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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沈一莳没死成。

他穿越了。

醒来时,后脑敷着草药,床边做了个穿古装的唠叨小药僮。

他后脑被祠堂的房梁砸出了个血口,很长,好在不算深。

再趴个十天就能好。

那药僮说。

那药僮又说,是尚药局的季大人救了他。

那日上巳节,季大人和友人去城外踏青。

忽听见一阵犬吠,再之后,便看见躺在草丛上,一身血迹的他。

同行的郎官们,见他短发异服,周围还散着个造型怪异的皮包,皆无人敢上前。

只有季大人,他什么也不怕。

谈起季大人的药僮,眼神亮晶晶,像极现代人常说的「小迷弟」。

伤口好了,沈一莳掏出表姐包里的棒棒糖,贿赂药僮说出更多有用信息。

这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

小药僮舔着从未吃过的绿色糖球,不屑回答。

“现在有好多皇帝,你想问哪一个?”

看来是个乱世。

沈一莳又问。

我们现在在哪?

“丹徒,季大人郊外的庄子里。”

小药僮骄傲回答。

又问:“你是外族人吗?怎么连这些都不清楚。”

沈一莳苦笑着摇头。

那药僮也不深究,用舌头抵着糖球,吸吮出一连串的口水。

“它叫什么?比上次季大人从宫宴上给我带回来的糖糕还要甜。”

“苹果味棒棒糖。”

沈一莳回答。

“苹果味……苹果,苹果是什么?”

沈一莳沉默,不知该怎么向古代小孩解释,这是种十八世纪才传到中国的水果。

又过了五天,沈一莳决定离开季家庄子。

临行前,小药僮抱着他的腿,泪水涟涟。

“你不再等等了吗?也许过几日,季大人就从建康回来了。”

沈一莳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有缘自然会再相见。”

又看了眼小药僮可爱天真的脸。

“我送你幅画,如何?”

画?

小药僮停了哭泣,什么画。

沈一莳掏出表姐铂金包内的速写本和碳铅笔,为小药僮画了幅素描。

“真像,比铜鉴照得还像。”

得了画的小药僮,高兴地转圈圈。

“等季先生回来了,我要拿给他看!”

话音落下,小药僮看着沈一莳,眼睛滴溜溜打转。

沈一莳被他瞧得心里发毛。

“说吧,这次又想让我干什么?”

同处十几日,他自然也琢磨出这药僮的性子。

小药僮声音雀跃。

“季先生救了你的性命,未曾收取你诊金,还给你留了盘缠。”

“你给季先生也画上一幅如何?”

沈一莳为难。

在心里,他自然是万分感谢这位季先生,可他从未见过他。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家先生长什么模样,我根据你的描述试试。”

思考后,沈一莳想了个折中的方法。

小药僮挺着胸脯,骄傲。

“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沈一莳长叹口气,粉丝滤镜果然是这世间要不得的东西。

门外,传来了阵阵牛叫声,牛车老板敲着门,催促沈一莳快些。

沈一莳掏出一张几日前速写的沈玉郎画像,塞至小药僮怀中。

“都说好看的人是相似的。”

“他在我们家乡就是最好看的人,你看看,和你家先生有几分相象。”

说完,穿着小药僮给他找出的季先生衣服,抱着表姐的包,上了门前的牛车。

牛车上的沈一莳不停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

都说古人身高普遍不高,可这位季先生的衣服穿在身上,怎么会长出那么一截。

是身为现代人的他太矮,还是那位好心的季先生太高。

牛车一进了城,沈一莳便找了家衣铺,改小身上的衣物。

休整了两日,找了条船,去建康。

沈家祠堂便在建康,没准在那里,他能遇到自己的古代老祖宗。

可惜这里的人只用年号,不懂公历纪年。

他穿来半个月,竟然不知道,这究竟是哪朝哪代。

要是能遇到沈寂禅就好了,改写他22岁惨死的命运。

也许后世的沈家人,便不会那么厄运缠身。

妈妈也不会因为看不到希望,离开他和爸爸。

在船上颠簸得头晕目眩的沈一莳想。

二十一世纪的衰气似乎没随着时空隧道,跟着他来古代。

一路的风平浪静,几天的太平无事。

倒让沈一莳觉得有些不自在,也放松了警惕心。

不过是想给表姐那颜色炸眼的铂金包,找块能够包裹的素布。

刚进布店转了两圈,那位季先生给他留下的钱袋子,便被偷了。

沈一莳站在店门口,与店家争执得面红耳斥。

“钱袋是在你店里丢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店找?”

店家一身匪气。

“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带那个钱袋,就满店嚷嚷着你在店里丢了钱,客人全被你吓跑了。”

沈一莳气得脸色涨红。

“谁说我没带钱袋,你问问你的伙计,我刚刚结账时,是不是从钱袋里掏出的银子。”

店家横了眼收钱的伙计。

“你看到他带着钱袋进门了?”

那伙计连连摇头。

“我一直专心收账,没注意客人有带钱袋。”

“你,你们!”

沈一莳指着沆瀣一气的店家伙计,手指气愤到发抖。

只恨古代没有摄像头,好让他把监控视频甩到二人脸上。

让这两个有眼无珠的人看看,他沈一莳到底有没有带着钱袋进店。

不管怎么样,钱袋是找不回来了。

沈一莳抱着素布包裹着的铂金包,丧气地出了布店。

夕阳已西下,他得在天黑前,为自己找个住处。

接连被三位邸店东家,拒绝以画抵房资的请求,沈一莳在城西找到了个废旧的破庙。

庙门残破,贡桌上也布满蛛丝灰尘。

不过屋顶、墙壁倒是好的,挡风避个雨不成问题。

从庙门外找到了个缺角的破碗。

沈一莳在小溪边洗净,盛满水,用石块垒起了个简易灶台,烧起了热水。

等了又等,那碗中的水终于沸腾了起来。

沈一莳搓了搓手,把热水倒入放好料包的杯面中。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丢的只是钱袋,而不是表姐的百宝箱。

吃完了杯面,浑身上下再次暖了过来。

沈一莳抱着包,靠在金身斑驳的神像基台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忽听到庙内传来一阵刺耳的“铮铮”声。

这是只有刀剑相碰才能发出的声音。

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冷兵器械斗的沈一莳,手臂汗毛瞬间倒竖。

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用手指捅破了纸窗,偷看起来。

没经历过工业革命大气污染的古代月亮,似乎比现代的更明亮些。

皎洁的夜光洒落在院子里,比打着大灯的古装剧片场,还要灯火通明。

正对着沈一莳的是队覆着面纱的黑衣人,骑着黑马,手握长刀,目光凶狠地盯着背对着沈一莳的蓝衣人。

那蓝衣人已经受了伤,手臂、小腿都在汩汩流着血。

“季淮,束手就擒吧,我也不想真杀了你。”

领头的黑衣人坐在马上,用衣袖擦拭着大刀上残留的血迹。

蓝衣人的长剑扎进了地里,借着剑支撑住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在这群鹰犬面前跪下去。

轻轻笑道:“只凭你们几个,怕是杀不了我。”

他声音很是好听,低沉磁性,要是在现代,没几年就能成为配音界一哥。

庙内的沈一莳顿起怜悯之心,因为那好听的声音,也因为他同样姓季。

黑衣人眼神愈发凶狠。

“你中了西域的醉骨香,纵有通天轻功也发挥不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逃得掉吗?”

“罢了罢了,丞相只说,能生擒你最好。”

“也没说,到不得已之时,我们不能杀了你。”

“看来我今天只有提着你人头向丞相交差了……”

那黑衣人说得遗憾,大刀却没带半点犹豫地向蓝衣人身上砍去。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一桩古代版的杀人案就要在自己眼前上演,藏在破庙里的沈一莳急得团团转。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尚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火堆上。

沈一莳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刚刚四处搜集得来的草垛。

顷刻间,庙内雄烟滚滚。

“走水啦,走水啦~”

沈一莳一边变换声音大声呼喝,一边扇着风,好让那火势燃得更旺些。

庙内突然着火,不一会儿定有人聚集。

要是被他们瞧见了相府侍卫杀了朝中医官,还是前朝士族,于丞相名声不益。

黑衣人不甘愿地剜了季淮一眼,收起长刀,“我们走。”

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吓跑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黑衣人马一走。

沈一莳便用湿布捂着嘴巴,从那黑烟滚滚的破庙里逃了出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季淮看着独自跑出的沈一莳问,他刚刚明明听到了男女老少的声音。

沈一莳笑。

“你没有学过「京中有擅口技者」的课文吗?”

“什么是课文?”季淮又问。

头发被血黏在了脸上,遮挡住部分视线,他不适地眨着眼。

“你留点力气,别说话了!”

沈一莳看着呼吸急促、面色苍白的蓝衣人道。

浅薄的现代医学知识告诉他,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我带你去找医生。”

说着把他背上了肩膀。

走了两步,又问。

“我钱袋被偷了,你身上有没有银钱?”

医生,那是医师的意思吗?

季淮想问,可他已经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闭上眼睛前,季淮将自己腰间的钱袋,放心地交给了这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陌生的青年,他总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像对着一个不远万里,艰难到来的亲人那般,全然的信任。

季淮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床边趴着个青年。

面容稚嫩秀气,头上戴着顶有些怪异的假发,半披半束。

季淮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昨晚破庙的青年。

他没有骗自己,他确实是把自己带去了医馆。

季淮看着手臂、腿上缠着的布带,突然间翻身下床。

“你就别折腾了,医生说你失血太多,又中了毒,得好好将养着。”

一睁眼就面对个「身残但志坚」的重伤病人,沈一莳无奈劝道。

季淮摇头,“有人在等我,我得去见他。”

“什么人,是你相好的姑娘吗,漂不漂亮?”沈一莳八卦问道。

这季淮长得面如冠玉,音容兼美,朗朗有君子风,那被他看上的人,也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季淮没有回答。

沈一莳看着手都被包成哆啦A梦,还在艰难给自己套靴子的季淮。

摇摇头,终于明白了二表姐庄明仪的不易。

从速写本上撕下张纸,又拿出碳铅笔。

沈一莳看着季淮道:“把你想对她说的话,都写在纸上,我帮你送给她。”

这一刻的沈一莳还是笃信,能让季淮重伤着也要去见的人,是个漂亮姑娘。

季淮凝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犹疑,随后向下定某种决心。

接过沈一莳递来的纸笔。

“这是何物?”季淮盯着碳铅笔,又又问。

“这时候就别管它是啥了,反正是写字的。”沈一莳敷衍道。

考虑到古人应该只用过毛笔写字,没用过碳铅笔,沈一莳又花费一分钟给那人示范了下写字的方法。

季淮学习能力极强,只看了遍沈一莳的示范,便学会了用笔。

在那纸上飞速写下了几列文字,叠了起来。

“他初次见你,肯定会有所怀疑。”

“你带上这块玉佩,告诉他,是季淮让你来的。”

季淮从怀中掏出了块玉质温润的羊脂玉佩,一同交给了沈一莳。

沈一莳点头,让季淮看好自己的铂金包,便拿着季淮的信和玉佩,按季淮说的那样,来到了桃叶渡附近的一处酒肆,果真见着了辆马车。

那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尖翘的金顶,四下还结着玉石做成的珠串,风吹玉动,发出悦耳的铃铃声。

想必车内之人,便是季淮死也要见的姑娘。

沈一莳笑着上前。

可惜还没到马车边,便被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拔刀给拦住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谁派你来的?”

刀口离脖子只剩一寸,性命之危下,沈一莳急着拿出了季淮给的玉佩。

“是季淮让我来的,他有封信,让我交给你家小姐。”

“小姐?”那侍卫听得直皱眉。

“天枢,放他过来吧~”

用蜀绣做成的车帷,掀起了一角,一道极是好听的声音传来。

同样都是悦耳的声音,她的声音与季淮又是不同。

季淮是男人的磁性低沉,这人的声音却多了份出尘,透着股山间溪泉般的空灵。

可惜,作为女子来说,声线还是少了些婉柔。

白璧微瑕。

沈一莳递上季淮的信。

赶在车帷放下前,偷窥到了个精致白腻的下巴。

只下半张脸,便漂亮成这样,不知整张脸,又是何等的绝色。

沈一莳想。

“回去跟季淮说,我已知晓。”

那人说完,天枢便上了车,策马,扬长而去。

马车已走去多时,沈一莳还痴痴地站在那儿。

“客官,在等什么呢,要不要进店坐坐?”酒肆的伙计问道。

沈一莳回过神来,指着远去的马车问。

“你知道刚刚那架马车的主人,是谁吗?”

那伙计一副「连她你都不知道」的不屑表情,回答。

“他?”

“大名鼎鼎的建康之月你都不认识,客官,你乡下来的吧?”

“……”

建康的月亮,能当得起这个名字的人,那得是多白富美的白富美。

沈一莳又望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感叹。

季淮,实在有眼光。

一回了医馆,沈一莳便借着救命之恩,拉着季淮拜起了把子。

沈一莳知道,他这番做法是有些挟恩图报、道德绑架的意思。

可他钱袋被偷了,栖身的破庙也被烧了,孤零零在古代,成了没有户籍的黑户。

要再不给自己认个弟弟,恐怕第二天就得露宿街头。

到时候别说找祖宗,活着都是个问题。

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季淮对拜把子这件事,并不觉得抵触,反而十分热切,

这么难得的讨好型人格,还是古代版,居然被自己遇上了。

沈一莳想,看来自己这次穿越,不但洗去了一身霉运,还成了个lucky boy。

只是,不知为什么,18岁的季淮怎么也不同意,认时年23岁的沈一莳做大哥。

给沈一莳灌输了一堂「案例充实」的君子需诚课程后,坚定地叫上了二弟。

倔强了一辈子的沈一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古代,遇上个比自己还倔强的人。

看着镜子中,确实童颜得像高二学生的自己。

好吧,叫季淮句大哥倒也算不上吃亏。

几天后,沈一莳便跟着季淮搬了家。

“大哥,你怎么没早跟我说,你是尚药局的尚药监。”

看着季淮穿上尚药局的制服,沈一莳才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手捧铁饭碗的锅家公职人员。

季淮整了整冠服,“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

突然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一莳问道。

“大哥,你在尚药局,可有遇到过其他季姓人?”

“季姓?”季淮认真回忆了番,颇有些遗憾。

“除我之外,再无其他季姓同僚。”

闻言,沈一莳直直给季淮跪了下去,拱手道:“二弟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药僮口中的尚药局季先生,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一莳这句大哥叫得格外情真意切。

季淮扶起了他,不解问道:“救命之恩,什么救命之恩。”

“多亏了大哥那日从郊外救起我,还把我送到丹徒的庄子养伤、赠我盘缠……”

沈一莳感动地将近日遭遇一一说来。

要不是季淮,他一到古代,就得「落地成盒」,哪能活到今天。

“丹徒的庄子,我确实在丹徒有个庄子,不过……”季淮依旧满脸茫然。

嘚,季淮不但是个讨好型人格的老好人,还想学雷锋的做好事不留名。

可沈一莳这次,偏要让他作为救命恩人,收下这份谢意不可。

“上巳节,踏青。”

“尚药局、季先生。”

“小药僮,季徽。”

丹徒的经历被沈一莳汇合成关键词,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出。

看过《读心神探》的眼难得锐利,捕捉起季淮眉眼中的恻动。

听到季徽两个字,季淮愕然之外,终于点了下头。

“大哥,你今天记得早点回家。”

对着换上官服,就要离开家门的季淮,沈一莳欢喜说道。

又道。

“我在丹徒向季徽许了诺,要为你亲手画上幅素描,以报救命之恩。”

季淮的背影僵了僵,许久才尴尬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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