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的随从阿元垂首在门外,大气不敢出一下。屋内的三个人见来人酒已醒了一半。
祯王爷蹙着眉头,目光饶有意味地落在了江流萤身上,随即命小厮速速把主子带回去好生伺候。一旁的宰相垂立在侧,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祯王是圣上的第四子,生母出身高贵,是诸皇子中唯一有封号的皇子,圣上对其给予厚望。而七王爷向来醉心诗书,闲云野鹤,因此祯王爷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祯王府素日和陆府无甚来往。宰相在朝中位高权重又依附祯王,私下里常常排挤同僚,以权谋私,如今对如日中天的陆将军更是虎视眈眈。
九公主出门后一直嚷嚷着扫兴,下回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一起喝酒。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雪,这阵子雪下得愈发紧了。江流萤探头看了看窗外,胡乱地穿了衣裳,兴冲冲地便要往外跑。江流萤是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激动又雀跃,也顾不上冷,恨不能在雪地里打几个滚。
冉竹拿着一件黑色绣金线的白狐皮里斗篷和雪帽并汤婆子追了出来,“小姐当心着凉。”
雪落纷纷,天地间一片模糊,不过数丈之遥便已看不清楚。江流萤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脸颊和鼻头冻得通红,却并无折返之意,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的小亭子处。
陆少爷一大早派人去请九王爷前来赏雪喝酒,自己反倒无故爽约了。
九王爷身着一件绣银线的月白色貂毛斗篷负手而立,寒风吹起他高高束起的长发,遗世而独立。江流萤想到了那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江流萤朗声吟道。
九王爷闻声缓缓转过身来,两人相视一笑。桌上炭火微红,正温着一壶酒。二人相对而坐,把酒言欢,看漫天的飘雪落下。
陆少爷打发小厮来请,说是得了极好的字画。
两个人并肩走在雪里,江流萤饶有兴致地听着脚踩在雪上的咯吱声,侧头悄悄打量着一旁的七王爷,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雪越下越紧,天地间仿佛只有雪里的两个人,江流萤此刻竟盼着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江流萤未曾留意脚下,脚一崴,身体猛地向前倾去,七王爷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揽住。江流萤惊魂未定,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登时羞得脸通红。九王爷目光闪动,慢慢松开了揽着江流萤的手。
陆将军近来虽加封了爵位,但实则是明升暗降,虽然威名在外,但地位已大是不如从前。
近日圣上再次问起了当年的一宗旧案。原来陆老太爷在多年前与西南蛮族交战时得到一封密报,上面写着内部有人与蛮族勾结。
陆老太爷一眼便看破是敌军的计谋,不料次日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圣上下旨即刻收兵,不许再战。陆老太爷虽然心生疑惑但最终还是下令撤了兵马,结果敌军敌军趁机突袭,损失了许多精锐兵马。
先帝雷霆大怒,下令问斩陆氏满门。在行刑前夕当今圣上呈上了那封假传的加急文书,陆家虽被平反,陆老太爷也官复原职,但假传文书的事却不了了之了。
这桩旧案如今又被人翻出,宰相更是添油加醋,上书陈列了陆大人之罪十数条,此事尚未有定论,圣上还未有所动。
陆夫人神色匆匆地在房里忙着为二小姐收拾打点行李。“你且去姨妈家逛逛,等过段日子娘再差人接你回来。”
陆二小姐一直追问,陆夫人不想说太多,只是搪塞。见实在拗不过二小姐,陆夫人只好说出了心中的担忧:“贵妃无故薨逝,自你父亲去岁回京就屡遭弹劾,近日来虽然升了官职,但我冷眼瞧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府里近来不太平,你还是先去姨妈家暂住一段时日吧。”
陆二小姐嗤笑道:“父亲和哥哥得圣上器重,陆府如今如日中天,朝中难免有起子人嫉妒,娘是不是多虑了。”
陆夫人轻叹一声,总觉得心下不安,这会子说话的功夫已打点全了行礼,怕委屈了二小姐,又将一些银钱细软塞进了行囊。
“哥哥和九公主婚期将至,能出什么事啊?”二小姐悠悠道。
陆夫人在门口环左看右看,关上门低声道:“你听娘的,先去姨妈家,过些时日你哥哥成亲时娘再派人接你回来。”
陆二小姐见拗不过陆夫人,便由她了。成日间在府里呆得真真是无趣极了。陆夫人常教导她大家闺秀当斯文优雅,万不能似三小姐般粗俗胡闹。如今出府便出府吧,陆二小姐也顾不上许多了,只催着陆夫人快些收拾。
天空阴沉沉的,偶尔传来几声鸦叫。
陆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大批的士兵如潮水般迅速将陆府团团围住。
为首的宰相身着朝服,几队面色冷峻的士兵身着铠甲,手持兵器,大踏步往正堂走来。
陆大人闻声,忙迎上前,拱手行礼。宰相瞥了他一眼,甩袖而去,径直往正堂里面走。陆大人一脸惊愕:“宰相亲临舍下,不知何为……”
宰相喝道:“我奉旨而来,前来传圣谕。”他转过身命左右把守好前后各个大门小门,看守好府里的上下人等。一众士兵四散开来,分散在府中各处,将陆府众人围住。府内众人惊慌失措地奔走,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宰相呈上人证物证,密函书信,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圣上以陆大人拥兵自重,私自扩充军队,里通卖国,意图谋反等多重罪名革职查办,并撤去了陆少爷与九公主的婚约。
抄家持续了数个时辰,陆府上下大小仆人俱被带上沉重的枷锁,在士兵的押送下一列一列缓缓走出府门。空荡荡的陆府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凄凉。
宰相得圣上传召,问及如何该处置陆将军,一旁坐着的还有祯王。祯王一言不发,宰相也清楚,圣上早已有决断,今日传召大概是想试探。
七王爷却一改往日之态,多次开口为陆家求情,一番言辞恳切,还搬出了薨逝的贵妃,圣上不为所动,并大加斥责。虽如此,可圣上到底没有下令满门抄斩,判了陆家人流放岭南。
“来看一看啊,快来买啊,这个精壮能干嘞…”见过卖牲口的,倒不大常见卖人的,叫卖声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的过路行人。
“这陆府昔日好生气派啊,到如今大厦倾颓,真是可悲可叹啊。”
“谁说不是呢,锦衣玉食的主子一朝沦为阶下囚,生死未卜,下人们被像牲口一样买卖,真是应了那句话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真可怜啊,堂堂大将军竟落得如此下场。”
“可怜什么啊,他们朱门酒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疼啊,他们再可怜能有我们这些牛马可怜?一个个丫鬟命还操心起人家那金尊玉贵的主子来了?”
牢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潮湿发霉的气息。江流萤蜷缩在牢房的一角,头发松散,原本华丽的袍子早已变得脏污不堪。
“如此费神多虑于身体无益,清者自清,反正该来的跑不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枫眠那日的话在耳畔响起,江流萤暗暗自嘲,如今是有柴也没法烧了。当日魂穿至此,占据了已死的陆三小姐的身体。原以为是陆三小姐没福,未曾想如今却要代替她承受这牢狱之灾,甚至还可能身首异处。当真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啊。
牢门“咯吱”一声缓缓打开。“韩大人,请务必快些,这要是惊动了宰相大人,小的们可就性命难保了。”
陆大人缓缓抬起头,竟是昔日的同僚好友韩大人。
韩大人昔日得陆大人提拔,一直兢兢业业。近日联合了昔日几位老友为陆大人上书,却遭到了圣上好一通斥责。圣上下令,再有为陆家求情者则一并同罪。
这里是关押死囚犯的地方,韩大人通了好些关系才进来。面前的陆大人面色憔悴潦倒,韩大人深吸一口气,“老太爷老夫人…仙去了……”
陆大人一脸悲恸,末了也只是叹气道:“早去早好,不必再受罪了。”
陆家为圣上尽忠,平定西北,安定边陲,本想着能得一个善终,却未曾想世事无常,站得越高却跌得越重。可见古人说得好,‘登高必跌重,盛极必衰临’。”
韩大人叹了口气,“圣上下旨流放,陆兄也算捡回一条命,不过闻听岭南环境恶劣,还望陆兄多多保重啊。”韩大人顿了顿:“对了,听闻七王爷先前为陆兄上书求情,被圣上斥责心怀不轨,被罚去西海沿子,如今已经离开京城了。”
陆大人叹了口气,“多谢王爷大义,只是木已成舟。若韩兄再见到王爷,务必替我转达感激之情。”
韩大人犹疑片刻,压低了声音:“听闻宰相已买通了杀手要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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