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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归去

姜矜太过决绝,元神自毁间释放出强大的妖力,那一缕缕黑色妖力没入沈阙体内,左冲右突,瞬间让他失去了意识。

待神识再恢复时,他竟发现自己依旧无法调动躯壳,虽然五感都在,却也只能一动不动的靠在樟树下。

鸟儿啁啾的密林中,他隐约看见个少女分花拂柳而来,她捧着小瓦罐,歪头打量他片刻,而后走过来,伸出手碰触了一下他的肩。

沈阙虽微闭着眼,长睫垂下来,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可那声音却让他的指尖轻轻跳了跳,他听的清楚,那是姜岁岁。

她俯在他的身侧,说的是:“我带你回去,你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少女在他身侧转了几圈,伸出手扶住了少年略显羸弱的肩。

只夭夭将他扶起来才发觉,这人看似瘦削,却一点也不轻,加之身量高挑,半靠在她身上沉甸甸的,让她走起来颇为吃力。

夭夭的身量只及他的肩胛,此时俩人靠的极近,倒像极了依偎的姿势。

她柔软的发尾轻轻扫过沈阙冷白的颈,发髻上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开的热烈又娇艳,在沈阙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片明媚。

沈阙的眉尾几不可见的压低了一瞬,立时显出几分乖张的阴郁,他忽而想起七月的寒蝉宫,他陷入妖物的献祭振,少女伸出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极北之海的冰湖里,她破开冰面,朝他游来。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她?

好在发现沈阙的地方离竹屋不远,夭夭气喘吁吁的挪了半天,终于将沈阙带回了竹屋。

她将沈阙放在床上,开心的转了几圈,多好,这寂静的云泽山里终于有了除她以外的活人气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夭夭风风火火的出了门,不一会儿便带了泉水与浆果来。

她将盛满甘甜泉水的粗瓷碗凑至他唇边,想喂他些许水喝,可床上的人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要受她的恩惠,他薄唇紧抿,那些许清水便顺着他的下颌流了下来。

夭夭忙替他拭去了唇边的水渍,她托着脸颊看床上的人,心里忧愁的很,这不吃不喝如何是好,别说养伤了,怕是很快就要饿死了。

不喝水不吃浆果,难道说这是只化形的妖吗?夭夭可是听闻有些妖只喝鲜血啖生肉的。她换了只手托腮,轻轻叹了一声。

竹帘低垂,在少年那张精致如玉的面上蒙了一层晦暗的阴影,沈阙长睫微不可见的颤了颤,泄出了几丝躁郁的光,他紧紧抿着唇,似乎格外抗拒她的接近,良久,透过模糊的光线,终于瞧见那抹娇俏身影出了竹屋。

这房中一下子寂静下来,只余下林中鸟儿的啁啾。

直至傍晚时分,夭夭才又回来了。她手里捧了个竹篾编制的小笼子,打开来,里面竟是几只蠕动的血虫子。

她伸手便抓住一只,对着床上的人道:“你是只妖对不对?我曾听闻这云泽山中的血虫,对妖来说乃是大补之物。你看,我替你抓了好几只呢,是不是很想吃?”

她杏眼弯弯,笑的天真又得意,仿佛一心等着床上的少年夸赞她。

那只蠕动的血虫被他放在了少年的唇边,她看见少年人漂亮的眉眼骤然蹙了蹙,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连指尖都跳了跳。

夭夭想,他一定是很喜欢,才有这般反应。

她欢欣鼓舞,转身去拿另一条,只转过头却发现方才那只血虫已被抛至了地上,迸裂出一地粘稠血液。

床上的少年紧紧抿着唇,整个人又阴郁了几分。

夭夭愣了下,一时有些气馁,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她到底要怎么养他啊?

她低低哼了一声,忽而启了樱桃般的唇,含了一口甘泉水,回转身,覆在了他的唇上。

夕阳斜斜照进来,一片暧昧的金黄。

沈阙冰凉的唇上柔软一片,他闻见了独属于她的气息,有甘甜的泉水渡过来,浇息了一瞬而起的戾气。

冷白肌肤下的喉结微动,少年的指骤然握紧了。

夭夭喂了他几口水,心下也宽慰不少,她径自起了身,又去喂廊下的鸟儿们。

待鸟儿们一哄散了,这林中也彻底黑透了。

夭夭闪身躲进门,她最怕这黑黝黝的夜晚了,仿佛每一棵婆娑的树影后都藏了个不安生的鬼魂。

不过令她高兴的是,今日这屋中还有个活人,她的恐惧感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她想,有个夫君真好啊。

她心满意足的替沈阙盖好薄被,自己趴在桌前打盹。可这山间寒凉,不多时便觉凉风吹透衣衫,浸入了骨子里。

夭夭哆哆嗦嗦的醒来,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掀开薄被躺在了沈阙身边。

她闻见了少年身上雪中寒梅的清淡香气,小手悄悄握了握裙角,微微有些紧张。

她轻轻咳了一声,还不忘安抚身侧的人:“别怕别怕,我睡觉很老实的,绝不会卷走你的被子。”

她说着,微一转头,便看见了少年颈部的突起。

夭夭“咦?”了一声,好奇的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低低呢喃:“这是什么?”

她指尖柔滑细腻,顺着沈阙的喉结微微滑动,许是怕惊醒他,手上力道便放的极轻,也正是这样的轻柔,在朦胧的油灯下,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旖旎。

沈阙长睫扇动几下,骤然挣开了眼睑,漆黑瞳仁益发幽暗,浮起不可抑的弑杀。

他并不相信夭夭是真的忘记了一切,这就是狡猾的姜岁岁,总是用各种伎俩,来侮辱戏耍于他。就像现在。

那细微的触感让他微微颤粟,经脉间暴起灵力,试图去挣开身上的约束。

在他的指尖动了动,终于冲破了封印,能够抬起手臂的时候,他身侧的少女却已是睡熟了过去。

夭夭睡梦里一派娇憨,唇角含着笑,合衣蜷在沈阙身侧。许是因着冷,她寻着热源,往沈阙怀里拱了拱,一双绵软的手便搭在了他的腰腹上。

沈阙身子一僵,修长的指往上,一下子扼住了她的颈,再用力几分,便能轻易折断。

他眼里晦暗不明,指尖探寻她的识海之时,忽而愣怔了一瞬。

那里为何空茫茫一片?

沈阙面上浮起迷茫神色,一低头,便看见夭夭毛茸茸的小脑袋正靠在他的胸前。从前总是对他张牙舞爪的姜岁岁,此刻在睡梦中对他卸去了所有防备,那样柔软乖巧,又那样依赖亲密。

少年人扼住她颈部的手倏忽顿住,阴郁着一张脸,沉默下来,良久,极低的轻嗤了一声。

夭夭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外面的暖阳洒进来,一地的碎金。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瞧见身侧的少年人,一时看楞了去

沈阙微闭着眼,精致的眉目浸在日光中,本就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冷玉的光泽,是极为薄情又冷淡的美,可偏偏薄唇殷红,又在这冷淡里加了绮丽的蛊惑。

夭夭歪了歪小脑袋,心道,她真是捡了个极好看的夫君。

在她出神的功夫,少年忽而长睫轻颤,睁开了眼。

夭夭猝不及防跌进这样一双幽深的眼中,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她拍着胸口缓了口气,反应过来后开心的不得了:“你醒了?!”

夭夭掀被而起,不多一会便采来了浆果,这回沈阙倒是没再拒绝,沉默着用了几颗,夭夭便又高兴了几分。

日光热烈起来的时候,夭夭将他扶至了廊下的藤椅里。

她蹲在他身侧,叽叽喳喳的同他说哪颗树上藏了只金丝鸟,哪只鸟儿最为聒噪……

她太久没说过话了,身边多了个人,便想同他分享许多有趣的事。

少年人垂着鸦睫,没做声。

一只小青虫从枝丫上掉了下来,恰恰落在沈阙的衣袖上。

夭夭看见这个总是神色淡漠的少年,一下子苍白了面色,连脊背都僵硬了。

夭夭错愕的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怕这个啊,她起身拿起那只青虫,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竟怕它吗?”

她一避说着,忍不住弯起眉眼,轻快笑起来。

少年阴郁着一张脸,第一次开了口:“不许笑!”

恶毒的姜岁岁,总能让他狼狈不堪。

他眼里又一次浮起了乖戾之气,可他这话刚说完,却见面前的少女神色一变,转身护在了他身前。

夭夭一脚踩住了一条毒蛇,利落的捡起一根竹杖,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只蛇缠在上面,扔了出去。

这山中潮湿,多蛇虫,夭夭这些时日,早练就一副驱蛇的好身手。

她拍拍手转身,却见沈阙依旧是苍白的面色,夭夭心道他连青虫都怕,想来是被方才的毒蛇咋到了,不由脱口道:“你别怕,我总会保护你的。”

沈阙没说话,漆黑的眸子凝着她,明明灭灭,他从小拿命博一条出路,长到如今,有个人说要保护他。

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少年人骤然站起来,转身便走,低低的轻嗤:“谁要你保护。”

夭夭想起昨日她还寻了血虫来,要少年吃下去,哪里会料到他其实怕虫子,想来他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夭夭揪着指头,有些内疚,不由朝着沈阙的背影喊道:“今天不吃浆果,我烤鸡给你吃好不好。”

竹林里滚滚的浓烟终于熄灭的时候,夭夭竹枝上的那只烤鸡也成了黑漆漆的一团。

她丧气的叹了口气,想要挽回些面子:“这只烤鸡虽然看起来有些糟糕,但说不定很好吃呢,不信你尝一尝。”

她说着,便将那只漆黑的烤鸡举到了沈阙面前,期待的看住了他。

少年人嫌弃的往后避了避,只黑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夭夭失望的垂下了眼睫,望着手中黑漆漆得烤鸡,不服输的咬了一口。

可甫一入口,便尝到了强烈的焦糊味,夭夭转身,呸呸两声,全吐了出来。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气馁,托着脸颊,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夭夭认命的拿起浆果的时候,一只焦黄流油的烤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沈阙面色阴郁,似乎极为不耐,抬手便将手里喷香的烤鸡连竹枝一起,扔进了夭夭面前的荷叶中。

夭夭诧异的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这个捡回来的夫君不仅长的好看,手艺还这样好,她好像真的赚了。

诱人的肉香让夭夭咽了咽口水,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来。

她说:“夫君,你真好。”

沈阙手里的竹枝一顿,古怪的抬起眼,语气凶戾:“谁是你的夫君!”

“你啊,”夭夭清澈的杏眼眨了眨,肯定的语气:“你就是我的夫君。”

懵懂的小妖还不懂夫君的含义,她只知道,肯陪在她身边的,必定是她的夫君。

她微微偏头,狡黠的笑,又对着沈阙喊了一声:“夫君”

“住嘴!”

沈阙声音又冷了几分,面色不善,如水的月色洒下来,映出了他耳根的一抹微红。

今晚的月色格外澄澈,万籁俱静之时,竹屋里的那盏油灯被风一吹,也一并熄了。

一只麒麟兽跃过山峦,带着一对御林军无声寻了来。

安骨达将军看见竹林中挺拔的少年身影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沈阙神识甫一苏醒时,便召唤出了麒麟兽,要它去寻救兵来。只这云泽山地域广阔,又崎岖林密,便是麒麟兽,也走了两天才走出去,是以如今才找来。

少年帝王神色浅淡,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只是捻了片竹叶,嗓音清润:“金丝笼可备好了?”

安骨达一愣,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的金丝笼,慌不迭的递了上去,那是沈阙甫一登基便令他开始打造的。

这只金丝笼乃是用南海金凤羽所锻,根根金羽可粗可细,可柔可坚,水火不侵,刀剑不断,任谁进去了也逃不出。

沈阙指尖把玩着华丽的金丝笼,幽深的眼里渐渐泛起了兴奋的光,他仿佛看见那个清傲的少女折断了脊梁,蜷缩在笼中,她会抬起湿漉漉的眼,祈求的看他。

他抬手一挥,那只金丝笼便越变越大,最后化成了透明的丝线,笼罩住了了夭夭的竹屋。

另一边,麒麟兽衔了一只火把,点燃了那间小小的竹屋-这世间夭夭唯一的落脚地。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云泽山的密林,滚滚的浓烟冒起来的时候,沈阙屈起指在树干上闲闲敲了下,敲到第三下的时候,便看见夭夭仓惶的跑了出来。

她的家没了,她只能跑进他的金丝笼。

夭夭今日欢喜的很,有人听她说话了,她还吃到了焦香流油的烤鸡,是以,晚间她便把床让了出来,自己蜷在藤椅上凑合。

她是被浓重烟雾呛醒的,滚滚浓烟里也瞧不清楚,第一反应便是跑了出来。

可她跑出门,忽而又想起她那捡来的夫君还在里面。

此时火舌窜过来,已将整个竹屋都吞进了火海。

滚滚的热浪灼的她面颊发热,夭夭顿住了脚,楞楞站在门边没动。

沈阙微微眯了眯眼,他看见她一只脚已踏进了他的金丝笼,可下一刻,少女忽而顿住,用廊下的泉水打湿了衣衫,转身便要冲进火海,他听见她在喊:“夫君,你别怕。”

她以为他还在里面,她要去救他。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沈阙漆黑幽深的双眸,里面好像有复杂的光束,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长睫垂下来,别开了脸,冷声道了句:“不许进去!”

夭夭听见这声音,四下一顾,便在竹林的暗影中看见了挺拔清朗的少年。

她一双杏眼疏忽亮了起来,朝他奔了过来。

她紧紧攥住他的衣摆,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张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后怕与依赖:“吓死我了,我以为再寻不到你了。”

沈阙指尖已凝起了灵力,微微一勾,那张巨大的金丝网便会罩下来,变成一座华丽的金丝笼,将面前的少女永远囚在里面。

可这一刻,他眸中明明灭灭,手中的灵力骤然散了去。

他微微倾身,看进她清澈的眼,指尖不可抑的颤粟起来。

原来姜岁岁真的忘记了所有,现在的她只有他,她依赖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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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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