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女不觉可惜。”凤凌微微抬起头,“父亲养育我多年,我久病初愈,现在正是报恩之时,晚几年再嫁也不迟。”
“你倒是有些孝心。”皇帝垂眸,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所以,你帮助那些贫民,都是为了你父亲?”
凤凌缓缓道:“不尽然,臣女帮助他们,除了替父亲分忧外,也确实想要帮助他们。”
皇帝忽地停下手中动作,身子微微向前倾:“朕有一问,你与那些贫民素昧平生,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为何要相助?”
凤凌不可置信地仰头,与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对视。这时,她才看清皇帝的样貌,他约莫五十来岁,两鬓略染银霜,眉宇间刻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明黄色的长袍上拘有一条五爪金龙。
她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这一路走来,沿途的居民大多安居乐业。她还以为,当今圣上还算是个明君,怎料他竟如此发问。
她压下心底的疑问,再次垂下视线,盯着身前的玉阶道:“陛下,臣女斗胆一问,在您的眼里,贫民只是交纳赋税的对象?他们的生死您从不在意?”
侧边一名蓄有花白胡须的老者呵斥:“大胆!谁给你的胆子质问陛下。”
凤凌扭头朝他望去:“这位大人,我只是实话实说,何来质问?难道你觉得贫民无关紧要?”
殿内无风,花白的胡须却在老者腮边轻轻颤动,他刚想上前一步,却听皇帝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让她说下去。”
凤凌不卑不亢朝皇帝道:“臣女并无质问陛下之意。只是陛下方才所言让臣女倍感疑惑,您说我与北越城的一众贫民毫不相关,这点我不认同。臣女每日所食之米,皆是贫民所种,府里的丫鬟小厮,他们很多都是贫民的孩子,就连城墙上的守城军,他们一开始也是贫民。我既在北越城,又怎会与他们无关。”
皇帝但笑不语。
凤凌又道:“陛下可听闻君舟民水之说?”
皇帝道:“不曾。”
凤凌说道:“君舟民水,即是天子如同在水里行进的大舟,臣民似载舟之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旁边有一名官员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妇人之见。陛下,此女久居边陲之地,又能有何见识。”
皇帝抬手制止住该名官员,眼中浮现几分趣味:“这么说,你还懂治国之道?”
凤凌答道:“臣女不知,只是略抒己见。陛下若善待臣民,必得千秋。”
“哈哈哈,说的不错。”皇帝笑道,“若你有意留下,朕可以给你个女官当当。”
此言一出,大殿哗然。
凤凌抬高声音道:“陛下,臣女才疏学浅,且胸无大志,难当重任。”
皇帝道:“没想到,凤渊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你既无心做官,朕也不强留你,你救助贫民有功,便赏你今春新进的洞庭碧螺春。”
凤凌行礼谢恩:“臣女谢陛下赏赐。愿陛下寿与天齐,永葆康健。”
早朝也就此结束,官员们整齐地朝皇帝行叩拜礼,而后踏出殿门。
方出殿门,一个身着玄袍的青年凑到她前面,他头戴玉冠,模样也生得端正。只听他开口道:“凤小姐,本王方才在殿上瞧见小姐语出不凡,有些仰慕,不知小姐可否赏脸与本王小叙?”
凤凌一愣,问道:“你是皇子?”
玄袍青年眼中浮现吃惊之色,也不知是假意还真心。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衣饰,疑惑道:“凤小姐,你是如何知晓本王是皇子的?”
凤凌有些僵硬地抿着嘴角,少顷后道:“你看着与陛下极为相似。”
她看着眼前这皇子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脸,心中不免困惑,难道他和原身一样也是个傻子?
于是,她赶忙谢绝道:“皇子殿下,您客气了,我不值得您仰慕,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不是她瞧不起这皇子,实在是她确实不知如何与傻子打交道。
那皇子咳嗽两声后道:“凤小姐,其实本王是瞧见你方才竟把吴太傅给噎了一下,觉得由衷佩服。”
凤凌道:“吴太傅是?”
皇子在下巴比划着捋胡须的动作。
凤凌顿时明白他所说的吴太傅是谁,原来是那个蓄有花白胡须的老者。
那皇子又道:“本王是父皇第二子,前年被封为怀王。”
凤凌客套道:“原来是怀王殿下,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罢,凤凌转身就走,但却再次被怀王拦下。
怀王道:“凤小姐,你是不知本王被那老头为难了多少回,今日看他的脸比苦瓜还皱,着实痛快!要不这样,午时将至,小姐可否赏脸去本王府上吃个便饭?”
凤凌干笑,推辞道:“不必不必,我和朋友有约。”
怀王想了想,又道:“莫不是凤小姐觉得入府里吃饭不妥,本王知道城东有一处别致的茶肆。”
凤凌望着怀王那副真诚的模样,似乎并无恶意。她沉声道:“那我先谢过怀王殿下了。不过,我的护卫在宫门口等我,带回行至宫门时要与他们说明。”
怀王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除宫内贵人外,其余臣子一般是不能坐轿的。至于怀王,他一路上与凤凌谈天说地,后边的轿夫亦步亦趋。
金銮殿离宫门有段距离,好一会儿,她才远远看见她的两个侍卫正在宫墙外向里张望。她加快脚步上前,叮嘱他们先行回客栈。可两人不愿,执意要陪同。所幸怀王也欣然答应,还说顺带也请他们吃饭。
如此也好,这样更是无不妥之处。
搭上怀王府的马车,路上几乎毫无颠簸,大约过去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随着一声婉转的询问,以金线绣着花鸟纹样的车帘被从外面缓缓打开。
捏着车帘的手指纤细而洁白,待车帘彻底掀开后,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出现在凤凌面前。
这女子看着不比她年长几岁,眉宇间却掖着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圆滑。女子朱唇微启:“贵客临门,梵悦在此恭候多时。”
凤凌微怔,她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到访,何来恭候多时一说?
此时,怀王已自前一辆马车而下,他朝凤凌哈哈笑道:“凤小姐,你有所不知,我早已让快马先行一步。这里可是皇城第一茶肆,繁楼。若是晚来一步,无论身份如何都得等位。”
凤凌不明觉厉:“我这是沾了殿下的光”。
自称为梵悦的女子掩嘴笑道:“怀王殿下说笑了,您的四季轩我们可是一直为您留着。”
怀王打开手中的折扇道:“带路吧,今日早朝过久,本王饿了。”
梵悦应声,在前引路。
这繁楼临街而建,却翠竹环绕,清幽雅致。行走在林间小道,时不时拂来浅浅的花香。
据怀王所言,繁楼位于城东的繁华街道,他们走的是侧门,此门专为“特殊的宾客”而设。自正门进入繁楼的客人多安排在一楼的大厅或二楼的雅座。但从侧门进入的宾客多为权贵,通常会安排在临水而建的轩中。
说起这水,看起来是一潭不深不浅的小池,池水清澈,可见池中各色锦鲤。小池大体呈圆弧形,池的四面各有一处雅致的轩。她抬眼,精美的飞檐下明晃晃挂着“四季轩”的牌匾。
而这四季轩旁,又围有一圈花圃,花圃里层层叠叠种满芍药,颜色由深至浅、由浅至深,由玫红至浅粉、由月白至艳红。
“十日未至,这四季轩又换上了芍药。”怀王轻挥着手中扇,“丛丛竹木参差立墙前,窈窈芍药烂漫泄芬芳。”
凤凌凑近花圃的身形似被莫名的力量所定住,她有些汗颜:“殿下这是在作诗?”
怀王笑道:“没错,此情此景,情难自禁。”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自芍药上离开,转移至凤凌脸上:“听凤小姐在殿上所言,本王料想你也是有才情之人,何不赋诗一首?”
凤凌僵硬地摆手:“不必了吧,我其实并不会作诗。”
好端端的,不是要吃饭吗?作什么诗啊?
怀王声音一沉:“凤小姐这是看不起本王的诗?所以不愿与本王一同赋诗?”
凤凌笑了,人在无语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浅笑。
她也恰好想起了一句诗,于是将其念了出来:“春深百卉过芬芳,雕槛惟余芍药香。”[1]
怀王眼眸在霎时间睁大,脸上浮现惊喜之色:“好诗!好诗!”
他拨开自四季轩檐上垂落的珠帘,兴奋道:“水上轩榭,江南风清意飒爽。日下赏景,花明柳暗入心间。”
凤凌扭过头,手不自觉扶额:“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
阳光在池面洒下粼粼波光,游鱼大都潜于池底。
精致的嵌雕黄花梨木桌上摆满琉璃碗碟,其中多数菜肴已见底,映出星点日光。
“妙哉,妙哉。”怀王端坐于轩内的座椅上,拍手称赞,“凤小姐的诗实属妙极。”
凤凌努力保持微笑,这怀王是有什么作诗的怪癖吗。幸好她背诗时没偷懒,不然还真憋不出来。
她无奈道:“怀王殿下的诗才更是世所罕见,令我佩服。”
怀王闻言,眼睛透出一抹光来:“宫里所谓的博士和宫外的那些什么居士都不能欣赏我的文采,他们竟还说本王作的诗毫无深意,全是华丽辞藻堆砌。尤其是那个吴太傅,仗着是两朝元老,处处与我做对!”
怀王激动不已,眼眶竟生出几条红血丝来,他为凤凌倒了一杯茶,道:“还是凤小姐懂我,人生得遇一知己,足矣。”
只不过随意给他念上几句诗,怎还成知己了?这里的人都这么随便的吗?
凤凌道:“我只是小小北越城城主的女儿,如今奉召入皇城,或许过几日后就会离开。”
怀王言语恳切:“凤小姐,本王是真心想与你结交,共同吟诗作对,望你答应。”
凤凌饮下杯中茶,笑道:“好,往后若有空闲,定来与殿下吟诗。”
她很好地掩盖内心的真实情绪,答应他又能如何,反正她在皇城并不会久留,过段时日便会离开。难不成他还能追去北越城不成。
暮色渐临,凤凌方至客栈。
才下马车,蹲在客栈门旁的一名少年如炮弹般扑向她,却又在她身前猛地停下。
“姐姐,你知道你走了有多久吗?”少年泪眼汪汪,睫毛微颤,脸白得像易碎的瓷器,“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少年好似害怕被遗弃的小狗,一双爪子隔着衣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凤凌想起此前少年蹲守在她门前的模样,他也像如今般无助又易碎。
说起来,七郎举世无亲,自半年前父亲发话允他留在府内帮忙,可对于他是个什么身份,并未有人明说。大家也只把他当成府内的寻常小厮或帮工。
虽然,她待七郎如亲弟,但七郎却不知。难道七郎一直认为她把他当做寻常小厮吗?所以才总是那么害怕?
她不由得反思,是自己没给足他安全感吗?
如此,她不如在这次回家后与父亲姨娘禀明,收七郎作义弟。毕竟,她对七郎这孩子还是极为满意的。
想明白后,她灼灼地望向七郎,语气里带着询问的意味:“七郎,我收你作义弟如何?”
此章引用两句诗句:
[1]宋代王仲修《宫词》。
[2]唐代白居易《忆江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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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皇子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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