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再次艰难地爬起来,抓住小郡王的鞋子:“不许你……进郡主的……”
温玄展开扇子,却没一脚踢开她。
“青衣。”殿内,温棠宁微带虚弱的嗓音传来,“让哥哥进来吧。”
青衣松了手,温玄这才抬脚,慢悠悠地绕开满地的人,撩起衣摆进了寝殿。他环顾四周,先看向了谢询,笑道:“我昨日说什么来着,楚大夫这样的美人,绝不可能是个瞎子,猜的果真不错。”
谢询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瞎不瞎很重要吗?”
温玄摇摇头:“楚大夫看上去也是个风雅之人,须知美人有了缺陷,那是一件憾事,天底下的憾事还是少一件比较好。”
他边说边走,再温棠宁身边坐下来,柔声对她道:“妹妹觉得如何,这位楚大夫能把你治好吗?”
温棠宁恹恹道:“或可一试吧,楚大夫医术很好。哥哥来我这,还想做什么呢?楚大夫和他徒弟刚刚可没伤到你的宝贝护卫,你要不要再编个别的理由把人扣走?”
温玄:“楚大夫和他徒弟,我今天的确得带走。”
温棠宁敷衍地笑了一下:“嚯,理由都懒得编了吗?”
“倒也不是没有理由,说起来还很合理。”温玄道,“母亲也服了突厥寒毒,虽说痊愈了,但我总担心她年纪大,身子有别的隐患,所以想请楚神医走一趟,替我母亲也看看,总可以吧?”
温棠宁:“给母亲看病可以,留在我这一宿不成么,非得你带走?”
温玄:“你是闺阁女子,留两个男子一宿,传出去是什么名声?”
温棠宁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还担心我的名声?你对外传我嚣张跋扈善妒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要名声。若是我不同意,又当如何?”
温玄冷峻道:“那恐怕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郡主。”谢询忽然出声道,“既然小郡王执意要我们走,我们便走一趟,多谢郡主挂怀。”
温玄折扇在掌心一敲:“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楚大夫通情达理,放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乱杀人的,请吧。”
谢询起身对温棠宁施了一礼,又唤了萧靖初,接着便跟着温玄走出殿外,临走时,温玄忽而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温棠宁,眉目间似有一丝难过:“妹妹,我常常觉得我们不必到这个程度。”
温棠宁指了指殿外刺客的尸体:“到什么程度,是我决定的吗?”
温玄不再做声,转身带着一众人离开西苑宫。
温玄将谢询和萧靖初安置在一间客房,倒是客客气气地请谢询亲自来一趟,还保证是只有两人的密谈。萧靖初自然不乐意,但谢询好声劝解,才不大情愿地同意了。
谢询:“你还记得我说的,他们忌惮我们是大齐朝堂的官差,绝不会再贸然杀我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想会一会这个小郡王。放心,凡是我会加倍小心。”
萧靖初:“你那么能耐要去就去,半炷香内,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闯进去了。”
谢询跟着小郡王进了偏殿,这是一间布置得有些夸张的书房,单单书架就摆了四排,墙上挂着搜刮过来的各式各类的名家书画,中间有一长桌案,桌案上笔墨纸砚具齐,但看起来没怎么碰过。
温玄折扇一挥:“楚大夫请吧,今日请你前来,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是当日药贴上惊鸿一瞥,楚大夫的字写的实在好,风骨中不失雅致,雅致中又带高洁,浑然天成,一看便知是个怀瑾握瑜之人。所以,想让你在我扇子上提个字。”
他把谢询请到书桌前,将笔墨和扇子递上。
谢询对他一顿吹嘘不置可否,只是问:“小郡王想让写什么?”
温玄:“日上三竿眠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谢询挥毫写下,便将扇子还给小郡王。
温玄拿着扇子,透着阳光看了又看,实在喜欢:“唉,果然,这首诗的意境,只有这样的字才能与之相得益彰,这样的字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写得出来。楚大夫,我真的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们是大理寺的官差。小郡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谢询淡淡道。
温玄:“既然是大齐官差,可有官印?”
谢询:“我们乔装而来,带着官印做什么?”
温玄:“所以你们撒谎也该撒的全面一些,不然叫人如何信服?”
“我为什么要叫小郡王信服?”谢询对答道,“我们只是来治病的,小郡王为什么总是对我们的身份如此执着?”
温玄:“要是客人,自然要以礼相待,要是敌人,可就不一样了。”
谢询盯着他:“那你想如何?”
这话一问出来,两人倏地沉默了片刻,温玄这时才说话:“楚大夫,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但因为我妹妹,你们似乎对我敌意颇重。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未必全都是真相,你不如我了解她,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清楚楚。十岁的时候,她就能杀了先王的一个妾室,就因为她随口骂了我们一句‘杂种’,你猜猜她用什么方法?”
谢询默然。
温玄:“她往自己胳膊上割了三刀,向父亲诬陷是那妾室做的,说的还有模有样,父亲一向宠爱她,就把那妾室杀了。她才十岁,就有这等心肠和狠辣手段,你不觉得可怕吗?”
谢询:“这是你们的家事,在下只是来治病的。”
温玄沉默着看着他,随后挥挥扇子:“罢了罢了,楚大夫先下去休息吧,两日后,我带你去看看我母亲。”
谢询说了声告辞,抽身离开。他走后,温玄身后的帘子一掀,孟明启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就这样放他离开?不审问吗?”
温玄端详着手里的扇子:“不着急,明天让他同我母亲见见面,人已在我们手中,想审随时可以审。”
孟明启哼了一声:“你该不会起了爱才之心,舍不得吧。”
温玄扇了扇风,笑道:“还真被你猜中了。如此美人又是才华横溢的妙人,能招揽过来最好不过。”
谢询穿过廊子走向自己的寝室,此时也接近暮色,天上忽而乌云笼罩、愁云遍野,似乎隐隐有一场雷雨将至,谢询走得更快些,走到寝室前,才发现温玄还派了前来监视的守卫。
他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他正奇怪萧靖初怎么没有点灯,突然就被人拽起衣襟按在墙上,咚得一声,他只觉得脊背被撞疼了,闷唔了一句,正要说话,就感觉萧靖初牢牢地地按住他,呼吸声在黑暗里沉重地响着。
怦然一声雷响,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谢询奇道:“你怎么了?”
摸黑中还有窗外的一点余光,萧靖初的眸子在这点余光下清亮无比,他看起来有些不理智,声音却还冷静:“你今晚就走,我派苏定想办法把你送出去,渤海国的事我会想办法。”
谢询:“小郡王并未伤我……”
“今天不会,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萧靖初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那是他经年当统帅慢慢磨出来的,“我说了今晚走就今晚走,这里一刻也别待下去。”
谢询:“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萧靖初反问道,“你自己算算,从我们踏进渤海国的那一刻起,遭到过几次危险?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有吗?难不成你死活不愿意走,就为了那个容宁郡主,也是,郡主生得貌美又聪慧,手段了得,比不得长安那些只能看的花瓶,你会为她卖命也是常情。”
“当然不是!”谢询拍开他的手,“我说过,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那我也说过,我听不得你说这句话。”
轰隆,窗外的雷彻底炸开了,大雨倾盆,噼里啪啦作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萧靖初皱起眉头,似乎有点痛苦,他松开谢询,这一下雷声也让他清静下来。谢询却反而两手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他当然还记得,萧靖初小时候因为塞北变故,变得特别怕雷,一旦打雷就会头疼难耐,这时谢询便会点起安神香,安抚他入睡,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能怎么。”萧靖初甩开他的手,退开几步,他的神色恢复如常,好像刚才那点痛苦都是虚幻的,他冷冷道:“你现在才来问,不觉得太晚了吗?我要是还怕这点东西,哼,那这些年定安军打胜仗,全靠每天掐着天气出门。天气好了就出去打两架,天气不好就给突厥修书,说他们统帅怕雷,不敢出门,改天再打……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谢询只感觉心被掐了一下,连呼吸都困难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就把你打晕了让苏定抗走。”
谢询还是摇摇头。
萧靖初简直要气疯了:“你能不能听我一次建议,哪怕一次都好,你永远这么独断,想怎么来怎么来,从来不问问我的感受。”
“就这最后一次,”谢询央求道,“这一次温玄点名要我去见国主,我必须去见她。如果我走了,很多真相不会大白,你对渤海国的突厥也无从下手,会留下很多隐患。就这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都听你的,侯爷。”
萧靖初狠狠呼了几口气,他转过身把床上的被褥用力一掀:“你睡吧,我来守夜。”
谢询不再说什么,默默脱了鞋上了床,他知道再说什么只会让萧靖初更气。
萧靖初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的雨泼下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谢询的呼吸快要变得绵长而舒缓,萧靖初忽然轻声道:“老师,我们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谢询迷糊中,似听清了,又似没有听清,皱起眉头困惑地“嗯?”了一声。
像从前一样,不求你爱我,但至少我不必对你动不动发怒,你也不必对我低声下气。
萧靖初负着手对着窗外的雨,长长地叹了口气,就释怀地苦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变了,世事也变了,还想像从前一样,不是痴人说梦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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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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