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无谰安慰完包天犬,便起身继续往前走。
同时声色平静地对脑袋里的蛊虫道:“青姑娘,你想平安无事,我想完好无损地找回身体,这是我们结盟的前提。但没你我一样可以。现在,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的身体此刻在哪里?”
青琅还从不知道,最冷静平和的语气,原来也能让人瞬间从心底生出恐惧与恶寒。
即便是她这个从小在坏人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小恶人也不能幸免。
青琅愣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继续调笑:“哎呀,花门主你又调皮了,不要总是模仿大长官那不通人情的语气好嘛!怎么办,搞得人家好兴奋好兴奋!浑身都发热了呢。”
霜无谰没答话。
终于,青琅恢复正常的语气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花门主,但问题是我知道的不多,比方说我真的不知道姓骆的把‘霜无谰’关在哪,因为他还没那么信任我。而且想必看到骆执事兴师动众搞这么多事,花门主也能猜到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霜无谰答:“这与我无关。”
传声蛊虫里传来女人拍着手的笑声:“好一个与你无关。花门主,那请问,什么与你有关?”
霜无谰答:“我只要‘霜无谰’。”
青琅笑得愈加大声。
霜无谰却接着道,“我现在在霜无谰身体里,可以以大长官的身份出面替姑娘作证,说姑娘只是受胁迫才下蛊,姑娘便可全身而退。”
然而霜无谰话还没说完,青琅就语气坚决道:“不行,绝对不行!我的毒必须下,你的解药也必须放!”
霜无谰这时轻微挑起眉,他刚刚说那句话本就为了试探,也真让他试出了这鬼丫头的马脚。
他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然而问完,他就听见青琅在那边极轻地叹了口气。
青琅再次开口时,却只道:“至于为什么不行,我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清,主要是说了你肯定也不信,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
顿了顿她又道,“算了,我没本事叫花门主听我的话,这样吧,只要花门主肯帮我在那些人的酒菜中放解药,同时保证不走漏半点风声,不让各大世家门派知道他们今天在穷格被人下过萎息香之事——只要帮我做到这一点,我就答应花门主,无论你想还是不想治好魂穿症,在这个病上,我都全力配合你。如果这个条件花门主看不上,那小女子便先开一张空头银票,只要花门主帮了我这个忙,今后江湖上,你永远有我百濮蛊门青琅这个朋友。花门主应当明白,行走江湖,认识个大夫,总不是坏事。”
青琅的语气难得的,不带一丝狡猾,竟叫人觉得还有几分真诚。
听霜无谰一直不答话,青琅又撒娇道,“花门主,我好歹是百濮蛊门的关门弟子,江湖规矩,宁杀十尊佛,不惹一杏林。”
霜无谰开口答:“我没听过这种规矩。”
“那我肉偿!”青琅急到大喊,“鱼比目,燕同心,什么姿势我都会,我还会调软骨香、”
霜无谰终于打断道:“不必。我答应了。”
然而很快,他又沉声道,“我想请教青神医一个问题。”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脑袋里的蛊虫传出一声轻笑,接着,青琅的声音悠悠响起,仿佛胸有成竹一般道:“不敢当,但我想,我知道花门主想问的是什么,如果我猜对了,就请门主也如实回答小女子一个问题,如何?”
见霜无谰一直不答话,青琅主动开口道:“花门主想问小女子的是,人为何会得魂穿症,是不是?”
霜无谰微微顿了顿,尽管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却也只顺势答:“烦请姑娘不吝赐教。”
青琅轻笑一声,然后理直气壮地答:“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只有八字。”
霜无谰问:“哪八字?”
青琅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霜无谰再次沉默。
青琅却很快迫不及待道:“好了,既然我猜对了,花门主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我的问题是,花门主为何突然变得这般深沉难搞?是在故意模仿大长官吗?”
霜无谰答:“你问了两个问题。”
青琅无奈道:“看来我真的很难从花门主这里占到便宜呢,但花门主觉不觉得,您刚才这句话,又是只有大长官才会说的啊?”
霜无谰没再与这丫头作纠缠,只道:“姑娘安心配药,之后我自会来与姑娘会和。”
尽管青琅还想再问,很想搞明白现在她的病人到底疯在什么程度,但她也意识到,此刻她再想从这个闷葫芦口中套出话来,已是难于登天,于是她咬着牙,假意温顺答:“小女子遵命。”
然而在药房里说完这句话的女人,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古怪笑意。
青琅抓了一把草药,又抓起几只蛊虫放进碗里,拿捣药棒使劲捣碎,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她回想着这段时间打交道的那个疯子,跟今日忽然变了的这一个人,不断思索她精心布的葭山那一局究竟治好了这疯子没有。
如果说对武学痴迷的人被称作“武痴”,那么将这位看似疯疯癫癫不知廉耻的小丫头称作“医痴”,也绝不为过。
不然她也没必要在被骆瑾摆了一道之后,还这么执拗地非要继续治霜无谰这个疯子的疯症。
就只是为了验证她对于这人疯病病因的猜想。
其实自从苍黑洞那一次,青琅就发现了骆瑾的心思。
青琅知道,像骆大执事这么周到的一个人,等到霜无谰被抓进苍黑洞整整一夜,第二天才去保人。她那时便看出,骆瑾对掌门之位的觊觎。
而青琅从前就听说过这位大长官的事迹,什么三岁能识万字,七岁出口成章,十岁打遍门派无敌手,十四岁便成为主导狮兽大战战场的核心人物……这些都说明了一件事,霜无谰绝对聪明。
而出于大夫的视角,青琅明白,正是因为太聪明,才容易走进死胡同。因为这种人天生不允许不完美的存在,不允许有自己不理解的人或事物的存在。于是就会在一件事上,或是一个人里钻进去。而当他们彻底走不出来之时,就疯了。
青琅转念又想,这么聪明的霜无谰,难道会没看出来骆瑾的反心?但骆瑾竟还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穷格派执事。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霜无谰自负。
自负到即便身旁放着一只虎视眈眈的狼子野心,也丝毫不担心、不在意。
就在青琅努力揣摩着这一位大长官心思之际,穷格派内也一改往常的幽静。
今日,穷格派将召开乾坤盟会的临时集议,因此不同于平常,不仅人手繁杂,还有不少身着外派弟子服饰的人来回走动。
集议召开在即,练武场已布置井然,两列长桌对立而设,各方弟子已将代表各家的符纹与各派的派旗安置妥当,只等各家家主与各派掌门入席就座。
穷格派为东道主,青底白字的“穷”旗已然插在正中央的主席之后。练武场四下空旷,大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就在这个时候,穷格派远迎阁内,乾坤盟各大家主与掌门均已聚齐,气氛却并不安宁。
因为把他们紧急召来的穷格派,竟到现在还无一人出面主事。
王虎右侧铁臂垂着,左手握着擎天枪,率先开口道:“霜掌门好大的架子,真把我们当下属了,召之即来,说晾便晾吗?”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个与大擎派交好的小门派附和道:“是啊,这个霜无谰也太嚣张了!他当大长官五年了,一回都不肯亲自露面,以为这天下都得以他穷格派唯命是从啊?让他当大长官,那是我们给他面子,也随时可以把他从这个位子上弄下来。”
王虎得意地勾起唇角,却还故意道:“仁兄也不必这样讲,霜掌门毕竟是霜家大公子,有点世家的权贵作派,也在所难免,我等平民百姓,只能理解迁就了。”
就在讨论声渐起,讨伐穷格派与霜无谰的声音越来越多的时候,坐在堂中主座一侧的红霖派掌门香汀飞缓缓睁开了双眼。
红霖派以女弟子为主,皆身着绯桃色锦绣派服,手持赤红弯刀。
掌门香汀飞相比派中女弟子稍显成熟,却看不出具体年纪,肤色细润,秀眉如画,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个水嫩标志的姑娘,而即便到了这样的年纪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这美人神色冷厉,看着不太好招惹。
“请问王掌门。”香汀飞忽然开口,王虎不觉心头一震,但也立刻颔首以示恭敬。
“香掌门有何指教。”王虎问。
香汀飞问道:“乾坤盟成立之时,定下几条盟约?”
王虎脸色微变,但还是老实答道:“共一百二十三条。”
香汀飞接着问:“那其中是否有一条讲明,遇到紧急情况,主理门派有权召开乾坤盟临时集会?”
王虎咬着牙关答:“有。”
香汀飞继续道:“其中是否有一条规定,大长官必须亲自出面主持会议?”
这时,王虎身旁有弟子不服气,想要出头,王虎按住身边弟子,答:“没有。”
香汀飞冷笑一声,又问:“明非担任大长官五年来,是否有任何一项事务出过差错?穷格派运作下,是否有任何一堂办事不力影响民生?乾坤盟内又是否有任何一次集议未按时召开?”
王虎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香掌门这话、”
“王掌门勿要多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香汀飞声色俱厉。
“没有。”王虎答。
香汀飞于是问:“那仅仅因为穷格派无人提前来为王掌门斟茶问好,就在背后说三道四,请问到底是明非的世家公子作派太过,还是王掌门养尊处优久了,蓄意找茬呢?”
王虎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他握紧手里的花枪,紧抿双唇,却最终只道:“香掌门指点得是,是晚辈失言。”
红霖派乃百年大派,是百濮地区宗派势力里说一不二的绝对老大,并与大世家骆家世代交好,借助骆家财力,在江湖其他地方也盘根错节星罗棋布。总之,无论实力还是根基,大擎连红霖的一根小拇指都算不上。作为蚂蚁,面对大象时,王虎自然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
这时,与香汀飞对坐的尧山佛宗宗主即善大师开口道:“小事一桩,香掌门何须与晚辈动怒。”
香汀飞并没有看向身旁的和尚,只答:“汀飞既无佛骨也无慧根,当不了善人,更不知与人为善是何物。所以看不惯的事就要管,看不惯的人就得骂,大师若想要渡化,还是换个对象吧。”
即善大师眉目和善,比香汀飞年纪稍长,看着就是并不喜与人起争端的类型,听了香汀飞的话,只是低低笑了几声,不再言语。
在香汀飞亲自出面教训完王虎一番后,远迎阁内无人再敢对穷格派或霜无谰置喙半分,话题很快引到了另一个最近在江湖上掀起风浪的人身上。
“听说,佛见仇回来了。”
“是啊,已经在临南城闹出四条妖命了。”
“这个魔头五年前不是已经被围剿处决了吗?我亲眼见着他被双剑穿心了!怎么可能没死透?”
“那些妖怪不一定是他杀的,可能是绣衣门的杀手干的。”
“但要不是他回来了,绣衣门怎么又卷土重来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正热火朝天之际,一直微携笑意的即善大师,却忽然失去了宁静的面色,眉头微皱起来。
而与和尚一同皱起眉的,还有一下下用拇指摩搓花枪枪杆的王虎。
*
与远迎阁内的热火朝天不同,此时身处穷格派内水系一隅的制药房,仍幽静非常。
两名弟子站在药房门外,对房内人道:“青神医,执事派我们来取药。”
房内,青琅正捏着一根烧火棍,往火堆里添柴,灶台正中,烧着一大锅黑色液体。
“马上就好!”青琅对门外的人道。
然而她话音刚落,“砰”一声,药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骆谨一脸怒色,望向角落里熬药的身影。
青琅却像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出似的,看都没看来人,继续气定神闲地熬药:“夫君怎么来了?是想我想得紧吗?急什么,等、”
“人呢?”骆谨开门见山地问。
青琅这才缓缓扭过头,看向门口那张冷森森的面孔,一脸无辜道:“什么人?”
骆谨几步飞快跨到青琅面前,凶狠地抓起她手腕,那根烧火棍立刻掉落在地,地上的草药灰烬纷纷震起又下落。
“夫君怎么这样粗暴?”青琅假装惊骇,但转眼又笑盈盈道,“不过,奴家喜欢。”
可骆谨却忽然嘴角一扬。
紧接着,青琅变了脸色。
因为她看到药房门口,两名穷格弟子所抬担架上的那个人。
小花花出现啦!
霜总还有三秒即将赶到现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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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群雄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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