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玉绝望又利索地爬起来,扯掉披风,开始往门那边摔东西,看也不看,甩得十分用力,捡到什么摔什么:花瓶碎片、小凳子、散乱的奏折、木盒子、风笛……通通没头没脑摔了过去。
他听到了宫女压低的尖叫声,抬眼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背着光。
陈书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脚边都是摔碎的杂物,拉着长长的影子。
陈书玉还要摔,他不仅要摔,还要凑近了摔,摔到那人身上去。
那黑黑的、高大的影子进来了,带上了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
“出去——龙阔,你出去!!”
龙阔一言不发,逼近陈书玉,也不管陈书玉打在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将他逼到墙角,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不让他动。
他借着月光看见了陈书玉额头上的磕伤,几道口子在流血,流到眉毛,流到眼睛里……他低头,将陈书玉的手拿起来,看见上面深深嵌到肉里的玻璃渣子和碎瓷片,还有脸上、脖子、锁骨、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划痕,或破皮冒血珠子,或红肿起来……
龙阔看着歇斯底里的陈书玉,沉了沉眼,哑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放开!放开——呜呜呜……放开我!龙阔!!”
龙阔没有放开,低低地问:“你刚才怎么坐外面了?”
陈书玉看着红着眼睛盯着他的龙阔,并不思考,一直踢他,哭着咬他的手:“你松开我……松开。”
龙阔随便他踢,随便他咬,又低声问:“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陈书玉没有回答。
龙阔犹豫许久,帮他说了:“对,没错,我是想要你生孩子……没错,就在那碗打翻的药里面。”
陈书玉并不答应他,他只是哭,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一点也控制不了——把她关起来,让她像头母猪一样只会下崽,看她往哪儿跑——啊啊啊啊……把他关起来,让他生孩子,这样就跑不掉了。
太恐怖了。
陈书玉惊恐地看着龙阔,颠三倒四说着胡话:“松开我,我怕,龙阔,啊啊,我怕……娘,我难受……怎么这么难过。”
龙阔顿了顿,松开了他。他看着陈书玉爬到了桌子底下,像是怕光。
龙阔站着没动,等了好一会儿,好久好久,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陈书玉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龙阔走了过去,走向桌子边。
他没有看陈书玉,而是背靠着桌子,背对着他,缓缓蹲了下去。
他的背部感觉到桌子在轻微地抖动。
那连续的、细密的颤抖似乎传染了他,龙阔也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心脏却一点没动,光是身子在抖,像刚死的人肌肉无意识地抽搐。
过了好久,他也不抖了,像是死得彻底了。
陈书玉还在抖。
他又等,等陈书玉呼吸稍微平缓一点,等他不哭了,龙阔才反身,双膝跪在一片碎渣上,也浑然不觉。
他弯腰,低头看桌子里面的陈书玉,朝他伸出了手,嘶哑道:“陈书玉,我们谈谈。”
陈书玉迷糊地看向他,而后一脚踢开他的手,哽咽道:“你走开,走开!”
龙阔垂下眼,又抬起,双眼通红,固执地向他伸手,坚持道:“陈书玉,你出来,好不好?我们谈谈,好不好……你出来。”
陈书玉睁着眼看他,却又没看他,只是往桌子里面缩,摇头尖叫:“不,你走……你走开。”
龙阔没走。
他转过头,擦了一把脸,反身,再一次伸出手,哀求道:“我不走,我们谈谈。……我放你走,你出来,我放你走,好不好?”
陈书玉摇头,看着他皱眉哭道:“你是个骗子!你会把我关起来生孩子对不对?你是个骗子……你根本一点儿不在乎我……”
龙阔摇头:“不会,不会的。我放你走。山青会我也没有动,你还是陈总主。啊对,水黎国,你还可以去水黎国和钱莫他们交朋友……”
陈书玉又红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
龙阔又反身擦了一把脸,怔愣良久,回头看着他,苦涩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陈书玉听言愣了,随后扯嘴呵呵冷笑:“是你!都怪你!怪你太会装了,自私又**,虚情假意,都是你!你是个骗子!”
龙阔听言苦笑:“是,怪我,都怪我。是我要的太多了,从一开始,我就要的太多了。”
陈书玉喃喃道:“都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龙阔抬眼,并不赞同,他忍不住皱眉反问,“你就一点儿错没有?”
陈书玉听言,点头道:“错?有……我有错。我应该在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就杀了你,杀了你这个高枕无忧、不顾庶民的皇帝……”
龙阔沉下眼,低头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起身蛮横地将桌子掀开,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的花瓶碎片,走向陈书玉。
他将碎片放到他手里,蹲着和他平视,一字一句道:“陈书玉,你也不用后悔,你现在仍然可以杀我。你当时杀我,恐怕还杀不了呢。现在不一样,现在只要往我脖子上一割……你放心,我也不会动,更不会叫,保证死透了,等你逃走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陈书玉握着刀子一样锋利的碎片,双眼死死盯着龙阔。
龙阔看他犹豫,又逼近道:“你不出来,还不想走,是不想就这样走了,便宜了我?毕竟你心里恨着我呢,对不对?那你现在可以报复了,可以放肆发泄你的怒火了。”
他顿了一会儿,又冷冷道:“是,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很自私。小时候把你关在养神殿,你当官走远了我便想方设法把你调到眼皮子底下,不让你走远。我踢走接近你的男男女女,不让你和别人亲密。是的,一点儿没错,我自私自利,关着你、锁着你,强迫你还不够,还要给你下药,要你生孩子……哈哈,是的呢,陈书玉,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朕从没有在乎过谁!朕要什么没有,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要把你放心上?朕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罢了,合我眼缘而已。纠缠这么久,朕腻了,我们也做个了断吧。朕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这些年欠你的,你现在可以讨要回来了。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
陈书玉将手里那片碎片紧紧握着,流出血来也不觉痛,他听完龙阔的话,冷冷笑了,点头呢喃:“各走各的,再好不过。”
沉默良久,陈书玉又问道:“有始有终。为什么最后又要将那碗药打翻?”
龙阔半晌不言,而后忽然哧地笑了:“朕突然觉得,让一个男人给朕生孩子,朕恐怕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陈书玉道:“你真该死。”
龙阔深吸一口气,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放:“既如此,你动手吧……云门山可以下手,想必还算熟稔。”
云门山!陈书玉剧烈地起伏起来。他红着眼盯着龙阔,猛地抽回手,将碎片往龙阔胸膛上狠狠扎下去,深深刺进肉里。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陈书玉定眼看了看不断流出来的血,好一会儿,倏然烫了似的松开手,一把将龙阔推翻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门口跑。
“小主……您不能走!”
“让他走!”
龙阔忍着痛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将身上的令牌扯下,递给边上人急道:“去送给他!”
那人抖着手接了沾血的令牌,跑了出去。
一群人见龙阔浑身是血,尖叫着:“陛下!快,快传太医!!”
龙阔并不理会惊呼声。
他走到楼梯口,低头往下看,看着陈书玉一层一层跑下去,跑到第一层,看不见了。
他又红着眼睛回到房间里,打开了窗户,看见陈书玉在万年园里奔跑,发丝仍然是那样晃动着,是风在抚摸它们。
龙阔死死盯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撑着窗户滑下来,整个胸膛黏糊糊的。他哭了起来,低头看插在胸膛上的碎片,伸手握住——上面似乎还有陈书玉的体温。
他咬着牙,将它拔了下来,死死抓在手里。
鲜血呲地喷了出来,龙阔木然地拿手按住,手上满是黏稠的热血。
他抬眼看着窗外。
月亮不见了,躲在乌云里。房间里漆黑一片,只剩晚风毫不倦怠地吹着,吹进来,吹出去……真冷,怎么这么冷呢?四月的天,真不应该……这样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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