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官兵押解着赃物离开,人群也渐渐散了。秦书颜眼疾手快,径直薅住了一人,刚才就是他报出了蔺衡安的家世姓名。
说来也怪,这人衣着半旧不新,脸上黄黑,声音模糊,市井城外一抓一大把,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在点。
“这位小兄弟,能否和我去吃碗茶?”秦书颜皮笑肉不笑,暗暗加重了桎梏的力气,痛得他龇牙咧嘴。
秦书颜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地带到了无人小巷,亮明身份:“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路人胡子拉碴,摇了摇头不敢说话。方才他极力挣扎,却被硬生生地拖了过来,现在也不做困兽之争了。
“我可是蔺家第一护卫!我身后的,可是蔺家女娘,以后的太子妃!”
楚蕙心正在下马,踉跄了一下,心里呵呵一笑,面子上紧忙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气势逼人。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烂嘴,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话落,秦书颜一手用力,直接把那个汉子拎了起来,一手作势就要往脸上抓。
“大人饶命…饶命!”汉子被勒得面色涨红,磕磕巴巴:“别人都这么说…”
“住手吧。”楚蕙心摆了摆手,仿佛菩萨在世,嗓音宽容:“别人,是谁?”
汉子眼珠转了一圈,秦书颜看他起了歪心思,即刻拔剑:“看起来你是不想活了。”
利剑悬于肩上,离脖颈不到一寸。残余血腥气传来,逼得那汉子浑身瑟缩。
“一路找过来,都杀了多少人了?你不想说,也不差你一个!”
秦书颜恶狠狠地恐吓他:“女娘,这个也杀了吧!”
楚蕙心轻轻点了点头,还不待她言语,汉子就大声喊道:“说!说!是城北酒肆,酒家给我钱让我过来。”
“啪!”秦书颜执剑柄重重劈下,汉子应声昏迷。
“只是昏过去了,别担心。”秦书颜告诉楚蕙心。
“我不担心他,”楚蕙心递给秦书颜一方手绢:“我心疼你太过疲惫,连擦剑的功夫都没有。”
秦书颜接过手绢,笑了笑,再次拉着她上马,向城北疾驰而去。
到了城北最大的酒肆,楚蕙心如鸟上青天、鱼游深水,游刃有余。仅仅是站在酒肆门前,眼尖的伙计就认出来她是庄家女儿。
“小庄家您怎么来了!”伙计谄媚热忱地迎她们进门,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咱们酒肆生意好得很,酒家一会就来侍奉你!”
“侍奉我?”楚蕙心语气锐利:“你们酒家另择良木,侍奉别人去了!”
小伙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迸发着精光的眼睛此时十分茫然。他整天在这三分地的酒肆里忙活,搬酒洒扫,迎客上菜,忙得团团转,以为今天能在庄家女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楚蕙心一高兴,就赏他个酒家当当。
“自古以来,无义者左右逢源,像你这样干实事的却总是吃亏啊。”楚蕙心高深莫测,为小伙计痛心疾首。
“你们酒家自私自利,倒是苦了你,要受他连累。荒年战乱,你被庄家扫地出门,怕是也难谋生。”秦书颜摇了摇头,一脸悲悯。
楚蕙心以帕拭面,遮掩神色,转过头瞪了秦书颜一眼: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秦书颜挑眉,不置可否。
二人眼波流转,在小伙计眼里却成了在算计他的死期。
“女君,您可是心善的活菩萨!我什么都不知道,酒家做的事和我没关系啊!”小伙计跪了下来,心急如焚:“我刚成家,还有祖母赡养,求女君可怜我!”
“也许他确实不知道酒家所作所为呢?”秦书颜惋惜道。
“哼,他日日在酒肆,还不知道酒家动向?不过是不愿说罢了。快快把他和酒家扔出去,另选新人接管酒肆!”
楚蕙心从慈爱的菩萨相,换了一副横眉怒目的罗刹样,素手一拍,吓得小伙计心惊肉跳。
秦书颜无奈,继续充当侍卫,起身挟制住小伙计。
“女君,我属实不知!”小伙计绞尽脑汁,胡言乱语一通说:“酒家和以前一样,酒垆前站一站,大堂里看一看,骂一骂我们……对了对了!他前几天留了个雅间,还不让我们侍奉!”
“进了雅间的人是谁?!”
“一个长了白头发,穿着黑衣服的人。”
“嗯?!”秦书颜怒目圆瞪,质疑施压。
小伙计又是一激灵:“没错!就是花白头发黑衣服,声音还很尖锐,金贵得很,还要用自己的酒樽,是个金边木胎、画着红云的酒樽!”
“不错。”楚蕙心点了点头,赞许道:“收拾收拾,新酒家就是你了。”
“谢女君!谢女君!”
小伙计退出了雅间,楚蕙心连忙坐到秦书颜身边,急切期盼地问道:“他刚才描述的,你知道是谁吗?”
何止知道,简直是与秦家关系匪浅。
“他描述的,是鎏金朱绘云纹漆樽,珍贵稀少。当年我阿父升任镇南将军时,薛常侍送了一对做贺礼。另一对酒樽,在薛常侍义子刘人杰手里。”
秦书颜面黑如水,楚蕙心也明白其中缘由:刘人杰作为薛常侍义子,奉的是薛常侍命令,而薛常侍奉的,是皇帝命令!陷害楚荣、栽赃蔺衡安,如此手眼通天,非天子不行。
“陛下要我们家绝后,我们又该怎么办?”楚蕙心一双杏眼霎时无助,水汽朦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秦书颜思索片刻,沉稳开口:“薛常侍做的也不全是陛下授意,陛下可没有让他收好几个义子女婿。”
薛常侍意欲何为?
突然间,脑海中电光火石,想起来蔺衡安的嘱咐:“这些日子你安分待在秦府,少与朝臣走动。”
“不能再查下去了。”秦书颜蓦地转身,扣住楚蕙心肩膀:“再查下去,我们被划为同党,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楚蕙心远离朝堂,云里雾里。秦书颜解释道:
“陛下可能仅仅授意薛常侍除了楚荣,或者是除了蔺衡安,无论是蔺家还是你们宗室,都威胁到了陛下。薛常侍素来善于揣度圣心,借着为陛下办事的由头,一石二鸟。
如果再查下去,我作为新封将军,亲近蔺家,有结党营私之嫌。你父亲为了救楚荣而动用人情,也是落了把柄!”
楚蕙心如梦初醒,更加惶恐:“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当成杀人犯处死吗?!”
“你速速回府告知楚中侯,请求覆案重申,散尽家财上书陈情,乞得陛下垂怜。若是行不通,只能收买差役,替换或销毁证物。最后,也只有假死逃脱这个法子了。”
楚蕙心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记在心里:“那我立马回府,你多保重!”
徒留秦书颜一人,摩挲着剑柄苦思:至于蔺衡安,诬告逼供事小,名声受损事大。众目睽睽之下搜出赃物,大失民心,又该如何抵赖?她刚刚回京几日,蔺衡安就被诬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皇宫内,皇帝正在四时之房里巡视。
今年秋日异常炎热,房中却温凉适宜,培育出一房的反季果蔬。单单是皇帝面前的一株葡萄,就要数十人时时监测照看,浇水控温,一串葡萄堪比黄金。
不过这金贵的葡萄却未得皇帝珍视,他轻捻起一粒葡萄,看着薛常侍风尘仆仆地前来,顿时没了兴致。
“陛下。”薛常侍还没喘过一口气,就为皇帝侍茶。
“赏你了。”
“谢陛下!”说罢就咕噜咕噜地一口气饮尽,如牛嚼牡丹般粗鄙,尝不出味儿来。
“哼哼。”皇帝再剪下一串葡萄,悠闲开口:“做得不错,一箭双雕。明里赏不了你什么,搜出来的一车金子,不必充作国库,你留着吧。”
那车马蹄金和布帛,本是薛常侍拿出来陷害蔺衡安的,也是想借机献给皇帝,讨个欢心。
“谢陛下!谢陛下!”
“蔺家和楚荣一家,做什么反应?”
“蔺尚书恍若未闻,蔺太守还不知此事。楚中侯得知后晕厥过去,反而是女儿楚蕙心出府,找秦书颜去了。”
皇帝面色一凛,秦书颜难不成和宗室还牵扯不清?
“她们二人在秦府短聚之后,一同往蔺衡安住处去了,再有人见着就是在城北酒肆,不多时便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府了,再无动静。”
“蠢了点,也不算太蠢。”
皇帝评价着秦书颜:自陷泥潭,惹祸上身,不过好在及时醒悟抽身。
“这种半精不傻的最好用,像蔺逢那样的老狐狸,迟早坏事。”
皇帝打量着葡萄,喃喃自语:“你怎么长得还是这么旺盛?看来孤剪的不是主茎……”
“那两个人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屠户狱中禁不住刑罚,撞死了。蔺家仆人逃亡途中失足坠落悬崖,摔得四分五裂。”
至此,蔺衡安贪污、楚荣杀人一案彻底坐实,任由旁人再查,也是死无对证。
“明日于朝堂之上,孤要亲自审问蔺衡安,你把消息散布出去,尤其是让蔺家人、蔺逢知道。”
“诺。”
薛常侍拖着臃肿肥胖的身躯,不待落下一身汗,又连轴转去了。
“唉…我这副身子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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