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凄楚惹人怜的呢喃让沈阙骤然一僵，他微微俯身，漆黑双眸里的涟漪一圈圈荡开，良久，鄙夷又嘲讽的轻嗤了一声。
可是最后，他还是将微颤的少女抱回了养心殿。
夭夭蜷缩着身子，像是一头体无完肤的小幼兽，在被沈阙放回金丝笼中的一瞬，忽而拽住了他的衣角。
她眼里蒙着一层凄清的水雾，微微颤栗着，低低道：“你别走，我......我怕黑”
她抓着他衣角的那只手，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于窒息的绝望中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之音。
夭夭看起来精疲力尽，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恨了，只想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沈阙凝视着她的眼，如玉的面上神情莫辩，他最后垂下眼睫的时候，指尖轻轻动了动，可最终也未拂开少女的手。
夜风吹动窗棂，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已是深夜了。
窄榻上的少女微微颤粟着，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终于昏睡了过去。
挺拔威仪的少年帝王站在如水的月色中许动未动，直到黑夜散去，东方洒下一缕缕金光，他才转身而去。
夭夭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天清日白，她懵懵懂懂抬起头，才发现，金丝笼上罩着的黑色帷幔消失了，冬日萧索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这沉重的牢笼内终于不再漆黑一片。
殿门吱呀一声，有宫人端来了饭食，欲要隔着金丝笼递进来。
可是在听到声息的刹那，笼中的少女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瑟缩着躲进了角落，她抬起煞白的小脸，露出了惊慌害怕的神色。
那位送饭的宫人一愣，她是见过以前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嫡女的，骄矜傲慢，却也充满活力，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听说昨夜长公主死了，想来这位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今日才会如此反常。
小宫人微微叹了口气，竟也生出了几分不忍来，她将饭食递进去，低低道了句：“姑娘吃吧，还都热着呢。”
她说完，提起食盒，转身又出了内殿。
小宫人一走，方才还瑟缩害怕的夭夭，面上的惊慌之色转瞬间便褪了个干净。
她微微偏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光，而后，长睫垂下来，遮住了清浅的眸光。她依旧蜷在角落中，浑身上下弥漫着一层了然一身的哀戚，也不知在想什么，逼着自己将今日的饭食吃了个干净。
一连几日，这养心殿都空阔寂静的很，可在第四日上，夭夭醒来便见外面宫人来来去去，将这宫中挂满了红绸，他们说，陛下要大婚了，不日便将迎娶姜林雪为后，
他为她准备了盛大的婚礼，据说礼服乃是用一寸一金的南海贡缎织就，染了艳丽的朱砂红，金丝银线遍绣龙凤呈祥，连皇后礼冠上的东珠，都是陛下亲赴东海，一颗颗挑选的。
夭夭还是呆愣畏缩的模样，蜷缩在角落中恍若未闻，却在当天夜里发起了高烧。
她烧的迷迷糊糊，恍惚中听见金丝笼大开，有御医进进出出，到得后半夜，这养心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却觉有沉沉的眸光，一瞬不瞬的压在了她身上。
沈阙站在明灭的烛火中，如玉的面上镀了一层冷寒的釉色，他看了她片刻，又漠然的移了开去，就在他要转身而去的时候，却忽见一只软绵绵的手，握住了她的袍角。
夭夭依旧闭着眼，面上因着高热而染了一层薄红，她似乎没有认出他，低低呢喃了句：“水，我想喝水。”
挺拔的少年站在暗影中没动，握着他袍角的那只手便轻轻晃了晃，声音又低了几分，细弱的有些可怜，她说：“我好渴啊，我想喝水。”
这一次，沈阙长睫颤了颤，漠然转身，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玉壶，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可是榻上的少女依旧未睁眼，她似乎灼热的很，细嫩的唇角都现了一点干裂的痕迹，沈阙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畔，僵持了一瞬，便半蹲下来，将那杯水喂进了夭夭口中。
许是因着得了水的滋润，下一刻，夭夭便睁开了一双雾蒙蒙的眸子。
她似乎还未清醒过来，陷在高热的混沌感中，一瞬不瞬的看住了沈阙，而后欢喜的唤了声：“阿余。”
她的眸光灼灼，仿佛落下了万千星子，微微弯起时，便在这璀璨星河中倒影出了沈阙的模样。她是真的烧糊涂了，似乎又成了那个眼里只有阿余的少女。
沈阙骤然扬起长睫，不可遏制的颤粟了一下，而后瞬间戾气横生。
又来了，她又要用这样的目光蒙蔽于他了。
可明明是她，在他送出同心锁时，手中匕首毫不迟疑的刺进了他的心口，也是她，不惜踩踏着他的心脉，也要救出重明，也要逃离他。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起了暴虐的乖戾，修长的指落在了少女纤细的颈上，她的脖颈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甚至不需要他用多大的力道。
可是最终他还是轻轻的收回了手，玄墨衣角一闪，便要转身而去，只他刚要跨出金丝笼时，忽而听见少女不舒服的嘤咛了一声。
玄墨身影一顿，僵在了门边，他浓密的长睫覆下来，也不知遮住了怎样纠结的情绪，良久，他忽而转身，又猛然折返了回来。
他带着别扭的恨意，将她禁锢在了臂弯中，而后微凉的唇落下来，同她的纠缠在了一处。
他身下的少女懵懵懂懂，并没有伸手推开他，反倒带着迷蒙的春色，缠上了他的腰。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沈阙睁开眼，便瞧见了依偎在她怀中的少女。
她肌肤白皙到透明，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同他的纠缠在一处，闭着眼睛时，乖巧的像是一只精致的瓷娃娃。
少年眸色暗了暗，别开目光，无声的下了窄榻。
他起身披上玄墨襕衫时，却又一次被那双细嫩的手缠住了衣角。
夭夭略略欠起身，她似乎开始怕他了，一双眸子里泛着不安的水雾，她说：“陛下，这笼子里太闷了，压得了人喘不过气，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不待沈阙反应，夭夭又白着脸，惶恐的保证了句：“我没有阿娘了，我无处可去，我再也不跑了，我会乖乖的待在养心殿。”
她神色又乖巧又畏惧，好像再经不起波折，是真的认了命一般。
可沈阙却没作声，只探究的看进了她的眼底，良久，他极低的轻嗤了一声，似乎带了不甘的恨意。
他说：“姜岁岁，你总是这样狡诈。”
他说完拂袖而去，并没有将夭夭放出牢笼。
夭夭有些失落，却没想到，傍晚的时候，有内侍领了乌骨达进殿。
乌骨达眼上蒙了一条黑绸，眼前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有时候沈阙的占有欲偏执的可怕，他不允许旁人看见夭夭独居内室的模样。
这位虎背熊腰的傀儡将军站在殿中，手中灵光一闪，巨大的金丝笼便铮鸣着消失了。
他弯下腰，对夭夭恭敬道：“姑娘自由了，往后还望安心伺候陛下。”
乌骨达走后，养心殿中殿门大开，一位位宫人捧着一应物品鱼贯而入，很快，这空寂了许久的养心殿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又奢华香浓了起来。
画屏小几，乌木床榻，地上的织锦绒毯踩上去静谧无声，连床帏都是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帐，这殿内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不是凡品
夭夭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抬起手腕，看方才侍女替她戴上的一串珊瑚珠，那串珊瑚手串流动着如血的光泽，一看便知乃是万中无一的珍品。她略有所思的看了一瞬，忽而掩在无人的角落，扯断了手串的红绳，任由血红的珠子洒落一地。
接下来的几日，夭夭果然没有踏出过养心殿半步。
甚而在宫人试探着劝她去御花园散心的时候，露出了惶恐畏惧的神色。她连连摆手，抱着自己蜷缩在了床角，一遍遍的呢喃：“不，我不出去，我再也不跑了。”
沈阙再出现在养心殿中的时候，她便带着一脸的小心翼翼，卑微的替自己开脱：“陛下，我.......我没有想逃跑，是她们，是她们劝我出去的。”
少年帝王眸色晦暗，许久没作声。
第二日一早，却有宫人替她裹了狐裘披风，说是御花园中的梅花开了，陛下吩咐她们带她去看红梅花开。
这一回，夭夭只畏缩着退了一步，却没挣开宫人的手，任她们搀扶着自己出了养心殿。
她敏锐的察觉出，这一次，不是试探，是沈阙真的愿意放她去御花园瞧瞧盛开的红梅。
残冬时节，到处一片死寂的灰败，也唯有这一簇簇的梅花添了几分颜色。
夭夭拖拖拉拉走的极慢，终于在太液池畔碰见了姜林雪。
姜林雪看见夭夭也是愣了一瞬，她霜色的裙摆在寒风中微微扬起，语调不明的自语了句：“你竟真的能活下来。”
只是现在的姜岁岁已没了她记忆中的鲜活，瞧见她，那个曾经红衣烈烈的少女竟目露惊慌，躲在了宫人背后。
姜林雪错愕的打量了她一瞬，忽而低笑了一声，她说：“岁岁，我要同陛下成婚了。”
她丢下这句话，不再多言，与夭夭擦肩而过时，眉眼间露出了高傲的轻蔑，像极了黄粱怪引出的那个梦境中，她高高在上视万物为蝼蚁时的睥睨模样。
夭夭依旧畏畏缩缩，躲在宫人身后不敢抬头，可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却轻轻动了动，一只半透明的血红小飞虫便悄无声息的展翅而出，落在了姜林雪皓白的手腕上，转瞬间便消失了。
那是重明的一滴血，上古凶兽的血，钻入凡人血脉后，若受到感召，便会翻涌着沸腾，这汹涌的妖力必然不是凡人能承受的，必会让受体陷入晕厥中。而不巧，作为主人，她可以感召重明的血脉。
御花园中的红梅将谢之时，大周皇宫迎来了盛大的婚礼。
大婚的前一日，宫中到处已是一片喜气的红，朱红地毯铺满整个宫廷的连廊，这莫名让夭夭想起了三百年前昆仑山上的那场婚礼。
那场婚礼寒酸的很，甚而没有这人间帝王的排场，整个昆仑陷在茫茫白雪中，不见一点喜庆之色，到最后玉清宫中唯一的红色，是她的鲜血染就。
宫人们忙忙碌碌，只有这养心殿中一片冷清，夭夭隐隐听见廊下的宫人低声交谈，都在猜帝后大婚后，她这个禁脔将会是何等下场。
夭夭躲在帷幔的暗影中，闻言垂下长睫，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夜幕降临的时候，整个宫中便都亮起了红彤彤的灯烛，按大周习俗，天子大婚，当子夜迎亲，黎明之时于祭祀高台行祭拜礼。
今夜，是沈阙迎亲的日子。
养心殿中得闲的宫人都出去瞧热闹了，只有一个守夜的宫人，早已卧在外室的脚踏上酣睡了过去。
外面喜庆的热闹，益发衬出这养心殿内月光的凄清。
夭夭赤足黑发，从帷幔后走出，一步步走进了凄清的月色中。
她形如鬼魅，赤红的裙角一闪，很快消失了在了连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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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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