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莳没死成。
他穿越了。
醒来时,后脑敷着草药,床边做了个穿古装的唠叨小药僮。
他后脑被祠堂的房梁砸出了个血口,很长,好在不算深。
再趴个十天就能好。
那药僮说。
那药僮又说,是尚药局的季大人救了他。
那日上巳节,季大人和友人去城外踏青。
忽听见一阵犬吠,再之后,便看见躺在草丛上,一身血迹的他。
同行的郎官们,见他短发异服,周围还散着个造型怪异的皮包,皆无人敢上前。
只有季大人,他什么也不怕。
谈起季大人的药僮,眼神亮晶晶,像极现代人常说的「小迷弟」。
伤口好了,沈一莳掏出表姐包里的棒棒糖,贿赂药僮说出更多有用信息。
这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
小药僮舔着从未吃过的绿色糖球,不屑回答。
“现在有好多皇帝,你想问哪一个?”
看来是个乱世。
沈一莳又问。
我们现在在哪?
“丹徒,季大人郊外的庄子里。”
小药僮骄傲回答。
又问:“你是外族人吗?怎么连这些都不清楚。”
沈一莳苦笑着摇头。
那药僮也不深究,用舌头抵着糖球,吸吮出一连串的口水。
“它叫什么?比上次季大人从宫宴上给我带回来的糖糕还要甜。”
“苹果味棒棒糖。”
沈一莳回答。
“苹果味……苹果,苹果是什么?”
沈一莳沉默,不知该怎么向古代小孩解释,这是种十八世纪才传到中国的水果。
又过了五天,沈一莳决定离开季家庄子。
临行前,小药僮抱着他的腿,泪水涟涟。
“你不再等等了吗?也许过几日,季大人就从建康回来了。”
沈一莳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有缘自然会再相见。”
又看了眼小药僮可爱天真的脸。
“我送你幅画,如何?”
画?
小药僮停了哭泣,什么画。
沈一莳掏出表姐铂金包内的速写本和碳铅笔,为小药僮画了幅素描。
“真像,比铜鉴照得还像。”
得了画的小药僮,高兴地转圈圈。
“等季先生回来了,我要拿给他看!”
话音落下,小药僮看着沈一莳,眼睛滴溜溜打转。
沈一莳被他瞧得心里发毛。
“说吧,这次又想让我干什么?”
同处十几日,他自然也琢磨出这药僮的性子。
小药僮声音雀跃。
“季先生救了你的性命,未曾收取你诊金,还给你留了盘缠。”
“你给季先生也画上一幅如何?”
沈一莳为难。
在心里,他自然是万分感谢这位季先生,可他从未见过他。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家先生长什么模样,我根据你的描述试试。”
思考后,沈一莳想了个折中的方法。
小药僮挺着胸脯,骄傲。
“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沈一莳长叹口气,粉丝滤镜果然是这世间要不得的东西。
门外,传来了阵阵牛叫声,牛车老板敲着门,催促沈一莳快些。
沈一莳掏出一张几日前速写的沈玉郎画像,塞至小药僮怀中。
“都说好看的人是相似的。”
“他在我们家乡就是最好看的人,你看看,和你家先生有几分相象。”
说完,穿着小药僮给他找出的季先生衣服,抱着表姐的包,上了门前的牛车。
牛车上的沈一莳不停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
都说古人身高普遍不高,可这位季先生的衣服穿在身上,怎么会长出那么一截。
是身为现代人的他太矮,还是那位好心的季先生太高。
牛车一进了城,沈一莳便找了家衣铺,改小身上的衣物。
休整了两日,找了条船,去建康。
沈家祠堂便在建康,没准在那里,他能遇到自己的古代老祖宗。
可惜这里的人只用年号,不懂公历纪年。
他穿来半个月,竟然不知道,这究竟是哪朝哪代。
要是能遇到沈寂禅就好了,改写他22岁惨死的命运。
也许后世的沈家人,便不会那么厄运缠身。
妈妈也不会因为看不到希望,离开他和爸爸。
在船上颠簸得头晕目眩的沈一莳想。
二十一世纪的衰气似乎没随着时空隧道,跟着他来古代。
一路的风平浪静,几天的太平无事。
倒让沈一莳觉得有些不自在,也放松了警惕心。
不过是想给表姐那颜色炸眼的铂金包,找块能够包裹的素布。
刚进布店转了两圈,那位季先生给他留下的钱袋子,便被偷了。
沈一莳站在店门口,与店家争执得面红耳斥。
“钱袋是在你店里丢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店找?”
店家一身匪气。
“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带那个钱袋,就满店嚷嚷着你在店里丢了钱,客人全被你吓跑了。”
沈一莳气得脸色涨红。
“谁说我没带钱袋,你问问你的伙计,我刚刚结账时,是不是从钱袋里掏出的银子。”
店家横了眼收钱的伙计。
“你看到他带着钱袋进门了?”
那伙计连连摇头。
“我一直专心收账,没注意客人有带钱袋。”
“你,你们!”
沈一莳指着沆瀣一气的店家伙计,手指气愤到发抖。
只恨古代没有摄像头,好让他把监控视频甩到二人脸上。
让这两个有眼无珠的人看看,他沈一莳到底有没有带着钱袋进店。
不管怎么样,钱袋是找不回来了。
沈一莳抱着素布包裹着的铂金包,丧气地出了布店。
夕阳已西下,他得在天黑前,为自己找个住处。
接连被三位邸店东家,拒绝以画抵房资的请求,沈一莳在城西找到了个废旧的破庙。
庙门残破,贡桌上也布满蛛丝灰尘。
不过屋顶、墙壁倒是好的,挡风避个雨不成问题。
从庙门外找到了个缺角的破碗。
沈一莳在小溪边洗净,盛满水,用石块垒起了个简易灶台,烧起了热水。
等了又等,那碗中的水终于沸腾了起来。
沈一莳搓了搓手,把热水倒入放好料包的杯面中。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丢的只是钱袋,而不是表姐的百宝箱。
吃完了杯面,浑身上下再次暖了过来。
沈一莳抱着包,靠在金身斑驳的神像基台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忽听到庙内传来一阵刺耳的“铮铮”声。
这是只有刀剑相碰才能发出的声音。
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冷兵器械斗的沈一莳,手臂汗毛瞬间倒竖。
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用手指捅破了纸窗,偷看起来。
没经历过工业革命大气污染的古代月亮,似乎比现代的更明亮些。
皎洁的夜光洒落在院子里,比打着大灯的古装剧片场,还要灯火通明。
正对着沈一莳的是队覆着面纱的黑衣人,骑着黑马,手握长刀,目光凶狠地盯着背对着沈一莳的蓝衣人。
那蓝衣人已经受了伤,手臂、小腿都在汩汩流着血。
“季淮,束手就擒吧,我也不想真杀了你。”
领头的黑衣人坐在马上,用衣袖擦拭着大刀上残留的血迹。
蓝衣人的长剑扎进了地里,借着剑支撑住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在这群鹰犬面前跪下去。
轻轻笑道:“只凭你们几个,怕是杀不了我。”
他声音很是好听,低沉磁性,要是在现代,没几年就能成为配音界一哥。
庙内的沈一莳顿起怜悯之心,因为那好听的声音,也因为他同样姓季。
黑衣人眼神愈发凶狠。
“你中了西域的醉骨香,纵有通天轻功也发挥不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逃得掉吗?”
“罢了罢了,丞相只说,能生擒你最好。”
“也没说,到不得已之时,我们不能杀了你。”
“看来我今天只有提着你人头向丞相交差了……”
那黑衣人说得遗憾,大刀却没带半点犹豫地向蓝衣人身上砍去。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一桩古代版的杀人案就要在自己眼前上演,藏在破庙里的沈一莳急得团团转。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尚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火堆上。
沈一莳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刚刚四处搜集得来的草垛。
顷刻间,庙内雄烟滚滚。
“走水啦,走水啦~”
沈一莳一边变换声音大声呼喝,一边扇着风,好让那火势燃得更旺些。
庙内突然着火,不一会儿定有人聚集。
要是被他们瞧见了相府侍卫杀了朝中医官,还是前朝士族,于丞相名声不益。
黑衣人不甘愿地剜了季淮一眼,收起长刀,“我们走。”
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吓跑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黑衣人马一走。
沈一莳便用湿布捂着嘴巴,从那黑烟滚滚的破庙里逃了出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季淮看着独自跑出的沈一莳问,他刚刚明明听到了男女老少的声音。
沈一莳笑。
“你没有学过「京中有擅口技者」的课文吗?”
“什么是课文?”季淮又问。
头发被血黏在了脸上,遮挡住部分视线,他不适地眨着眼。
“你留点力气,别说话了!”
沈一莳看着呼吸急促、面色苍白的蓝衣人道。
浅薄的现代医学知识告诉他,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我带你去找医生。”
说着把他背上了肩膀。
走了两步,又问。
“我钱袋被偷了,你身上有没有银钱?”
医生,那是医师的意思吗?
季淮想问,可他已经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闭上眼睛前,季淮将自己腰间的钱袋,放心地交给了这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陌生的青年,他总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像对着一个不远万里,艰难到来的亲人那般,全然的信任。
季淮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床边趴着个青年。
面容稚嫩秀气,头上戴着顶有些怪异的假发,半披半束。
季淮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昨晚破庙的青年。
他没有骗自己,他确实是把自己带去了医馆。
季淮看着手臂、腿上缠着的布带,突然间翻身下床。
“你就别折腾了,医生说你失血太多,又中了毒,得好好将养着。”
一睁眼就面对个「身残但志坚」的重伤病人,沈一莳无奈劝道。
季淮摇头,“有人在等我,我得去见他。”
“什么人,是你相好的姑娘吗,漂不漂亮?”沈一莳八卦问道。
这季淮长得面如冠玉,音容兼美,朗朗有君子风,那被他看上的人,也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季淮没有回答。
沈一莳看着手都被包成哆啦A梦,还在艰难给自己套靴子的季淮。
摇摇头,终于明白了二表姐庄明仪的不易。
从速写本上撕下张纸,又拿出碳铅笔。
沈一莳看着季淮道:“把你想对她说的话,都写在纸上,我帮你送给她。”
这一刻的沈一莳还是笃信,能让季淮重伤着也要去见的人,是个漂亮姑娘。
季淮凝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犹疑,随后向下定某种决心。
接过沈一莳递来的纸笔。
“这是何物?”季淮盯着碳铅笔,又又问。
“这时候就别管它是啥了,反正是写字的。”沈一莳敷衍道。
考虑到古人应该只用过毛笔写字,没用过碳铅笔,沈一莳又花费一分钟给那人示范了下写字的方法。
季淮学习能力极强,只看了遍沈一莳的示范,便学会了用笔。
在那纸上飞速写下了几列文字,叠了起来。
“他初次见你,肯定会有所怀疑。”
“你带上这块玉佩,告诉他,是季淮让你来的。”
季淮从怀中掏出了块玉质温润的羊脂玉佩,一同交给了沈一莳。
沈一莳点头,让季淮看好自己的铂金包,便拿着季淮的信和玉佩,按季淮说的那样,来到了桃叶渡附近的一处酒肆,果真见着了辆马车。
那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尖翘的金顶,四下还结着玉石做成的珠串,风吹玉动,发出悦耳的铃铃声。
想必车内之人,便是季淮死也要见的姑娘。
沈一莳笑着上前。
可惜还没到马车边,便被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拔刀给拦住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谁派你来的?”
刀口离脖子只剩一寸,性命之危下,沈一莳急着拿出了季淮给的玉佩。
“是季淮让我来的,他有封信,让我交给你家小姐。”
“小姐?”那侍卫听得直皱眉。
“天枢,放他过来吧~”
用蜀绣做成的车帷,掀起了一角,一道极是好听的声音传来。
同样都是悦耳的声音,她的声音与季淮又是不同。
季淮是男人的磁性低沉,这人的声音却多了份出尘,透着股山间溪泉般的空灵。
可惜,作为女子来说,声线还是少了些婉柔。
白璧微瑕。
沈一莳递上季淮的信。
赶在车帷放下前,偷窥到了个精致白腻的下巴。
只下半张脸,便漂亮成这样,不知整张脸,又是何等的绝色。
沈一莳想。
“回去跟季淮说,我已知晓。”
那人说完,天枢便上了车,策马,扬长而去。
马车已走去多时,沈一莳还痴痴地站在那儿。
“客官,在等什么呢,要不要进店坐坐?”酒肆的伙计问道。
沈一莳回过神来,指着远去的马车问。
“你知道刚刚那架马车的主人,是谁吗?”
那伙计一副「连她你都不知道」的不屑表情,回答。
“他?”
“大名鼎鼎的建康之月你都不认识,客官,你乡下来的吧?”
“……”
建康的月亮,能当得起这个名字的人,那得是多白富美的白富美。
沈一莳又望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感叹。
季淮,实在有眼光。
一回了医馆,沈一莳便借着救命之恩,拉着季淮拜起了把子。
沈一莳知道,他这番做法是有些挟恩图报、道德绑架的意思。
可他钱袋被偷了,栖身的破庙也被烧了,孤零零在古代,成了没有户籍的黑户。
要再不给自己认个弟弟,恐怕第二天就得露宿街头。
到时候别说找祖宗,活着都是个问题。
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季淮对拜把子这件事,并不觉得抵触,反而十分热切,
这么难得的讨好型人格,还是古代版,居然被自己遇上了。
沈一莳想,看来自己这次穿越,不但洗去了一身霉运,还成了个lucky boy。
只是,不知为什么,18岁的季淮怎么也不同意,认时年23岁的沈一莳做大哥。
给沈一莳灌输了一堂「案例充实」的君子需诚课程后,坚定地叫上了二弟。
倔强了一辈子的沈一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古代,遇上个比自己还倔强的人。
看着镜子中,确实童颜得像高二学生的自己。
好吧,叫季淮句大哥倒也算不上吃亏。
几天后,沈一莳便跟着季淮搬了家。
“大哥,你怎么没早跟我说,你是尚药局的尚药监。”
看着季淮穿上尚药局的制服,沈一莳才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手捧铁饭碗的锅家公职人员。
季淮整了整冠服,“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
突然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一莳问道。
“大哥,你在尚药局,可有遇到过其他季姓人?”
“季姓?”季淮认真回忆了番,颇有些遗憾。
“除我之外,再无其他季姓同僚。”
闻言,沈一莳直直给季淮跪了下去,拱手道:“二弟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药僮口中的尚药局季先生,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一莳这句大哥叫得格外情真意切。
季淮扶起了他,不解问道:“救命之恩,什么救命之恩。”
“多亏了大哥那日从郊外救起我,还把我送到丹徒的庄子养伤、赠我盘缠……”
沈一莳感动地将近日遭遇一一说来。
要不是季淮,他一到古代,就得「落地成盒」,哪能活到今天。
“丹徒的庄子,我确实在丹徒有个庄子,不过……”季淮依旧满脸茫然。
嘚,季淮不但是个讨好型人格的老好人,还想学雷锋的做好事不留名。
可沈一莳这次,偏要让他作为救命恩人,收下这份谢意不可。
“上巳节,踏青。”
“尚药局、季先生。”
“小药僮,季徽。”
丹徒的经历被沈一莳汇合成关键词,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出。
看过《读心神探》的眼难得锐利,捕捉起季淮眉眼中的恻动。
听到季徽两个字,季淮愕然之外,终于点了下头。
“大哥,你今天记得早点回家。”
对着换上官服,就要离开家门的季淮,沈一莳欢喜说道。
又道。
“我在丹徒向季徽许了诺,要为你亲手画上幅素描,以报救命之恩。”
季淮的背影僵了僵,许久才尴尬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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