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在温玄的引荐下,谢询来到国主的北山后院,萧靖初则被他拦在屋内。
国主的寝宫隐匿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菩提树中,高云蓁信佛,自从中毒事件后便长居于此,寝宫的一派设计古朴沉寂、庄严肃穆,从小路蜿蜒盘绕而入,竟有一番“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味道。
温玄依旧玉折扇不离手,明明是一个纨绔,偏要凹出个风流才子的模样。见了谢询就笑:“楚兄,这两日睡得可还好?”
谢询:“多谢小郡王挂怀,我一向安好。”
温玄他折扇一挥,示意谢询往这边走,一撩袍子拾阶而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楚兄生得这么俊,我母亲应当见了你就喜欢,我妹妹又非常信任你,我母亲要是一冲动招你做女婿,千万别介意哈。”
谢询微微惊讶,这个温玄看似说话做事不着边际,但其实机敏得很。
还在拐着弯打探他对温棠宁的态度呢。
谢询委言回绝:“谢小郡王抬爱,我只来治病,郡主貌美,在下配不上。”
温玄马上哈哈大笑,挽住谢询的手,趁机道:“原来楚兄不中意我妹妹啊,要不这样,我这人一向惜才,只要楚兄愿意,我这账下随时留有你的位置。不必着急回答我,可以慢慢考虑。”
谢询心道,难怪小郡王扣住了他和靖初却不着急盘问,原来是打了这个算盘,想把两人招入自己麾下。
穿过曲折游廊,国主的寝殿内,一道珠帘隔着内厅和外院,外院有青石亭阁、幽静雅致,如意云纹香炉芳烟缭绕,透过珠帘纱幔能看到一端庄妇人的剪影,正和侍女对弈。
“我母亲自病以来,不管俗事。已经是半个皈依佛门的人了。朝里的事,都是我和我妹妹在管。”温玄一边引荐,一边朝珠帘处深深一揖,“阿娘,人我带来了。”
那妇人一挥手,对弈的侍女躬身退下,很快有人撤了棋盘,改端茶几和茶盘上来。
高云蓁声音清清冷冷,一听便是个庄重严谨的人:“玄儿,请楚大夫进来。”
谢询行了礼,便应邀坐在高云蓁对座。高云蓁衣着质朴无华,虽上了年纪,但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瑰姿艳逸的美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却让人觉得她该是个雷厉果敢的狠人。
“玄儿昨日向我引荐你,说楚大夫医术极高。”高云蓁:“楚大夫,我女儿身子如何?”
谢询礼貌道:“不敢冒言医术高超,在下愿尽力一试。”
高云蓁哀怨地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我这个女儿啊,她就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毕竟母女连心,我也不会怨她,谁知她竟如此刚烈,非把自己毒死不可么?”
“究竟是谁投的毒,在下不敢乱言。”谢询道,“国主,可否让我给您号号脉。”
高云蓁沉默了少顷,谢询看她有些犹豫。倒是温玄轻柔地哄她:“母亲,让楚大夫看看也无妨。”
等谢询号完脉,他才装着踌躇地开了口:“国主,恕在下直言,您中的是和容宁郡主一样的毒,虽暂时无什么症状,但也余毒未消,如若再发作,只怕危及性命。”
高云蓁没有反应很激烈,反倒是温玄说:“楚大夫,这事可不能乱说。”
高云蓁皮:“那依大夫,该怎么治?”
谢询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诌:“在下游历北疆之时,对突厥炼毒之术有所耳闻。突厥人生性残暴、悍戾凶残,但极重血亲,比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毒出自北疆,性极寒,应用至热之物来补……”
高云蓁:“大夫直接说要如何医治吧。”
谢询颔首:“北疆的毒有一种通用的解法,以血亲的血为药引。”
高云蓁冷呵呵地一笑,道:“荒唐!”
谢询不疾不徐:“要的不多,每日一勺,连续半月。国主就算不想容宁郡主,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身子,话说回来,如今郡主和国主都中了毒,不如问问小郡王愿不愿意。”
温玄嘴角一扯:“哈,说了半天,原来醉翁之意在我啊,每日一勺,连续半月,顶多虚一段时间,我多吃几顿也就补回去了,有何不可?”他豪爽地撸起袖子:“来来,我现在就可以给。楚兄昨日在我房里又何必不说实话呢?”
“放肆!”高云蓁却怒喝一声,威严尽显,“孤早已痊愈有几个月,并未感到什么余毒未消。焉知你不是在这里妖言惑众!”
谢询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下只是行医的,国主不愿,也不能强求。楚某告辞。”
他摸索着掀开珠帘的时候,又侧首对着温玄的方向,道:“小郡王的确是真情厚意,先前是在下误会了。只可惜真情用错了地方……”
温玄错愕道:“你什么意思啊?”
谢询:“刚刚的救治之法的确是我胡言乱语,就是想试试二位的反应,所以我说小郡王的确是真情厚意,可惜国主未必。小郡王,当日国主第一次中毒,因为剂量小,只修养了几天便痊愈了,下毒之人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高云蓁脸色微冷。
谢询郑重道:“你这么聪明,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想,国主才是真正勾结突厥的人。”
温玄脸色都变了。
谢询:“那我来替你想。国主先给自己下了小剂量的毒,病了两三天,再派人第二次下毒,这次恰巧抓住投毒的人,并指认郡主是主谋。此人以死明志之下,郡主只好服毒自证,在这期间,国主便以伤心过度为由居入这后山修养,将所有的朝政都交给你,当然,她应该做了不少挑拨离间的事,比如,一个劲地向你分析郡主才是勾结突厥的真凶。她希望你将郡主圈禁起来,时时刻刻进行监视,防止她与外面的突厥联系……”
“当然了,郡主的手段也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没想到郡主居然真的沉得住气,就这样让自己病着、看着自己被夺权,最后来了一招对外悬赏名医,这一下子国主的处境变得很棘手了。江湖大夫一个接着一个地来,甚至还引来了大齐朝堂的人,小郡王,这时候您的母亲会对你说什么呢?
我猜,应该是,对外寻医是棠宁的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机会与外面的突厥联系,寻找外援。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把关,那些进来的大夫要一个个审查,最好别与郡主有接触,而你也就这么做了。所以,你当时会出手试探我和我徒弟,你还闯进秘院来试探他的武功,因为……
谢询盯着温玄的眼睛:“你在想他的武功是不是出自突厥,你在猜我们会不会是突厥细作,一直想把我们带走,也是怕我们和郡主在勾结。”
说到此处,谢询看着温玄逐渐惨白的脸,就知道自己猜的分毫不差,而高云蓁依然一副傲然的模样,如此处变不惊,倒让他有点佩服。
谢询:“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发现郡主中毒真相的江湖大夫,都死了,死在离王宫不远处的一个狼群出没得谷底,而我和我徒弟,再来渤海国的两天内,也遭到了两次暗杀。这些都不是小郡王你,而是你母亲的手笔吧!并且小郡王,你并不知道你母亲手下那些高手,才是真正的突厥人。”
“至于她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猜,国主从来都希望小郡王你来继承大统,而非郡主。她做的这一切,就为了帮你扫清障碍。”
温玄慌乱中把茶杯推在地上,扑在高云蓁身上,拽住她的袖子,神色慌乱地质问她:“阿娘,您不是说那些失踪的人是妹妹所为吗,那些失踪的都是突厥人,妹妹把他们暗中安置起来,以备反攻之时可以用。”
“玄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高云蓁地抚了抚他的手,脸上依然是慈爱的表情,语气缓慢,“遇事要沉得住气。此人三言两语没有证据,究竟谁在挑拨离间,你要自己去查。”
“国主。”谢询打断她,语气里藏了怒意,“还有一事,连我一个外人都感到心寒。你对外传郡主善妒、跋扈、好杀,不惜把云蝉姑娘的脸砸烂,是不是想着万一有一日她的家人真的寻到了她的尸体,便可以坐实了那些恶毒的传言。棠宁毕竟是你的女儿,何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高云蓁面向谢询,却并未没被激怒,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孤早已皈依佛门、不问俗事,你的这些指摘,孤也懒得辩驳,就让玄儿自己去查吧。来人,拿下。”
温玄依然死死攥住高云蓁的衣袖,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谢询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一直不愿去相信。
温玄还是回过头,对着谢询强装镇定:“楚大夫,说话要有凭证,无缘无故抹黑我母亲,我怎么相信你。”
谢询点了点头:“凭证,我自然有。”
所幸留有后手。
恰至此时,山下传来几阵马蹄嘶鸣,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进来,纳头便拜:“国主,有外男闯进来了!”
高云蓁起身一挥广袖,两侧侍卫持刀涌出,将外院团团护住。
天上寒风凄厉,海东青发出一阵厉声长鸣;而山下,萧靖初和二十来名定安军纵马闯入,一路奔上山路,围上来的仆从抵挡不住,被冲得四散乱逃——
眨眼功夫,定安军冲上山台,一字排开,如黑刃横卧,寒气逼人。
萧靖初已经卸了易容,露出干净利落的脸部线条和冷峭的眉眼,他在马上懒洋洋地笑着,向高云蓁行了一礼:“定安军问国主安好。”
“我渤海国与定安军素无瓜葛。”高云蓁拂开珠帘,缓步走出:“定安侯就算要见礼,也当见朝礼。你擅闯我寝宫内院不合礼数,不怕我向陛下参你吗?”
萧靖初手里挥着马鞭调笑道:“怎么能说素无瓜葛呢?这不是巴掌打到我们定安军脸上来了么?”
“你说什么?”高云蓁冷冷问道。
萧靖初跃下马来:“国主先别急着质问我。我是来接人的。”
高云蓁眼瞥了一眼谢询:“此人妖言惑众,这是在渤海国境内,孤还管不得?”
萧靖初拨开两侧雪亮的刀剑,淡定地往前走:“我们是应郡主之邀来看病的,怎么就不合礼数?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见解,就要动刀动枪的,这又算什么礼数?”
萧靖初风轻云淡地穿过持刀的护卫,走到谢询面前,单膝着地,颔首温声道:“老师,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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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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