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看世界的窗口,学习是打开世界的钥匙。
在余梦处理完所有细碎杂务之后,在准备做午饭之前。这个空当又是余梦做那几张卷子的时间。
当她搬个小马扎坐在一个木板钉的矮桌前趴着写卷子的时候,就想起这些。
从早上五点多起来,去挑草头,去摘菜,去做饭,以及到此时写作业,余梦感觉自己好像经历着几种不同的人生,不过,这些她早已习以为常。sinθ和cosθ此时又有了意义,尽管她偶尔也会怀疑,这些函数以后作用到底大不大,但是她最后想到,可能这些函数,计算的就是她从水田到少年宫的距离吧。
在农村,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呢。幸福的人都有相似的幸福,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在最美好的学生时代,对于一个想读书的人而言,最大的不幸就是不能读书。
在余梦家里,这种最大的不幸,就落到余梦的大姐和二姐头上。
大姐学习成绩极好,从小学到初中,总是年级第一。大姐英语也特别好,总是满分。
在余梦的记忆里,姐姐偶尔晚上会背一背李雷和韩梅梅的相关英语,但到余梦读初中的时候,英语课本上已经没有李雷和韩梅梅了,取而代之的是乔、约翰、凯瑟琳这类名字。
很多时候余梦想起大姐姐英语很好,可能由于课本上出现的都是李雷韩梅梅这类中国名字比较有代入感吧。
可惜的是,大姐姐初二年级毕业就辍学了,而二姐姐更惨,小学五年级之后就辍学了。
那一年,余梦读小学三年级,弟弟读小学二年级,姐弟四个都因为交不起学费被学校赶回了家。大姐因为学习成绩好,勉强混到初二毕业,余梦因为脸皮厚,被学校赶回来第二天跟没事的人一样继续去学校。
而二姐可能因为羞耻心重,就直接辍学了,弟弟直接在家放牛……
可能因为二姐的成绩不怎么好,每门考试都在及格的水平,余梦想起二姐没读书,也就没有那么多遗憾。可后来二姐几乎和家里断绝往来,再后来哭诉说她是家里最没文化的一个的时候,余梦才想起来,二姐就算成绩再怎么不好她也有想读书的心。而父母供不起她读书,或者说理所当然的让她拿楼,她心底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呢。
大姐姐尚且上了两年初中,英语又极好,哪怕是初中英语,都能看懂一些基本的英语文章,听懂英语歌曲,知道Holle,think you ,i'm fine ,and you 这些简单的英语对话,知道“李雷和韩梅梅”这样铭刻在青春里的名字。
二姐姐连26个英语字母都不会,所有的英语对话、英语歌曲,在二姐姐的耳朵里可就是囫囵的天书,所有的英语文章在二姐姐眼里就是奇形怪状毫无意义的符号。至于说“李雷和韩梅梅”,如果大姐和二姐说起这个名字,二姐宁愿觉得这两个人是大姐的同学,也不会联想到那是英语书上的两个名字吧。
大姐姐在余梦刚刚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那时候,大姐姐还不满18岁。
余梦清晰地记得,那也是一个扯花生的初秋,老庙地那里的一斗六里种的花生,母亲花了300块钱的巨资拖熟人带大姐去了南方的挨着海的一个城市。
当大姐姐第一次打电话到村书记家,村书记的老婆到几里外的老庙地喊妈妈回去接电话,妈妈在丢下手中的花生,飞一般的跑回去。余梦也丢下花生,跟着跑回去。
姐姐再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音已经哭得嘶哑,妈妈也哭,余梦也跟着哭。
南方海边的城市到底在哪里?没人知道,只知道大姐姐坐汽车过去坐了二十多个小时,就一个破包包装了一些衣服。三百块钱已经是那时候的家底了。
但是为了能让姐姐出去打工以产生更多的收入,父母在这个决策上就像决定买一头牛一样,是不得不为之的事。
离家一千多公里对于从前走过最远的路是去三姑妈家拜年的大姐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余梦不知道,只记得电话那头的大姐说了自己在工厂里,一天上12个小时的班,一个月有260块钱的工资。
这次电话依旧是在余梦的哭声中停止的,因为大姐要去上夜班。
打电话虽然沟通直接,但每次接电话要1块钱,大姐打电话也贵,于是大姐就往家里写信,余梦就经常负责回信。
再后来,大姐打电话的时候不怎么哭了,再后来,打电话也说些南方的趣事,如车间里怎么样啊,车间的惊险啊,如伙食怎么样啊,如入关还要检查身份证什么的呀……
最开始的哭声成了笑声。
大姐工资260块钱一个月的时候,她每个月会想方设法攒200,等攒够1000块钱的时候,她就寄回家。有时候攒了500,算是个半整数,她也及时寄回家,生怕家里没钱用。
等余梦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余梦的二姐姐也去南方了,去了大姐所在的工厂。
大概是因为大姐在南方,有个接应,二姐不是孤身一人,她打电话的时候,除了声音有点沙哑,并没多大情绪波动。
但二姐有一点就是,她从不寄钱回家。她说,家里爸爸妈妈那个年代都读了初中的,她这个年代大家都要读个初中的时候,她连小学都没毕业。家里没为她花钱,也别想要她手里的钱。
所以,二姐会花一个月的工资买三洋,花两个月的工资买MP4,花三个月的工资买手机,花半年的工资买相机,买一箱子一箱子的杂乱小说,也不会管家里怎么样。
父母其实除了重男轻女,真没有其他的缺点。以至于二姐哪怕从不向家里寄钱,父母也不会说她。毕竟没读到书这一点,父母觉得确实愧对了二姐。
久而久之,余梦也不喜欢二姐。更喜欢顾家的大姐。
但是仔细想一想,大姐所有的顾家,都是建立在自我的彻底牺牲上,从不为自己考虑,从不买一个荤菜,从不买一件衣服,把能节约的哪怕一分钱,都要攒着寄回家来,那样,对大姐而言,也不公平啊……
甚至有时候,余梦觉得二姐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村里别家的孩子出去打工了都要染个头发啊,穿个吊带呀,身上挂个狗链子啊,这些二姐都没有。
更甚者,二姐好几次把她那宝贝似的相机往余梦手里塞,想她玩一玩,余梦都很嫌弃地推开,而二姐脸上是失望的神色。
二姐不远千里将她一箱子小说带回家,笑嘻嘻地给余梦说:“这些小说都给你看。”
余梦看一两眼那个小书的封面,就说:“我才不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呢。”二姐再度失望。
在余梦读九年级因为买不起56块钱的资料的时候,二姐花三个月的工资买了手机,余梦总觉得,二姐和家里所有人的思想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二姐只信奉一个道理:钱是自己挣的,自己想干啥干啥。
偶尔父亲说两句,二姐就说:“我辍学在家里免费干了三年的家务活,我还没问你们要工资呢……”
父亲再准备说两句,二姐就会说她没读书的事。
养不起孩子却冒着超生的罚款生了四个孩子的父母,当时大概也没想到以后养孩子会有这些那些的痛苦和纠结。
但事已至此,大家早已不去设想那根本不可能的可能了。
而当余梦写完所有语文卷子的时候,看到那些字音辨析想起没有读书的大姐和二姐的时候,其实,她们的人生又是该要去打工往家里寄钱的嘛?
不是,而是她所写下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张卷子,都是时空那头的大姐二姐还没来得及写下的文字,所学的,所知道的每一个概念,都是她们曾经无法想象,甚至以为顺其自然会知道的却没来得及知道的。余梦,她也只是踩着父母、大姐和二姐的肩膀在往前走而已……
可是,这些关乎人生的前途,我们普通人又该如何在乎,如何在意呢?
都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以及在恐惧和不安,在希冀和忐忑中摸索前行罢了。
有些事在某时某刻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某些平淡无奇的决定,总会在岁月里不经意沉淀成或喜或悲的遗憾。谁知道生命的轨迹在什么时候就悄然改变了呢?就像约翰和乔治终究替代了时空那头的李雷和韩梅梅,而李雷和韩梅梅也终究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一样,无人在意。
至于说改变大姐和二姐终生的在想读书的年级读不起书这样的大事,除了父母有愧,两个姐姐心中有不甘,余梦有遗憾以外,大家又能怎样呢,亦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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