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归位,草木化生,凡草木化生之地,皆可起阵。
星斗移位,方凌的四肢百骸被无形的线穿透、束缚、拉紧、牵扯,神魂死死钉入体内,出窍不得。
他极端厌恶被束缚掌控,却享受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
这种人,约莫是刀没落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罢。
方凌能感受到脾脏被肋骨刺穿,缓而沉的疼痛蔓延全身,轻微的腥气自肺部升上口鼻,与泥土味对冲,疼痛变得迟缓,脑子发懵,一时分不清是身否在梦中。
喘两口气,手肘慢慢挪动、回缩,手在疼痛作用下颤抖,只能颤颤巍巍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往后一偏,打了半个不甚利索的滚儿,重重翻了个身。
五脏六腑又一震,伤上加伤。
仰头望天,七窍流血,方凌此刻平静地让人害怕。
清风本就不是好相与的,对待不仁不义之人更不会手下留情,方凌抱着必死的决心和隐秘的侥幸撬墙角,用命赌清风羽化。
方凌曾是个狡猾的赌徒,极擅权衡利弊,杀妻证道是目前为止赢得最漂亮的一次,往后的日子依旧顺风顺水。
所以他在漫长岁月中不自觉地生出傲慢。
在他的设想中,赢了,白得一徒弟,能做实验;输了,被打一顿,最多吐点血。
显而易见,赌输了。
可他没想到要付出的代价竟这样惨重!
天底下的修者们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技不如人,自认倒霉。
法阵开动,如磨盘一般压榨研磨阵中人,势必要将其神魂碾碎。
如此酷刑,比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方凌喉咙挤出“嗬嗬”的声音,伴随内脏碎块流出,脸上肌肉抽动。
他忽然想到年幼是先生教授过的:“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1)”
他年幼也曾思考过天地怎样初成,日月怎样轮转……如今,只剩下对成仙的执念。
方凌偏执地认为只要成了仙,就能复活曾经的爱人,回溯到过去……总而言之,一切后悔的、做错的,都能在成仙后弥补。
方凌或许天性虚荣、残忍、无情、不仁不义,是披着人皮的恶鬼,用累累白骨填充起温润儒雅的画皮。
只一点,他的向道之心从未改过,他在质疑人世间的“道”。
“磨盘”继续转动,神魂被一点一点拖拽进去研磨,方凌无力感受疼痛。
只剩脑子一片空白,呆滞麻木,神魂出窍一般冷眼看自己被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好像回到百年前那座徽州小院。
黑瓦白墙,晦暗深邃的院子只余四角的光,老夫妻如灵牌石碑静坐门口,死气沉沉。
年轻女人每年攒下一枚珠子,等待出门做生意的丈夫归家。
夜半风起,月上中天,方凌不自觉地动动手指,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忽地,一只雪白的手伸入阵中,将他的仅剩的神魂拈起一缕,状似拈花,方凌眼珠子缓慢转动,能看到她一点衣角。
神魂被一丝一缕勾出体外,勾出的残魂塞进一个琉璃罐,躯壳依旧鲜活。
方凌脱离痛苦,余韵不曾消散,脑子还是懵懂的。
却见海棠夫人踱步到方凌半死不活的□□面前,俯身上下查勘一番,发现五气散尽、三花已消。
海棠夫人蹲下身,手指状似嫌弃地抬起方凌的脸,低声自语道:“华儿,你看这具躯壳怎样?”
说罢,又对方凌道:“你这副恶心皮囊让我的华儿暂且栖身,也就这点用处了。”
海棠夫人脸上变了个表情,俯身仔仔细细探查一番,幽幽道:“这具躯壳已死,生命体征不过是障眼法,他怕是用了旁门左道才维持现状。
我附不了身,唉,怨不得我们探不到他踪迹。”
海棠夫人换回表情,起身吐出口浊气,眼睫垂下,凶毒之意更盛,温声细语感叹道:“真是废物啊,可惜了我的华儿,我们等你这样久,却等到一滩烂肉!”
言罢,巧劲轻叩太阳穴,助方凌“一步登天”,一把火将尸体烧成灰,滋润草木山川。
琉璃罐中残魂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相里诵棠不给他质问的机会,随手弹出一点火太阳真火。
残魂随风散尽。
一代剑仙就此陨落,世事无常,分明报应。
——————
元明今日事多且急,正心烦意乱。
海棠夫人食指轻动,而后理好衣饰,转身又同元明言笑晏晏,偏又加把火———不可伤方凌分毫。
元明口不择言,讽刺道:“你们俩余情未了关起门来自己掰扯,别扯明月奴,我家孩子可是天地见证的,正正经经行过礼拜入清风门下的。”
“权当我心软吧,年纪大了,近日总能想起些陈年旧事,往日情分又未曾消磨殆尽。”
海棠夫人温婉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剩下的事,归舟就不知道了,元明回头,眼神直直朝这边射过来。
似是知晓归舟偷听,往旁边挪了挪,背过身去与海棠夫人继续谈话,归舟读不到唇语只能作罢。
天蚕抬头看天,嘟嘟哝哝:“两个大佬可别把咱们给忘这儿,今晚赶不回去我师父得弄死我,我饿了。”
“急啥,阿祖一会儿就来,无论如何这个结界困不住咱们,不过待的时间长短的问题。”
话音落定,元明转过身来,神色严肃、额头挤出一个“川”字,明显压抑怒气。
海棠夫人面色不变,依旧温婉端庄、从容不迫,对归舟微微颔首。
元明脸更黑了,不待归舟行礼几步跨过来,龙行虎步,拉起归舟就走。
元明往前走两步顿住,敲敲脑袋,才想起来几个孩子丢后头,折回来把其他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的孩子一并打包带走。
海棠夫人目送他们远去。
归舟乖乖跟在一言不发的元明身后,低头数自己的脚步,其他人更不敢说话,一时只有几人踩石子草叶的脚步声。
澄明子紧赶慢赶,追命似的,追得那青蚨虫以为后头有天敌,扇动翅膀拼命往前冲,生怕晚了半步就要丧命,差点累死半道。
紧赶慢赶,总算赶上,正撞上人。
槐序双手搅动腰间荷包,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语,更别说上前撒娇卖乖。
反而天蚕面部表情丰富,不住使眼色。
澄明子喘口气,迎着几个孩子期待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与元明客套。
寒暄几句,话锋一转:“元明啊,这天不是快黑了嘛,我们找人找了一下午,今晚有事儿,孩子们还没吃饭呢,我带他们回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们家长都在我这儿,我一块儿带走了哈。”
说完,拉起一群人脚底抹油溜了,跟屁股后头有东西追似的,背影渐渐变小,消失在夜幕之下。
元明踩着石子和月光走过江畔,江风微凉,丛中萤火点点。
归舟沉默地跟在身后,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元明抬头望月,忽的慢吞吞道:“明月奴,相里诵棠是个疯子,你莫要与她纠缠,她们仨天生一对,都是疯子!”
“嗯?嗯。”
“从前相离诵棠在隐山山脚下跪求,欲拜师清风,清风觉得她天资虽好,心性却与自己的清静自然之道不合,婉言回绝。
这娘们儿心眼儿小得很,虽是陈年旧事,难免不会怀恨在心。”
“我知道的,师父闲时与我提过,叫我不要与她多往来。今日祸端伊始便是那位道长杀妻证道,那位被证道的妻,就是海棠夫人吧。”
“是,也不是。”
“海棠夫人从未遮掩过,那人却一副冷淡正经的样子……我只听天蚕说过那人杀了自己妻子,妻子腹中已有五个月的孩子,一尸两命。”
“方凌杀了三个人,还有一个人你猜是谁?”
归舟眉头紧皱,如雾中看花,一句话压舌底吐不出来。
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天的观测的命星,打通了关窍,所有事情串珠般穿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风遥。
风遥聪明绝顶、敏锐至极,又是海棠夫人的徒儿,一体双魂不可能不知道,却托他来观星。
不知风遥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至于被海棠夫人发现谈话……归舟相信风遥的脑子,但他更相信海棠夫人对情情渡的掌控力。
一时又陷入沉默,水声沉沉。
元明轻拍归舟的肩,缓声道:“明月奴,我并没有责备你,只是你以后要谨言慎行,切莫惹上方凌这等小人。这种人,沾上就甩不开,徒增烦恼。”
“背后说人坏话确实不对。”
“这算什么,这是事实,你们别当人家面说就行,小心些。方凌敢做那些事就不要怕别人背后嚼舌根,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呵,还想成仙?”
“那人向道之心稳固,道心却蒙尘。”
“这是邪道,肯定不为世人所容,杀妻证道更是连魔修都看不起。同修无情道,你万不可学。”
“放心吧,师叔,我保证,我不拿师兄证道。”
归舟并未听出弦外之音,反而开玩笑似的安慰元明。
元明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叹口气,打算回去再做做自家小子的思想工作,如果做不通······无尘送来一根自家种的紫竹,自家种的好啊,韧性好、耐用、顺手。
自家小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愁得元明茶不思饭不想,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都没以前那么亮了。
这边海棠夫人出门急,来不及梳妆,经过一番打斗现下更是钗环散乱,衣裙染土。
海棠夫人在某处处理好方凌,随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主持大局,途中不忘以密语入耳询问风遥那边的情况。
风遥应接不暇,忙着招待宾客,加之马上就要开宴,实在操持不过来,不住催促海棠夫人赶紧回来。
海棠夫人对这个徒儿极其爱重,闻及此赶紧加快速度,回画舫梳洗更衣。
华灯初上,花香暗浮。
开宴。
这本书真的有人看嘛,有人嘛,大家别这样,我害怕(┯_┯)
嘿嘿,猜猜哪三个人
加个卷标,第一卷快完了
(1)《楚辞-天问》屈原
云隐的形象大致定下了,长宁公主时期:黑色(汉代)曲裾,高髻、玉簪金步摇、组玉佩(ps:黑色在古代挺难得的,但这是架空所以怎么好看怎么来)
山鬼时期:金红绕襟袍,光脚,头发用草叶柳枝随意束下,首饰就是花花草草
嗯,再摸一段时间的鱼再踩缝纫机。自己搞二创,不着急。
后续会再修这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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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方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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