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旬日,杭京的春末夏初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街巷间,垂柳依依。槐树嫩绿的叶子层层叠叠,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槐花,洁白幽香。
往来百姓惊讶地发现,城门身着黑甲的士卒们骤然增多。
“将尔等身份、籍贯、行程一一道来,务必句句属实!”
士兵俱神情肃穆,顶戴盔甲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峻的光。他们手中长枪直指天空,宣告城池正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再迟钝的百姓,也深切感受到了局势的紧张与严峻。似乎有一场未知的风云变幻,即将在这片土地展开。
“不查出京的人,只严查进京的人。”民间窃窃私语声不断,“听说修筑河堤根本没用,清野州城都被淹了。”
“是怕逃荒难民南下,冲撞京城的贵人吧。”有人一语道明。
桂记卤味店今日营业。
客官们络绎不绝地涌来,刚空出的位置,瞬间又被新的客官填补。
桂枝儿发觉马尾辫女孩对面食颇有兴趣,准备教她制作一款简单的春日槐花饼。
两人用指尖轻轻掐根部,去除采撷槐花的梗。
时而遇到几根纠缠在一起的小枝叶,也不急不躁,耐心地逐一梳理开。
随着动作不断重复,槐花愈发纯净,片片花瓣紧密相拥,在阳光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洗干净,要沥干水分。”桂枝儿耐心指导,“然后我们用鸡蛋和面。”
“好嘞。”马尾辫女孩神情专注,边看边学。
灶台上搁着一只粗陶碗,女孩取一枚圆润小巧的鸡蛋,在碗沿轻轻一叩。随着“咔哒”一声脆响,蛋壳绽裂,金黄色的蛋液便缓缓倾入碗中。
她再用木勺舀起竹箩中的面粉,纷扬而下。
竹筷在碗中搅拌穿梭,发出 “笃笃” 轻响,面粉与蛋液相互交织。
撒入槐花后,麦香与蛋香瞬间逊色不少,槐花的香气馥郁中不失清新,宛如山间清泉与花蜜交融。
“灶台烧小火,少少油。”桂枝儿满意地点头,“一勺一个摊成小饼,慢慢煎即可。”
厚薄均匀的槐花饼,在温热油的温柔包裹下,发生蜕变。
饼的边缘率先泛起一圈金黄,迅速向中心蔓延,闪耀着诱人光泽。
在金黄中,偶尔还点缀着几处焦斑。
它并非是焦糊的黑色,而是浓郁的深褐色,为槐花饼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风味与魅力。
“出锅!”桂枝儿赞许地笑了。
后厨一片祥和,包厢里却起了冲突。
八仙桌上,盛菜的碟子被舔舐得锃亮,莫说肉块,便是一星半点的菜汁也寻不见踪迹。
原本摆放烤鸭的盘中,仅剩下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泛着油光。
这间包厢的客官身着绫罗锦缎,打眼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中年男子面部线条凌厉,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严苛,女子下巴上扬,看上去亦是盛气凌人。
“客官,您这一桌需收十两银子。”豆芽菜少年为难地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陌生纸钞。
钞票上部横印 “大梁承朔宝钞” 六字。
中间印有横列的银两图案,标注金额。下印 “与铜钱互通使用,诸路通行” 以及 “伪造者斩” 字样。
宝钞盖官印防伪,四周饰以龙纹及海水图案。
“承朔宝钞乃是圣上发行,你们区区小店,胆敢违抗圣旨?”大理寺正裴辰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就是,吾父乃大理寺正,难道会骗你不成?”吃饱喝足的裴家小儿满面红光,轻轻拍着圆滚滚的肚皮。
科考彻底结束,他总算能享受一番了。
豆芽菜少年在威逼下局促不安,眼神慌乱。
但他实在不知所措。
见过书生们用铜板拼凑结账的,见过富商甩出黄金需要找零的,也见过南北钱庄的银票。
就是没见过这什么“承朔宝钞”。
不怪底层百姓不知情。
此次变钞政策来得仓促,针对国库入不敷出的境况,当今天子拍板——大发货币缓解困局。
连夜赶制的新型纸币,被用于发放官员俸禄、酬付河工粮饷。
“十两银子就变成一张纸,能好使吗?”刚拿到饷银的大理寺正,夜晚躲在被窝里嘀嘀咕咕。
更深漏断,烛火摇曳。
“夫君,咱们小宝不是吵着要去新开的桂记卤味店尝鲜吗?”榻上衾被之下,妇人侧身而卧,语气尖酸刻薄,“刚好……”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宝钞说不定何时就会变为一团废纸,还是金银珠宝留在自己的手里踏实。
于是便出现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幸蒙大人莅临敝店,蓬荜生辉。”听到争论的桂枝儿推开包厢门,动作优雅端庄地行了一个福礼。
她身姿轻盈,乌发如瀑,柔顺地垂在香肩两侧。
一袭月白色的罗裙,似有暗香盈袖,几缕槐花别在发梢,更映衬出面庞的白皙。
“观大人今日雅兴盎然,缘何未赴朝会?”桂枝儿笑容明媚地问道。
大理寺正裴辰冷哼一声。
这小娘子讲话软中带刺。大理寺正的名头听起来威风,实则若不涉及汇报大案要案,还轮不到他上金銮殿参加早朝。
但裴家小儿不如其父,听不懂弦外之音。
他见桂枝儿袅袅娉婷,宛如仙子下凡,只顾直勾勾地盯着。
“久闻小娘子庖厨之艺甚佳,今日一见,果真是貌若天仙啊! ”裴家小儿双眼被肥肉挤得狭长。
目光肆意游走,难掩其中透出的那股贪婪之色。
待明日春闱大榜公布,他成了进士,便纳她入府做个小妾。
“咳,不要不识抬举,速了此账,休得延误。”大理寺正裴辰见到小儿痴态,恨铁不成钢。
桂枝儿挑了挑眉,眼神落在这承朔宝钞上。
连年军费供应短缺,国库的银子都不知道花哪儿去了。
新帝登基以来,大梁多灾多难,从瘟疫到水患,如今恐怕真是黔驴技穷。
“变钞”本质还是苦一苦百姓。
通货膨胀带来的后果必然是自取灭亡!
未等桂枝儿想出理由推辞,前堂又是一阵喧闹。
数十名书生模样的青年人鱼贯而入,他们身着长衫,头戴方巾。他们有的面露怀疑,有的神情激愤。
“李兄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椅挪动之声响起。
“保准可靠,从翰林院到各大文社,已经传遍了。”扬安学子李觅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他深呼吸,似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汹涌情绪。
“本次科考的主考官——内阁卢大学士,为了揭发舞弊案,在早朝死谏。”李觅不自觉放大了声音,“一头撞在金銮殿的立柱上。”
“嚯!”前来卤味店聚餐的学子们一片哗然。
低语声交织一片。
“你说什么?谁允许你在这里颠倒黑白!”大理寺正裴辰听闻此言,浑身一震,大踏步走上前。
他眼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爵爷不是保证万无一失吗,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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