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隆隆,给萧瑟雨夜又添了一份哀伤,簌簌而下的秋叶带着悲婉的音调,不知来年春日是不是还能与相依的树木再聚首。
这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夜晚,莫淮蔏把自己蜷成一团,他好不容易才逼迫自己睡着,却不能驱赶那些纷至沓来的梦境,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安眠的。
莫辰依命殒那一日的所有梦境,层层叠压,让莫淮蔏喘不过气来,他追逐着那些光影,扑身过去却总是一场空寂,他不停的跑,不停的追逐,终于抓住了莫辰依的袖摆,哪想莫辰依会重重打落他的手,莫淮蔏委屈至极,本想哭着问莫辰依为什么撇下他,可发出的却是一声几近撒娇的“师父”。
莫淮蔏揉了揉吃痛的手背:“哎呦,师父~这空手取药真是太难了,徒儿练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什么大长进!”
莫辰依佯怒:“说了你几次了,怎么就是不长记性,为师倒要看看你记不记打!再者,学医要的就是不急不躁,不矜不伐,持之以恒,才会有所获,长进那是时间磨出来的!你啊!师父再说一遍,量药的方法,起手三指,微空悬,松紧适度,以一钱为量,初练草叶类药材……”
莫淮蔏认真听着,盯着莫辰依的指尖动作,只见她拇指、食指、中指微并,固定手势前会有个拇指嵌入食指与中指缝隙的动作,以确认食指与中指的缝隙距离,拇指弹开后固定的指形便是一钱的药量。
莫淮蔏猛然惊醒,那手势与昨日看见的那位医吏抓药的动作无二,莫淮蔏行医多年,去药铺抓药的年月几乎与陪在莫辰依身边的日子相等,这细微动作,他只见莫辰依有过,现下竟然有人与师父一样,那么……
深想之下,莫淮蔏惊得一身冷汗,他抬头看向窗外,见天色微明,立马套上衣装,他要去求证一件事。
昨夜寒雨下了一夜,清早起来太医院内便响起了“唰唰唰”扫帚的清扫声,医吏打着哈欠,就见莫淮蔏神色匆匆的进来,医吏略显惊讶,虽然这个莫侍卫经常出入太医院还时不时的与卢太医斗嘴,可也没日日报到,今儿是怎么了,于是赶忙上前打招呼:“唉,莫侍卫,今日好早啊!”
莫淮蔏草草行礼忙不迭的发问:“刘医吏,昨日那医吏呢?”
被唤作刘医吏的这位尚未睡醒,挠头寻思着:“昨日?”
莫淮蔏:“自己没说加丹参却斥责药童的那个!”
刘医吏马上清醒:“哦,刚看见在里边,这会儿可能已经走了。”
肯定是走了,这清扫的苦差事,那位怎么可能同他们一起辛苦。
没想平日界限清明的莫侍卫会张口说:“我去看看!”
刘医吏虽迟疑,可毕竟这位是二殿下的身边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引路:“那,莫侍卫这边来。”
两人疾步而行,几乎是莫淮蔏在前面带路,刘医吏越发纳闷,平日里爱说爱笑的莫侍卫不光冷了脸,且满满的焦躁之意,不免开腔问道:“莫侍卫您今日怎得这样急啊?”
莫淮蔏随口答道:“觉着他像位故人,想问问是不是亲戚。”
啊?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巧合,刘医吏明明觉得莫淮蔏是随口敷衍却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紧走了两步赶上莫淮蔏的步伐,引莫淮蔏转弯:“这样啊,就怕是已经走了……”
刘医吏尚未说完,便一头撞到了别人怀里,诊箱应声落地,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滚了一地。
刘医吏赶忙去捡:“哎呦,齐太医,失礼失礼,不好意思,您看我这毛毛躁躁的!我帮您捡!”
被撞的齐太医,掸了掸蹭在身上的粉末,心平气和:“不用,忙你的吧,小事而已!”
莫淮蔏心里急却不能迈过去,只能蹲下身来帮着收拾,三人将散落的东西规整起来,正一样样往诊箱里放,刘医吏突然问齐太医:“曲医吏没在吗?”
齐太医:“让他忙别的去了,有事?”
刘医吏:“那个,莫侍卫想见见曲医吏。”
这位齐太医突然抬眼看向莫淮蔏,玩味的“哦”了一声,“我家弟子素来不善交际,从未闻听他在宫中有朋友,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莫淮蔏并不知曲医吏便是昨天见过那位,更没想到面前这位齐太医就是那人的师父,猛然想起昨日刘医吏曾说愉妃召进宫的太医是曲医吏的师父,心中抖跳,嘴上却不动声色:“贱名何足挂齿。”
说着便继续捡东西,齐太医却问:“不知阁下找我徒儿有何事啊?”
刘医吏刚想说话,却被莫淮蔏打断:“无事!昨日见过一面,今日听闻他在太医院,想来打个招呼再走。”
齐太医淡笑:“我那徒弟竟然还有一见如故的友人,敢问阁下在哪里应事啊?”
莫淮蔏拢了拢袖袍算是行礼:“小人干的都是粗使差事劳您挂心了。齐太医、刘医吏,殿里还有事,便不打扰了,卑职先行告退!”
刘医吏满脸不明所以,却强行让自己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迎合着:“啊?哦,那我送莫侍卫出去。”
在太医院莫淮蔏尚且能控住步速,可出了太医院,没人的地方他便没命的跑了起来,以至于推开苏韵锦房门的时候都没控制好力道,哐当一声,吓得文烈差点没抽剑砍了他。
苏韵锦见他神色慌张,赶紧起身上前:“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莫淮蔏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道:“那人好像是天药阁的!”
苏韵锦只是轻轻偏了一下头,莫淮蔏便明白自己没表述清楚忙补充道:“愉妃召进宫的那个齐太医,好像是天药阁的!”
苏韵锦顺了顺莫淮蔏的背,示意他稍安勿躁:“文烈正说这事呢,十有**!”
立在一旁的文烈收剑回鞘:“属下是从四公主府上眼线那得的消息,具体身份他也没探查出来。主子,明日属下启程往西北去查查。”
莫淮蔏立刻问道:“去多久?”
文烈眉心微蹙,平日里莫淮蔏恨不得绕着他走,见到他也是能躲着就躲着,若不是文烈问他话,莫淮蔏巴不得在文烈面前装哑巴,可今日莫淮蔏非但闯了主子的寝殿,还没大没小的抢话,但碍于苏韵锦丝毫没有被冲撞的怒气,文烈只得回了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吧。”
让文烈瞳孔大睁的是莫淮蔏非但没收声,而是上前扯住了他家主上的袖摆:“苏韵锦,文烈不能走!”
打刚才苏韵锦就觉得莫淮蔏有点怪,神色慌张气息不稳,这会儿甚至拽住了自己,要知道这些日子莫淮蔏对他都是避之不及,更别说现下这略显亲密的距离,苏韵锦顺势拖住了莫淮蔏的手:“你怎么了?”
莫淮蔏抽回手,只是这次他不是有些力道的打开苏韵锦,只是自然的探回到自己的衣襟里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了苏韵锦:“你看!”
“这是?”苏韵锦辨识不了,在他看来不过是干瘪的黑褐颗粒,可见莫淮蔏满脸严肃他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物件,果不其然,莫淮蔏解释道:“我刚才撞见愉妃召进宫的齐太医,这是他身上掉下的东西,颠茄,催眠致幻!他们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文烈在你便安全一分!文烈不可以走,他们是谁无关紧要的吧,最重要是你的安危!”
苏韵锦:“你说什么?!”
莫淮蔏以为苏韵锦没听明白颠茄的药性还待解释,却不知道苏韵锦在意的只有那句“他们是谁无关紧要的吧,最重要是你的安危”,还不等莫淮蔏开腔,苏韵锦便吩咐:“文烈你先出去。”
文烈应声而退,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何苏韵锦身边危机四伏,他主上却显得有些欣喜。
门扉轻动,苏韵锦已经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口:“莫淮蔏,我的安危与你是最重要的吗?”
莫淮蔏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阴谋重重某人根本没听见,重点早就跑偏了,可那话确实是从他莫淮蔏嘴里说出来的,想赖掉是不可能的,莫淮蔏也没想自己情急之下便这般无法掩饰情绪,现下只能装傻表示:“我没那么说。”
苏韵锦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向前迈了一步,几乎把莫淮蔏挤在了自己与桌子之间:“可我听着是这意思,不然还有其他说辞?”
莫淮蔏躲无可躲,只能仰头瞪了苏韵锦一眼:“我!苏韵锦,你好没正事,现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能不能集中精力……”
苏韵锦抬手抚了抚莫淮蔏跑乱的发丝,眸光中全是缱绻柔情:“这两日为着你,我着实没法集中精力!”
莫淮蔏想打开苏韵锦的手却最终没有发力,只是扭捏的把头偏到一边,躲避着苏韵锦灼烈的目光:“关我什么事?!”
苏韵锦扳过莫淮蔏已带上绯色的脸:“自打那日安丞相之女来见过我,你便刻意躲着我!莫淮蔏,今日便与你家殿下我把话说明白!省得万一哪天我真死在愉妃的阴谋诡计里不得明目!”
莫淮蔏急红了眼,他听不得苏韵锦说这个,装出来的礼数全都扔到了后脑勺,厉声斥责:“苏韵锦,你放什么狗屁!死什么死!再说我几时躲着你了,我身为你的近卫,哪天没跟着你!”
苏韵锦步步紧逼:“可你不在看我,不敢与我对视!为什么?莫淮蔏,你性情欢脱爽朗,几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
事已至此,莫淮蔏也不躲了,他和苏韵锦终究是要说明白的:“我自幼孤苦,最会的便是审时度势,不然也活不到今天!二殿下,我那不是畏首畏尾,我那叫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苏韵锦是又气又心疼,颓然收手:“那你真不该留在我身边,倾轧暗争自古就是王室上演的戏码,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你就不怕在我身边丢了性命?!”
命,莫淮蔏早就看开了,自淮水河边之后的日子,那都是他赚的:“生老病死,早晚会丢的,无外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再说……”
短短几句苏韵锦便确定了莫淮蔏的心意,明明莫淮蔏也在意他,明明莫淮蔏与他心生的情谊无所差异,可为何拒他千里?!
苏韵锦一把拉过莫淮蔏把他的话全都堵在了彼此的唇齿间,莫淮蔏被苏韵锦叼住了嘴唇,脑袋被他的手掌紧紧箍住,强行品尝苏韵锦的味道与气息让莫淮蔏怔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便开始强烈的挣扎,终在猛的发力一推后,从苏韵锦的怀里挣脱,莫淮蔏红着眼睛也红着唇,从牙缝里狠狠吼着苏韵锦的名字,苏韵锦却似透过莫淮蔏这样的凶狠看透了他的柔软,缓步上前轻轻拉住莫淮蔏的衣袖,这似怕被甩开的动作,让莫淮蔏不忍心发作,何况那一直淡然的二殿下竟然红了眼眶。
苏韵锦:“莫淮蔏,你想全身而退的是感情,怎么,我苏韵锦就这么不值得你托付!”
莫淮蔏不想说伤人的话,可是他与苏韵锦之间必定如此,不伤人便是伤己:“托付?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好托付与他人的!”
苏韵锦见莫淮蔏的态度越发冷硬决绝忙攥紧了莫淮蔏的袖口:“好,我换个说法,不值得你钟情?!”
莫淮蔏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只是这变化更惹得苏韵锦战栗,那是夹杂着嘲弄与无奈的悲切:“钟情?何为钟情?与我而言,是平生只许一人,二殿下做的到吗?做不到的,我求自保,有何不对!”
不是的,不是的!苏韵锦再次把莫淮蔏紧紧箍在怀里,只是这次即便对方拼了命的挣扎他也没有放松分毫,就算嘴唇被对方咬出了血色带上了腥甜他也没有停下动作,直到莫淮蔏终于服软与他交缠了气息,他才慢慢停下,看着面带霞韵、眼含水光的莫淮蔏郑重道:“何为钟情?与我而言是平生只许一人。只要你莫淮蔏把心放在我这,我苏韵锦没有做不到的!”
君子一诺值千金,在苏韵锦身上莫淮蔏早就认定了这样的品性,今日苏韵锦敢如此剖白,那便是把高高在上的身份都撇下了,苏韵锦能做到这一步给出这样的承诺,他莫淮蔏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所想所盼也不是苏韵锦这般鲜明的态度吗?莫淮蔏紧抿着唇线,不让眼泪滴落,可是他天生就是眼窝子浅的人,只能借着扑进苏韵锦怀里的动作,把眼泪全抹在苏韵锦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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