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就这么闯进来,永熙帝眉头微蹙,轻斥道:“怎么还这么莽撞?”
出口虽是斥责的话,他的眼神却并没有很严厉。
可见永熙帝是真的很宠爱这个长子了,是因为爱屋及乌吗?楚晗想。
父子二人私下相处颇有些像寻常百姓家,然而现在大殿里还有外人在,赵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皇帝挥手示意他起来,随口问道:“你不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又跑到朕这里做什么?”
太子站起身,笑道:“父皇,儿臣今日翻找典籍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篇经论。儿臣读着感觉颇有道理,只是这篇经论没有收录到正规典籍中,它的作者是谁也已经不可考,儿臣便想拿来给父皇过目,请父皇帮儿臣看看这篇文是否算上乘。”
书案后的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叹道:“放下吧,朕批完奏章会看的。”
这个儿子从小便喜欢缠着他,其他皇子公主对他虽然也有些许的父子之情,但大多数还是敬畏。
一旁的张公公在宫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又在皇帝身边侍奉了二十余年,很会看人脸色。
皇上一句话,一个眼神,他便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听到皇帝开口,他立刻上前从太子手里接过那本典籍,将其放在皇帝书案角落处。
赵恪看了楚晗一眼,他没有楚晗那样的才华,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开口道:“父皇,那儿臣便告退了。”
皇帝对他颔首。
“慢着!”
赵恪刚转过身欲离开,便听皇帝突然叫住他。
他疑惑地问道:“父皇还有什么要叮嘱儿臣的吗?”
“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需要明白一个道理,”永熙帝看着面前已经与他一般高的儿子,缓缓说出了下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大周人才济济,与其终日纸上谈兵,倒不如多与他人探讨交流一番。”
“是,儿臣记下了。”
在二人说话的过程中,楚晗只安静站在一旁,等太子离开后,皇帝才偏过头看着他:“楚爱卿自小便盛名加身,你看看朕这个儿子如何?”
“太子殿下性情温和,对待下人与各位官员都是平易近人,将来必能爱民如子。”
赵恪不是那种雄才伟略的人,当然也不算那种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他只是平庸。
但该打的仗他替赵恪打了,该收复的故土他也已经收回来了,大周正在稳步步入正轨。
平庸一些没有关系,永熙帝还是有信心替长子安排好一切的,只要赵恪将来不胡作非为,再加上朝中他安排的极为大臣辅佐,足以保障大周基业数十年不倒。
“朕知道你才华出众,但千里马也需遇到伯乐才能发挥他最大的才能。”
楚晗微微垂眸:“臣明白,为人臣者,为君主分忧,实乃职责所在。”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笑道:“朕记得你比楚源要小个几岁,应是与太子差不多大。”
“回陛下,臣确是今年弱冠。”
永熙帝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当年楚晗随定北侯入宫之时,他路过御花园恰好看见楚晗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目光落在面前的湖水里,背影瘦削单薄。
那时,他便觉得这个孩子与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样。那双眼睛虽然清澈,却并无纯真,似乎总有许多事埋藏在心底。
但是,楚晗却非常聪明,永熙帝的子嗣并不多,他也不是喜欢流连后宫的帝王,当然就不怎么与孩子接触,唯一带在身边照拂的就只有一个赵恪。
他不清楚别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只是在心里想,大概少年老成的孩子都是像楚晗这般模样吧。
永熙帝不由得声音柔和了许多,像是唠家常那般问道:“你父亲近来如何?说起来,朕与他已经许久没有私下畅谈了。朕还记得当年若不是他日夜不停地押送粮草,怕是就要有无数将士冻饿而死了,他可是立了大功。”
说着,皇帝又叹了一口气:“还有叶征……,当年威震四方的将军,竟然不幸死于流寇之手,着实可惜。”
张公公适时开口劝慰道:“陛下可要保重龙体,不可忧思过度。世事无常,叶将军的死的确是大周的损失,可是奴才听说,叶征将军尚有一女留存世间,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闻言,皇帝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宫宴,问道:“就是那个一直跟在叶启身后的小姑娘?”
“回陛下,正是。”张公公回道。
楚晗也紧接着道:“承蒙陛下挂念,家父很好。”
永熙帝今日心情不错,比往日说的话要多一些:“很好?可是近些时日,贵妃经常向朕抱怨,自己的妹妹都不怎么来宫里探望她了,若是再不来,她可就要亲自去定远侯府了。朕还以为定北侯身体抱恙,徐氏在府中照料他呢。”
没想到皇上也会有开玩笑的时候,楚晗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张公公知道当皇帝用这种略带调侃的语气说话时,就代表着他的心情很好,于是张公公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回道:“陛下有所不知,上回定远侯夫人去张大人府中参观婚礼,自那天以后,就经常托媒人物色哪家的小姐品性好,可能也是想为晚辈的终身大事做打算。”
皇帝看着楚晗的神色,顿时了然。
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更何况楚晗长得确实讨小姑娘喜欢。
“爱卿可有钟意的女子?”
楚晗脸色微微有些红。
永熙帝有些惊讶:“还真有?不知是哪家小姐竟能得你如此青眼?”
“回陛下,是顺天府尹家的叶四小姐。”
皇帝刚想问问这位“叶四小姐究竟是谁”,便听张公公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哎哟,这不是巧了?陛下,这位叶四小姐正是叶征将军的亲生女儿,也就是叶启大人的侄女。”
皇上对叶长伊印象不深,也不了解这个姑娘的性格,只是觉得能被楚晗这种眼光极高的大才子看上,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世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对已故皇后情义甚笃,而永熙帝也对这等美事喜闻乐见,再加上他本就对楚晗印象很好,于是他当即道:“既然你二人有情有义,朕就成全了这桩好事吧。”
说完,永熙帝提笔写下几行字,他将圣旨递给张公公:“找人去定远侯府和叶府宣旨吧。”
楚晗后退一步,弯腰行礼:“谢陛下成全,臣领旨。”
今日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永熙帝算是确认了楚晗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嗯”了一声,道:“你先退下吧,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莫要委屈了人家姑娘。”
“是。”
……
楚晗向着宫门口行去,步伐不快不慢,他身后还跟着奉命带他出宫的张公公。
张公公微微落后他一步,小声说:“奴才就先恭祝楚大人得偿所愿了。”
“多谢张公公从旁协助,否则,此事必定不可能如此顺利。”
当年张公公不慎说错话,惹得当时的太后娘娘大发雷霆,险些就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这一幕恰好被楚晗看到。
他当时虽然年纪小,看着也十分内向,却意外地劝住了太后,那些刁难都被他四两拨千斤似地挡了回去。
即便如今太后早已逝世,张公公依旧记得当日的恩情。
所以,当楚晗辗转告知他消息时,他同意帮忙了。
让二人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在下朝后居然将楚晗单独留了下来,又正好撞见太子,勾起了陛下的夫子之情,以及对结发妻子的思念,一切都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
张公公静默了一会,才说道:“楚大人,奴才终究是陛下的人,也只会听命于陛下,今日就算是还了您的恩情,以后……”
到底是自己曾经的恩人,在这皇宫里多的是尔虞我诈,若是让他给别人使绊子,他能做得很好。可是面对恩人,拒绝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还好楚晗并没有让他为难很久:“这次多谢张公公,日后你不再欠我什么了。”
定远侯府。
楚为早就下早朝了,楚晗却一直没有回来,楚琳一直缠着定远侯,这才得知楚晗被皇上留在宫中了,她担心楚晗会出事,一直在门口等着。
她焦急地走来走去,视线一转,只见楚晗一身浅绯色官服,从远处向着侯府走来。
楚琳顿时喜上眉梢,她本想快步迎上去。
谁知,她却突然发现了楚晗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身材并不魁梧,身高比楚晗略矮。
方才,她情绪激动之下,一时没有发现此人。现在仔细看去,她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吗?!
顾不得思考太多,她立刻转身回府,冲到主院:“娘!娘!张公公来了!”
楚为坐在桌旁看书,徐烟坐在丈夫对面翻看账册,看到楚琳这幅惊慌失措,毫无半点名门贵女形象的样子,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大声叫喊,也不要乱跑,有事不会好好说吗?!”
“不是,不是!”楚琳摇摇头,“娘,是张公公来了!您说会不会是二哥犯了什么事吧?”
定远侯夫妇乍一听见“张公公”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听了楚琳的后半句话,二人才反应过来,立即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站了起来。
楚为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男人,好歹见过大场面了,看上去比妻子和女儿要镇定得多。
他安慰道:“先别慌,未必就是坏事,楚晗那孩子我还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等胡来的人,那孩子从小就一直很有分寸……”
徐烟双手板着楚琳的肩膀,焦急问道:“你方才看见他们到哪里了?”
她问得太快太急,声音又大,以至于都有些破音了。
楚琳肩膀被她捏得生疼,却不敢吭声也不敢耽误,只能磕磕巴巴道:“已经快……”
“定远侯赶紧带人出来接旨吧——”
侯府门外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楚琳未说完的话,这个声音又尖又细,确是张公公无疑。
屋里三人皆是一脸紧张,外面又传来催促的声音,定远侯叹道:“先出去吧。”
就连隔壁院的楚源都听到动静了,定远侯带着家人和一帮下人跪下来,他中途还抬头看了一眼楚晗。
只见楚晗面色平静,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楚晗几乎都是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单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定北侯忐忑地跪着,准备聆听圣旨。
楚晗上前几步,跪在徐烟旁边。
张公公随即展开圣旨,朗声念了起来。
在场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等听完圣旨的内容,除了楚晗和张公公,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满脸震惊与迷茫。
楚琳:“……”
她突然有些后悔告诉叶长伊这件事,她的确是希望叶长伊能阻止这场亲事,可是她不知道叶长伊的解决办法是自己嫁给楚晗啊!
她不知道叶长伊是如何说服皇上赐婚的。
“三……三天?”徐烟颤颤巍巍地问道,“三天后是不是太着急了?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说完,她又猛地反应过来,重点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皇上为什么要把叶长伊赐婚给楚晗!
楚为代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张公公,陛下究竟是为什么要指定这门亲事?”
张公公笑了一声:“定远侯,皇上这么做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你我就不要妄图揣测圣意了。三天后可是成亲的黄道吉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有一个这么好的日子,那就抓紧把喜事办了吧,以免夜长梦多。也免了定远侯夫人劳心费神地去找媒人说亲。”
他视线一扫,将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接着说道:“对了,定远侯夫人,近日听说贵妃娘娘一直念叨你不去宫中看望她,都知道您是为了晚辈们的婚事操心,没时间也能理解。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偶尔也不用那么着急,您说是不是?”
徐烟:“……”
她已经完全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扯到她嫡姐?
张公公将手中的圣旨卷起来:“既然没问题,那就赶紧接旨吧,咱家还要去叶府宣旨,然后好回宫向皇上复命。”
见众人还有些云里雾里,张公公看向楚晗:“楚大人,您来接旨吧。”
楚晗双手接过圣旨,待到张公公走远后,他才站起身。
此时,他侧着身面对众人,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两手垂在身侧,右手拿着圣旨。
徐烟扶着楚为的胳膊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定远侯府一干人等心情都格外复杂,一时又是开心又是震惊。
原先以为是楚晗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皇上,他们定远侯府要遭殃了。
结果皇上没有惩罚他们,而是赐下一场如此突然的亲事。
众人只觉得一口气要松不松地卡在心口处,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在距离侯府不远处的叶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叶启方才下早朝,正在府中和自己的夫人说说话,逗逗鸟,结果还没悠闲多久,圣旨便到了。
叶大人无奈只能领着一大家子出府接旨,他跪下的时候还在疑惑,不是才上完早朝吗?皇上这下的是什么圣旨?
临出宫的时候,有专门誊写诏令的大人又誊写了一份圣旨,如今这第二份是时候交给叶府了。
与定远侯府一样,叶府人的神色都有些迷茫,这道圣旨居然和叶长伊有关?
叶长伊最先反应过来,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昨日晚上她才和楚晗谈好,本以为会遇到阻挠。
可现在看来,她完全不用担心,楚晗有能力安排好一切,她就安安心心地等着他上门求亲。
没想到我未婚夫的动作这么迅速,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口,叶长伊低着头,一边笑一边想。
“叶小姐?不若便由您来接旨?方才定远侯府的那道圣旨就是楚大人接的。”
说着,张公公便走到她面前,将圣旨往她这边递了递。
叶长伊喜滋滋地接了圣旨:“多谢张公公。”
“您不用谢我,”张公公在她身边轻声说,“您真正应该谢的是楚大人。”
叶启站起身,轻咳一声:“张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
“叶大人有什么问题就抓紧问吧,咱家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犹豫了一会,叶启还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敢问张公公,陛下何故赐婚?”
这次轮到张公公不解了:“叶大人难道不知吗?楚大人心悦叶四小姐,故而想方设法从陛下那里求了一道赐婚圣旨,咱家还以为他早就提前告知您了,况且依咱家看,叶四小姐也是钟意楚大人的,你们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叶启:“?”
不是,谁心悦谁?
他一直以为自家侄女是单相思来着,还真没看出来楚晗有哪里喜欢长伊。
若是真有,那楚晗藏得可真是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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