是谁先说话。
艾敏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她拿勺子给自己捞了一堆排骨，催促道：“边吃边说吧。”
钱无角点开手机，播放了那条富家千金逝世的新闻，她盯着李姐，李姐盯着饭菜。
最终她开口：“我就直接问了，李姐，这姑娘是你杀的吗？”
艾敏差点把饭喷出来，被呛得咳嗽。
李芝抬眼和钱无角冰冷至极的目光对视，那是刑警独有的锐利目光，带有一种可怕的威压，仿佛能刺进任何人的心里，她平静地回答：“不是我。”
钱无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然后她也迅速往自己碗里扒了一堆豆角茄子。
就这样？李芝感到迷惑，和钱花摊牌的场景比她想象的要……更怪。她们互相提防试探偷窥跟踪这么些天，现在这些话说出来就像在拉家常。
三个人之间的氛围总算松动了，她们一边吃一边聊。
“李姐，你真连续接了两个单啊……”
李芝点了点头：“太奇怪了，而且明明上次的被大雨冲出来了，为什么那个人还要找我呢……钱花，你是不是警察啊，警方已经……”
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大家心领神会。
“嗯，早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抓野兔，你上家很可能是野兔的人。”
李芝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三人把饭菜吃了精光，收拾完就开始在昏暗的客厅踱步。钱无角拿出了自己的摄像探头，偷偷从窗户边伸出去查看情况，果然看到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晃悠，都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
李芝凑过来看了一眼之后说道：“这是那天找我的人……”
“你确定是他吗？那个让你在轿车里接头的？他当时跟你说什么了？”
“确定，他当时又找我干活，让我去搞伯光。我问他明明上一次都暴露了为什么还要找我，他说这次只要人死了就行。”
“这么奇怪，你能看出来他是谁的人吗？”
“他说自己是为野兔做事，但不太可信。我现在怀疑他就是想除掉我。”
艾敏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只是你，我也有被波及，之前已经连续好几天发现我被人跟踪了，不知道为什么。明面上的挑事已经被钱花解决……”
钱无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也不避着另外两个人了，直接拿出来看：叶渠鉴和叶拴起冲突，叶栓被当嫌疑人按住了。
叶栓……？她念叨着这个名字，旁边的艾敏皱起了眉头：“叶栓怎么了？”
“他是谁啊？”
“就是那天找我们麻烦的那个混混，野兔以前的养子。”
“那他跟米灵韵这事有什么关系……”
“米灵韵是他前女友。”
钱无角瞳孔地震：“我靠，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过我啊！这事在我那圈子里能算是人尽皆知的八卦了，以前叶栓还没跑出去的时候，米灵韵是他女朋友，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跟了叶渠鉴，那两个人为了争女朋友闹得头破血流，最后叶栓就跑出去了。”
乍一听只是两个男人为爱决裂的狗血戏码，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钱无角疑惑：“这个米灵韵，到底是什么人……算了，我又没调查手段。李姐，第二次找你的那个人是谁？”
“第二次啊，我可以确定的是和第一个不是同一拨人，他很急，要让我搞掉旗先集团老总，我拒绝也不行。”
“你才刚干掉他们的人，转头他们又找你……这有点太诡异了。”
李芝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他们好像全都进入一种什么都顾不上的状态，把我也给搞迷了。”
三个人的呼吸同时停滞，紧张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
无形的危险笼罩在她们头上，她们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钱无角呼了口气，小声说：“咱们这么草木皆兵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有一个提议，之前我和同事已经给你们准备了证人保护，只要你们跟我回局里，就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她绕开了被拘留的程序，卧底任务失败也没办法，她想保证这两个人性命无虞。
艾敏苦笑道：“小钱，我不要安全，我要继续走我的路，要野兔的命。”
“你个倔姐……李姐你呢？你别想不开，我肯定能给你争取最大宽限的。”
“我……我考虑一下吧。”向警察寻求庇护，绝对是李芝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钱无角又检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慌张了起来：“那个男的不见了……”
三个人掀开窗帘看外面，一片祥和，零星的雨滴夹杂着泥土从天上掉下来，一砸一个小泥点。
常夏背着手站在窗边，她的脸色不比阴沉的天好多少。
整整两天没有合眼，她此时此刻却无比精神，本想局内局外双管齐下，没想到是钱无角那边先有了进展。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昨天缉毒行动为何会失败？
有行动就会有痕迹，既适用于钱无角的情况，也适用于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一定是最近某个细节惊动了敌人。局内的行动她都掌握在眼里，那么最大可能就是钱无角的行动无意间触碰到了蛛丝……她闭上眼睛，在脑内思索钱无角行动的程序。
究竟是谁会察觉到其中的违和感，既能同时发现钱无角的警察身份，还能察觉到自己的调度？她抓了一个不法分子，报了警，然后迅速联络自己帮忙，接警中心接警，分配，她设法用别的理由调动其他辖区的同志帮忙……
她猛地睁开眼睛，手紧紧地攥着。
敲门声响起，随后是铿锵有力的一声：“报告！我是张俊！”
她开了门，年轻的男警员风尘仆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常政委，东西已经都给纪检委的接头人送过去了。”
“接警中心最近有没有招新人？”
“新人？应该是有的……”
“去找局长，顺着接警中心给我往上查。”
男警员放下了疑惑，严肃地站直身体，“是！”
穿着深色毛呢大衣的男人坐在轿车里，焦躁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指关节。
就在这瞬间，一个女人突然扑在他前挡风玻璃上，还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他吓了一跳，那一瞬间手甚至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灵韵……”他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找到这个丫头了。
“柴叔叔！”充满活力的姑娘笑嘻嘻地弯着腰透过车窗和他招手。
他无奈笑道：“听话，跟柴叔叔回去吧，一个人在外面跑多不安全呢。”
“不要~”
这姑娘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连灵韵这个名字都是他给起的，毕竟这孩子真的很有她母亲的灵韵，幸好没有越长越像亲生父亲。
“别让柴叔叔为难好吗，灵韵乖，你妈妈在家等你呢。”
“骗~人~我去玩啦！柴叔叔拜拜！”那个姑娘蹦蹦跳跳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柴炬赶紧下车追出来，却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从小时候开始，这姑娘就特别擅长甩开他的跟踪，到现在了还是这样。
又漫无目的找了很久，最后，他不得不驱车离开。
米灵韵边哼歌边在无人的小巷里漫步，她青柠色的洛丽塔裙子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晃动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差不多是时间了。
小巷的一个门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米灵韵恰好躲在视觉死角。
女人刚轻轻把门关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充满活力的甜美声音。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呀！”
女人扭动僵硬的脖子回过头去，五官因为惊恐而扭曲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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