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着的两只兔子和鸟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被萧靖初折腾得直翻白眼。
萧靖初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
周遭的人见他杀气腾腾地过来,困惑地回头瞧着他。
谢询:“……”
王家小姐吓得花容失色,但好在她一向礼仪脾性极好,捂着胸口但没喊出来,只是睁大眼睛指着萧靖初:“你……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这么无礼?”
谢询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她赔礼道:“王姑娘勿怪,是我们的家的。”
王小姐脸倏红,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太粗鲁,忙道:“原来是谢同知的高徒,是我唐突了。”又对萧靖初道:“久仰小侯爷大名,果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啊。”
萧靖初回了一礼,视线却越过她,死死粘在谢询身上,像要把谢询看出几个洞来。
谢询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别人会被萧靖初这些莫名其妙的脾气搞得不知所措,但他实在太熟悉了。
但熟悉不代表不恼火。
“把你的兔子拎走。”谢询指了指那几只兔子,颇为无语,“要么放了,要么给它们一个痛快。”
萧靖初低低地“嗯”了一声,真的拎着兔子的耳朵,把它们扔出去,而后又走回来,杵在原地跟木桩似的,看起来是不打算走了。
王家小姐看了看满脸写着无奈的谢询,又看了看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的萧靖初,满腔疑惑,觉得这气氛实在有些诡异,自己反而显着有些多余了。
再沉默下去就尴尬了,王家小姐试探地冲谢询眨眨眼睛:“那谢同知,若小侯爷找你有事……小女先行离开了?”
谢询冲她温和笑道:“害王姑娘受惊了,实在抱歉。让侍卫先送你离开吧。”
王家小姐有些失落地颦了下柳叶眉,便在侍卫的搀扶下,罗衣飘飘地离开了。
萧靖初专注地盯着谢询脸上的一抹笑意,觉得三魂七魄都要吸走了,心里却酸得不行。
谢询总是这样,他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的温和……
为什么不能只对他一人好呢?
等人群慢慢散开,谢询才起身探了探身上的尘灰,有些揶揄地回头看他,走近一些,伸手把他头上粘着的枝叶拨掉。
“难得看你来一趟秋猎,就碰上这种事,不怪你心情不好。坍塌的位置不在这里,我没受伤。”谢询道,“着什么急啊,我又没事。”
萧靖初刮了下鼻子:“我怎么知道你没事?”
谢询负着手冲他莞尔:“那也对,那你这么有心,我心领了。可你也不该吓人家姑娘呀。”
萧靖初:“……你喜欢她吗?”
谢询想了想,答道:“王家小姐人品容貌都是极好的,的确合适。不过就算不是我,她也能嫁个如意郎君。”
萧靖初:“意思是只是合适,不喜欢了?”
“婚姻需要权衡思量,喜不喜欢是其次。”谢询觉着有些好笑,“你瞎琢磨什么呀?”
萧靖初暗暗咬了下后牙槽,艰难地把心思吐出来一点:“要不我们走吧?”
谢询:“我说大少爷,又嫌无聊,想回去啊?”
萧靖初:“不是,我是说,就我和你,我们俩离开长安,去哪儿都行……”
谢询只当他又犯倔了,戏谑道:“哟,小侯爷,长安也留不住你了,你想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啊?”
萧靖初抱着胳膊,烦闷地吁了一口气。
谢询肯定以为自己又使什么小性子。
谢询微微俯身,流转的眸光像拢了温和的月华:“你放心,我就算娶亲,也肯定给你找个好师娘,就算我有孩子,和你也同往常一样。”
萧靖初暗咬了下唇,脸色紧绷,他以为自己在意这个?
有了谢询这个承诺,难道他现在就能心平气和、坦然地接受谢询身边会有另外一个人?况且从此以后,谢询会对她事无巨细、体贴入微,无论寒来暑往、生老病死,谢询也会和她风雨同舟。
读书、写字、春游、秋猎,所有大事小事、甚至鸡毛蒜皮的琐事,和他形影不离、配站在他身边的,也是另外一个人。
就算谢询对他如常就怎样呢?这份爱豁出一个口子,分出一大半给别人了。
谢询注意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但有些抓不准萧靖初到底在想什么,兴许是这个年纪性格本来就敏感、又举目无亲,对他太过依赖,才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谢询抓了抓萧靖初的肩膀:“那我先不成亲了行不行?”
萧靖初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谢询:“等你长大一些再说吧。”
萧靖初:“……”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又萎了。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但肯定不能让他知道。
这次秋猎以后,萧靖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哗啦啦地胡乱翻了三天的书。
他一向嫌四书五经迂腐,诗词歌赋又做作,要不是被谢询逼着,他是半个字也不会去背。这次却难得静下心来读了整整三天。
萧靖初只是很好奇,这种感情在古人眼里叫什么。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萧靖初摩挲着这几个字,忽然心底像炸了一朵烟花,紧接着头皮发麻,不知是因为秋意渐凉,还是被自己想法所震撼,他平白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连同手脚都冰凉发麻。周遭非常静谧,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如万马奔腾般、狂奔不止的声音。
他意识到这种感情不止于晚辈对长辈的敬爱,应该叫“相思”。
什么样的感情,会介意他拥别人入怀、耳鬓厮磨,会在意他要不要成亲,会不会子孙满堂?
萧靖初呼一下把书扔得老远,起身走到书房外,靠微凉的秋风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慢慢攥紧拳,掐的青筋暴起,心道:“能告诉他吗?谢询会接受吗?”
半晌,他又跑回书房,重新点了灯翻书,这次他翻遍了所有的典籍,只看到满纸满页、字字句句写着“天理伦常”,还没有哪个典故说可以师徒相爱。
儒家说“老吾老,幼吾幼”“亲亲尊尊、三纲五常”
而婚姻,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连王阳明也说“克己,方能成己”。
……
萧靖初快把笔杆子咬断了。他素来很反感伦理纲常,更是对这些圣人教训嗤之以鼻,但唯独这一次,他有些卑微地渴求,哪怕有一人也好,可以认可他。
这毕竟不只他一个人的事,也是谢询的事。谢询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他知道谢询是个端方君子,人人都说他谦和有礼,他是这个这么守规矩的人啊,难道要让他背弃这些圣贤书吗?
可是一个支持他的先人都没有。
他知道这样的感情,叫大逆不道!
天理难容!
乱法违宗!
萧靖初一拳砸在书堆里,胸腔剧烈起伏着。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可以要求他不许爱上什么人?!
爱就爱上了,又怎么样呢?他又没有伤害任何人!
萧靖初把书一扔,颓然地坐在书堆里。
第二日清晨,他刚打开房门,恰巧碰到谢询端着早点,正屈着手指要敲门。
萧靖初:“……”
活像白日里见了鬼似的,他差点想把门砸回去。他现在瞧见谢询就紧张,全身血液都逆流了,几乎忘了要怎么走路。
凉风打着卷,正好卷着谢询身上一点清冽檀香,扑鼻而来。
谢询很关切地上前,想探他额头:“我听韩伯说你几天没出门了,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吗?”
萧靖初慌忙避开:“没有。”
越想躲,越躲不掉越想按下这种情愫,它越是像春日的蔓草一样,肆无忌惮地在胸口扎根、疯长。
谢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淡搞得有些疑惑。
“老师,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萧靖初不想和他视线撞上,尽量控制住紧张,语速也变快了,“我想出长安走走,大概会去南边看看……不是离家出走,跟上次不一样。”
谢询皱着眉看着他,他能察觉到萧靖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大概去一年,可以吗?”萧靖初视线慢慢上挪,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眼睛。
谢询很爽快地点头:“好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去外面散散心也好。”
萧靖初点点头,“嗯”了一声,才慢吞吞地离开。等走到楼梯边的时候,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回头对谢询道:
“问你个问题。伦理纲常必须时时刻刻谨守吗?”
谢询:“不一定,就算是礼教,也会物随事迁,过去适用的,今日不一定适用,今日适用的往后不一定适用。要是世世代代、时时刻刻谨守,哪来的王朝更迭?而历来王朝更替,后人也并非一味贬斥讨伐,宋朝赵匡胤龙袍加身、李唐太宗杀兄逼父,后人也没骂他们窃国窃侯,足以见得道德标尺这种东西,是会变的。”
萧靖初:“要是我想做的事有违礼数,又该如何?”
谢询笑笑:“从心而已。”
这话听着多少沾点大逆不道,萧靖初却心下一喜,他差点忘了,谢询其实并不是迂腐愚忠的人。
萧靖初试探性地说道:“老师,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仅仅指礼数,还是可以包括其他方面,比如……婚姻大事,比如……感情?”
谢询笃定道:“都一样。”
“如果是从心而已。”萧靖初上前一步,抬起头,目光灼然地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烧穿了,他感到口干舌燥,“那我对你……是不是也可以?”
谢询露出了困惑地表情。
萧靖初几次攥紧拳头又松开,也只是深深吐了一口气,有些话还是不敢说出口,最后他朝谢询深深行了一礼:“有些事我还没想明白,我想去外面找找答案,如果找到了我的答案,我会当面告诉你。”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后退几步,迎着谢询诧异的目光,转身登登走下楼去。
自此一别,再相逢是半年以后,又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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