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州牧府邸。
与几日前愁云惨淡的气氛截然不同,此刻的正堂虽谈不上欢欣鼓舞,但那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感,确已消散大半。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着冬日的湿寒,也似乎照亮了每个人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
陶谦依旧半倚在主位锦褥中,蜡黄的病容上竟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血色。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前方送回的捷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浑浊的双眼不再死气沉沉,而是闪烁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卷由幼子献上的、曾被他视为奇谈怪论的绢帛,此刻正平整地铺在面前的案几上,上面的炭笔图示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潦草的线条,而是蕴含着鬼神莫测之机的神策!
“诸位!诸位!”陶谦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久违的力度,“前线捷报!吾儿陶策,与曹豹将军,于落雁陂依此策行事,借泗水之势,水淹曹仁先锋!歼敌逾千,俘获数百,毁其辎重无数!曹仁本人亦狼狈北窜!我军……我军大胜!”
“哗——!”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尽管早已听到风声,但由陶谦亲口证实,依旧让所有文官武将感到震撼。
别驾糜竺率先起身,他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藏青色深衣,领口狐裘衬托得他面容更加温雅,但那双总是沉稳内敛的眼中,此刻却充满了惊异与深思。他拱手道:“明公,此乃天佑徐州!少主公临危献策,以奇计挫败强敌,实乃不世之才!此战,不仅重创曹军锐气,更让我徐州军民士气大振!”
他的话语代表了在场大多数文官的心声,看向那卷绢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此前他们对陶策的“胡闹”多有非议,如今结果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重新审视那位年仅十余岁的少主。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坐在糜竺下首的一位中年文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是陶谦的另一位重要幕僚,名为陈珪(历史上陈珪、陈登父子确在徐州,此处稍作艺术处理)。陈珪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明公,少主公立此奇功,确是可喜可贺。然,曹仁虽败,曹操主力未损,其闻此讯,必引为大耻,倾力来攻。届时,我徐州恐将面临更为酷烈的报复。且……水攻之法,可一不可再,接下来,我等当如何应对?”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让热烈的气氛稍稍降温。众人将目光再次投向陶谦,也隐含着一丝探究,落在了那卷绢帛上——这“奇策”能救徐州一时,能救一世吗?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通报声:“报——!少主陶策、牙门将曹豹,已至府外!”
“快宣!”陶谦精神一振,立刻道。
脚步声响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堂中。
当先一人正是陶策。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泥点、甚至带着些许干涸水渍的青色深衣,头发只是简单束起,脸上带着连日劳累留下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清澈而坚定,步伐沉稳。与堂内华服高冠的众人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历经实战洗礼后的沉凝气度。
而他身后的曹豹,变化则更为明显。这位往日里对陶策颇为不屑的悍将,此刻竟稍稍落后半个身位,神态间不见丝毫倨傲,反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他甲胄未卸,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顾盼间充满了扬眉吐气的豪情。
“父亲(主公)!末将(孩儿)复命!”两人同时行礼。
“吾儿!曹将军!快快请起!”陶谦难得地露出笑容,甚至试图撑起身子,“落雁陂一战,详情如何?速速道来!”
曹豹迫不及待,上前一步,声若洪钟地将战斗经过详细禀报,从他初时的疑虑,到施工的艰辛,再到夜间渠道塌方时陶策的临机处置,最后到决堤放水、水淹曹军的壮观场面,描绘得淋漓尽致。他尤其强调了陶策在整个过程中的冷静指挥和对工程细节的精准把握。
“……主公!末将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战法!少主公真乃神人也!若非少主公坚持,我等焉有此胜?”曹豹最后激动地总结,看向陶策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堂内众人听着这详细的战报,仿佛身临其境,感受着那夜的紧张与决堤时的震撼,看向陶策的目光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那么经曹豹这位沙场老将的亲口证实,陶策的才能与功绩已毋庸置疑。
陶策适时上前,谦逊地补充道:“父亲,此战之功,在于上下用命,将士用命,民夫不辞劳苦,更在于天时地利。孩儿不过因势利导而已。然,陈珪先生所言极是,曹操主力将至,报复必烈。水攻虽效,确难复制。徐州若想长治久安,仅凭奇策侥幸,绝非长久之计。”
他话锋一转,再次指向那卷摊开的绢帛,声音提高了几分:“故而,孩儿恳请父亲,允我全面推行此《徐州地区水利与防御工事一体化建设规划书》!”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陶策目光扫过众人,清晰而有力地阐述:“落雁陂之役,仅是此规划之牛刀小试!接下来,策欲系统整治徐州水利:疏浚泗水、汴水等主要河道,加固堤防,广修陂塘(水库),既可防洪抗旱,保境安民,更能灌溉良田,增产粮食,充实府库!”
他走到堂中悬挂的徐州地图前,手指划过几处关键节点:“于彭城、下邳、东海等战略要冲,依据山川地势,构建多层次、可相互支援的防御体系!不仅加固城墙,更要在城外险要处依山筑垒,控扼水道,形成纵深防御!同时,修筑硬化官道,连通各郡县,使我军调度、物资转运,迅捷如风!”
他最后看向陶谦,目光灼灼:“父亲!兴基建,方可安民;筑坚城,方能定邦!此非一时之策,乃是我徐州立足乱世、图谋发展的根本大计!请父亲明断!”
一番话,条理清晰,格局宏大,将一次战术胜利,直接升华到了战略层面的长远规划上。
糜竺眼中异彩连连,率先表态:“明公!少主公深谋远虑,此策若能施行,必使我徐州固若金汤,民富兵强!竺,愿倾糜家之力,助少主公成此大业!”他看到了这其中巨大的商业潜力和对徐州根本的巩固。
陈珪目光闪烁,沉默片刻,也缓缓拱手:“少主公雄才大略,老臣佩服。”他虽仍有自己的算计,但在陶策携大胜之威提出的宏大蓝图前,也不得不暂时表示支持。
陶谦看着堂下侃侃而谈、目光坚定的幼子,再看看群臣态度的转变,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老怀大慰。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朗声道:
“准!”
“即日起,擢升吾儿陶策为徐州治中从事,总领全州水利、工事修筑事宜!各郡县、各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所需钱粮、人力,由糜别驾统筹调度!”
“臣等遵命!”堂下众人,包括曹豹、糜竺乃至陈珪,齐齐躬身领命。
陶策(李策)深深一揖,掩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将纸面上的宏伟蓝图,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砖一瓦地变为现实。他的基建强国之路,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而此刻,在北方的道路上,一场惨败的消息,正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曹操的主力大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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