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梯吱呀响起，温姮弯了弯眉眼，手朝后伸去：“小心点，”
半人高的阁楼，两人都站不直，唐漱狼狈地跪在地上，抬头去看温姮，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手就自觉地握了上去。
奇怪了，这分明是她最不想再踏足的地方，可是比起身边没有温姮，这点恐惧反而不算什么了。
“那可是你说的棺材？”
唐漱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漆黑的棺材半开着口，静静地躺在月光下，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嗯……是，”唐漱的声音有些颤抖。
“过来，”温姮将她带着朝那棺材走去。
唐漱动不了，身体的控制权在见到那口棺材时就仿佛交给了温姮。
“消除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你若是能用平常心看待你所惧怕之物，便不会再惧怕它。”温姮牵着唐漱的手，慢慢地放在了棺材之上。
唐漱像只炸毛的猫，她可怜兮兮地抓住温姮的手，带着哭腔问：“我不是梦魇的人呀！温姮……温姮，你找错人了！”
“魇是牢笼，但只能困住自己，似你这般被他人之魇影响的小倒霉鬼，若是胆子小一点，不等找到梦魇之人，怕是早就被吓破了胆……”
“可我现在好好的，我可没有被吓破胆，”唐漱弱弱反驳。
“那时因为你遇到了我，”温姮说出事实，“梦魇之人要解决，你的恐惧也要解决，否则你就等着被自己的梦魇困住吧。”
“！”唐漱心中一惊，抓着温姮手掌的指尖用力得发白。
“现在肯听我的了？”
“嗯嗯！”唐漱重重点头，同时心里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
“你仔细看这口棺材，”温姮手指一抹，将指腹的灰尘给唐漱看：“据我所知，温大宇家的这座房子是半年前才正式空下来的，在你之前，温大宇的祖太一直在此居住……”
“那这棺材是……给老太太准备的？”
“先别急着害怕，”温姮淡笑道，“老太太没离世，活得好好的，”
“啊？”
“雾元寨祖祖辈辈都有个习惯，会在家中老人六十岁之前备一口好棺材，平时放在阁楼或者堂屋，每年夏至将其抬出，擦拭刷漆。”
唐漱听得一脸惊奇，若不是地点不对，她都要搬个小凳子坐着舒舒服服地听了。
“准备棺材，是孝道，希望老人长寿，更是以备不时之需，死亡不可阻止，那便让人走得体面，”
“可是老人会怎么想呢？”唐漱苦着脸，她能明白这种民间习俗的用意，但不能理解，若她是个老人，日日头上悬着怎么一口棺材，还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恐惧暂时散去，被一种浓重的悲哀取代。
这个问题温姮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牵着唐漱原路返回，两人出了堂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主要是让唐漱平复心情。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这口棺材与你梦中的棺材并无关联，你模糊了梦魇与现实的边界，虚实不可重叠，否则灵台不复清明，人随时会陷入混沌……或许就是年轻人所说的精神污染吧。”
“年轻人？祭司大人今年多大？”唐漱取笑她，明明看起来大不了她几岁，说话却透着股老成持重，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活泼。
温姮轻飘飘地看了唐漱一眼，稳重道：“我虽年龄不大，但继任祭司已有五年。”
唐漱懂了，温姮这是误以为自己在怀疑她的专业能力，于是连连称赞：“那是，你在雾元山人人尊敬，是当之无愧的祭司大人，我绝对没有一点不信任你的意思！”
唐漱就差指天发誓以示真心，好不容易抱上大佬的腿，她怎么可能放开？
温姮不搭理她的吹捧，沉寂下来，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星星，才慢慢开口：
“你可知六十岁于人而言是一道坎？老人老人，似乎人一旦被这么称呼，便半只脚踩进了黄泉路，可若一人的阳寿有八十年，其六十岁时，尚有二十年光阴，”
温姮说话时的语气不再清冷，而是带着些染上尘世羁绊的怜悯。
“二十年对人而言，意味着什么？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踌躇满志的青年成为父母。二十年其实比你想象的长久，正是因为长久，所以在日复一日的暮气沉沉中，战战兢兢地等待死亡的到来，这样的日子别说二十年，试问若是你，能过几日？”
唐漱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她光是想想，便对六十岁之后的人生充满了恐惧。
“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恐怖，”温姮继续说道，“相较于结果，人们更难以忍受的是过程，害怕死亡来得太突然，没能好好告别，更害怕人心凉薄，几年过后坟头荒凉，无人告祭……”
唐漱很会抓重点：“所以梦魇之人是个惧怕死亡的老人？”
得到温姮肯定的回答后，唐漱沉默了，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即使对方是一个陌生人。
“你找到人了？”唐漱问。
“在山下，明日去一趟便知道了，”
……
温光曜家老房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小菜地，地里种了辣椒和毛豆，单独一小块正方形的地里种着香菜，小葱和大蒜，青嫩的蒜薹从蒜叶中抽出来一小节。
唐漱和温暄到的时候，温光曜的小儿子正弯腰在地里摘辣椒，手里拎着个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还带着湿润的黄泥，四五岁的小孩子，见到陌生人也不怕，站起来就问：“你们找谁？”
“找你家大人，”唐漱说着，从包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过去，“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小孩子嗖地将巧克力拿走，生怕晚一秒唐漱反悔，“在的，可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
“小原，你跟谁说话呢？”田翠香出来接水，看到儿子跟两个陌生人说话，气得在院子里指着儿子就骂：“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也不怕毒死你！哪天老辫婆来把你抓走，卖到田坎上去！”
唐漱被这生猛的女人吓了一跳，皱着眉想，这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吧，“我长得像坏人？”
温姮往她娇嫩的小脸上看了一眼，觉得她在说废话，下一秒又在心里反思，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要改正。
唐漱等着回答，却见温姮三两步进了温光曜家的院子，拿出手上的木牌给甜翠香看：“我们来看方老太。”
“这是啥，又不值钱，”田翠香把儿子赶回家，凑过去看那木牌，左看右看确认了不是金，也不是银，便有些不屑。
“住嘴！”这时，温光曜支棱着一头乱发出来了，一看就是刚起床，跑到温姮身前，恭敬地鞠了个躬。
“祭司大人别见怪，我老婆是外地嫁过来的，不懂咱们雾元寨的规矩。”
“没事，带我们去见方老太吧，”温姮说完，站在原地，等着主人带路。
“这……”温光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找我母亲有事？老人家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您跟我说就行。”
唐漱看出不对劲了，有点后悔没提前通知村委会的人过来处理，看这家人心虚的模样，多半是对老人不好。
“嘘！带路，”唐漱小拇指翘起，轻轻一动，温光曜瞬间闭了嘴，
温光曜的身体成了提线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从院子到堂屋，短短十几步路的距离，他久违地想起了幼年时靠在母亲怀里，母亲慢悠悠地轻抚他的额头，哄他睡觉：“……举头三尺有神，祭司大人就是咱们雾元寨的神明，做了亏心事，是要被绛罪的，大人会挖出那人的心肝，供在祠堂，洗刷他的罪孽，祖先会看着他，不肖子孙不入人道……”
太阳升起来了，温光曜眼看着温姮踏入堂屋，打了个冷颤。
堂屋并不宽阔，堆满了粮食和杂物，正中间，祖先神龛对面，摆着一具棺材，半开着口，一只树皮般的手从里面伸出来。
这场景，若是在晚上，唐漱会被吓死，她死死地盯着那只手，似乎回忆起了梦里面那渗人的温度。
噩梦在大白天成为现实，也不过就那样，是阳光将恐惧蒸发，又或者是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呀！”温小原被她们吓了一跳，迈着小腿跑了出去。
唐漱绕到小孩儿刚刚蹲在的位置，老人另一只伸出棺材的手上松松地拿着一块巧克力。
活人进棺材，这样的奇葩事情哪怕是身为演员的唐漱也前所未见。
“……祭司大人……您……”温光耀哆哆嗦嗦地开口。
温姮眉峰一挑，分明没有说话，却将温光耀吓得闭了嘴。
棺材里的老人出气多，进气少，衰败的面容，紧紧抿着的嘴巴，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了她时日无多的事实。
方老太被温光耀抬出棺材的时候，唐漱别开头，不忍心看老人瘦得皮包骨的四肢。
原来她是见过这个老人的，来雾元寨的第二天，王轩孩子的满月酒，她匆匆见过一面，只是当时来人虽然步履蹒跚，但仍能自己走动，身上并无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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