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琐事解决完毕,清风道人与周影月在院中闲聊一些琐事,大多是旧时行走江湖的见闻。
院子中央的重瓣姚黄开得正盛,伴着微微暗淡的天际和微雨。
归舟坐不住,他不想听那些老旧的江湖故事,那些故事中的人、事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如生死之距。
清风道人也不勉强他,放他在门口玩儿一会儿。
归舟扶墙,顺着墙根低头慢慢走,这是个很有年头的巷子,历经多次战争仍旧完好无损。
这个巷子因巷尾有一棵大槐树而得名,谁也说不清这棵树是谁种下的,只知道这棵树存在许久,久到巷子里的居民一代又一代生老病死、娶亲嫁女,只有它巍然不动,冷眼看世事变迁。
归舟停在葳蕤的树下,抬头看它繁茂枝叶,却被一个小姑娘叫住。
小姑娘穿着墨绿色宝象花纹圆领长袍,下穿长裤,头梳双丫髻,腋下夹着一个蹴鞠球,从朱红的大门探出半个身子来,笑着招呼归舟。
“来来来,这边,要我一起玩儿嘛!”小姑娘笑得开心,招呼着归舟。
归舟并不设防,走到门槛外看着小姑娘,小姑娘干脆打开大门,伸手将归舟拉进来:“我叫纤凝,无姓。”
归舟跨过高高的门槛,被纤凝拉着手带入院子。
院子中央有一棵歪脖子桃花树,桃花树病怏怏的,树干上还分泌有小颗粒的桃胶,只有零星几朵桃花开放。
两个孩子在树下一起玩耍。
“无姓?”
“对啊,因为我想不起来爹娘姓什么了,我也忘了自己叫什么,这个名字是干娘给我起的。”纤凝的声音有些低落。
“既有名姓,怎能忘却?”归舟一时嘴快,想要收回已经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而且家中没有人了,我爹娘走了,我找不到他们。”小姑娘一边接住归舟抛过来的蹴鞠球,一边回答。
归舟讷讷道:“对不起······”
“没关系啦,我无聊就会找巷子里面的人玩儿,我干娘住在槐树那里,也常常陪我玩儿呢。”纤凝抱着球遥指巷尾槐树,笑得很甜。
归舟没有心情再玩下去了,纤凝见状干脆拉归舟到廊檐下坐下聊天。
“你呢,你是道士吗?道士每天都要学习什么?”纤凝托着下巴,一双眼睛极其明亮。
“不知道,我师父并不是正宗道门出身,我现在跟着师父练字、读书、弹琴、画画······”
“那是不是很累啊?”
“不累,读书是很好的,书中可俯视山川大河的绚烂美景,可聆听大道之音。尤其是诗词,咀嚼起来满口生香。”
“那……有志怪故事吗?”
“有,里面记载妖、魔、瑞兽、上古遗族的故事。”
纤凝盘腿坐在廊檐下,若有所思。还想问其他问题,却被打断。
“你们在玩吗?能够加我一个吗?”一个小沙弥,眉眼弯弯、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肩膀上搭一个小小的褡裢,站在门槛外,自来熟地凑过来要一起玩儿。
纤凝往身边挪了挪,空出来一个位置,小沙弥上前一屁股坐在那里。
小沙弥声音欢快:“我是慧能,是法性宗的,你们好啊。”
归舟不是很适应这种热情:“你好,我叫归舟,无门无派······她是纤凝,这是她家。”
小沙弥惊喜道:“原来你是清风散人的弟子啊,我师父是惠联,我师父和清风散人的好朋友哦。”
纤凝左右看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雨渐渐下大,潺潺雨滴从雕花的瓦当上滑落,水滴如珠帘,在地上摔碎成沫。
“慧能,你怎么突然来洛阳城了?我听师父说你们不是在江南吗?”
“嗯,我师父说清明节的牡丹开得很好,要来赏花,昨天我还在扬州呢。”慧能愁眉苦脸。
可以看出,慧能真的很不理解他师父。
“江南?我还没去过江南呢,我只在诗句上看到过江南的美景。”纤凝歪了歪头,眼中盛满艳羡。
“听说江南水乡的明山秀水与中原、边境风物大不相同,好想去看看啊。”
小和尚想了想,从褡裢里面掏出一枝枯枝,笑着说:“那我送你一枝来自江南的白玉兰吧。”
枯枝在慧能手中焕发生机,花苞从枝头慢慢钻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开了满枝头。
纤凝眼中满是惊艳,接过这一枝玉兰。
纤凝自顾自地赏花,归舟转头对慧能道:“我师父说来洛阳城正好能遇见故友,应该是惠联大师吧。”
“应该吧,我也不太确定。”
慧能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除了看牡丹,还有就是找人,找禅宗密律教的无尘师叔。”
“就是上次捉拿妖魔的事情没有解决,我师父还要继续解决呗。”
“我师父也参与了,他不去吗?”
这次慧能是真的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吗?清风散人从不参与这些的,虽说我师父与他是好友,但是上次一同捉拿妖魔也是因为意外。”
“那个妖魔想要偷窃丹药,但是那段时间散人没炼丹,妖魔就恼羞成怒就想毁了散人府邸。”
“简而言之,是那个妖魔想要砸了你(和散人)的家,这才出手的。”
归舟点点头,他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内情,继续问道:“这次呢?”
“这次是因为妖魔诈死,逃到洛阳城,我师父就追过来了扫尾呗,唉。”
可怜见的,他大早上天不亮就被师父从被窝里面薅出来,还没睡够呢。
纤凝安静的听着两人说话,这比她曾经听过的志怪故事更吸引人。
突然,纤凝对他们说:“你家大人叫你们呢,赶紧回去吧。”
说完,双手一推,归舟眼前一黑,沉入睡梦中。
“明月奴、明月奴,该醒啦。”耳边是清风道人的呼喊,他正站在巷口撑伞抱着归舟。
归舟趴在清风道人怀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隐约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眉眼慈悲的大和尚。
大和尚身边跟着一个长相讨喜的小沙弥,正笑着对他眨巴眼。
“这孩子比我家这个文静多了,我家这个天天闹腾得像个皮猴子。”大和尚笑着开口。
清风道人笑眯眯回道:“小孩子闹腾一些也正常,正是皮的时候,还不允许孩子玩儿嘛。”
“你这回来得倒是挺快,还以为你跟以前一样非得磨叽两天。”
“不快不行啊,上回没有斩草除根,这回又出来兴风作浪,再不解决我师兄怕是要拿禅杖砸死我。”
大和尚愁眉苦脸。
“不过话说回来,那魔物是怎么逃跑的,当时检查一番还真以为她死了。”
清风道人把归舟放下来,才继续道:“她的原身是寒蝉,估计是又脱了个壳。”
“嘿,打的时候都弄碎了她四个壳子啦,还有啊!”
清风道人点点头:“孤注一掷,她无法可用了。”
“唉,就冲这事儿,今年估计又要被师兄弄上台去跟别宗辩经了。”说着,大和尚打了个寒战。
他当年与禅宗密律教的师兄辩经,被活生生气昏过去,那位师兄觉得他是个好苗子,醒了还要继续与他辩论,追着他跑了三个山头。
“刚好,禅宗的同门苦修,路过这里,正好要带着慧能去拜访一下,碰巧撞上了。”大和尚慢慢道。
“等慧能长大了,就让他去辩经。”
清风道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放心,慧能再大,你师兄也得让你去,何苦为难孩子呢。”
惠联苦着脸道:“罢罢罢,不跟你说了。来,明月奴,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惠联从褡裢里面摸出一块很大的石头,清风道人代归舟接过。
惠联挠挠头,有些尴尬道:“这是难得一见的荧惑石,让你师父加工一下就成,我倒是忘了直接送你家去。”
“谢谢大师。”归舟乖乖道谢。
慧能站在一边捂住嘴笑得都快要背过气去了。
“对了,师父,我原本槐树旁边那户人家睡着了,你是怎么把我抱回来的?”
归舟仰头问清风道人,清风道人把伞塞进他手里,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慧能钻到伞下面,道:“同去同去。”
归舟的额头被慧能的斗笠扎出来一道红印儿,慧能只好从伞下面退出来。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朝着朱门跑去,地上的水洼被践踏起来,水溅得很远。
归舟顾不上雨水沾湿衣襟、头发散乱,直直往前跑去。
他推开大门,门上的蜘蛛网被风门和开门的动作惊得晃荡起来。
归舟的头发散开披在身后,发带不知道哪里去了,脸颊上贴着被雨水沾湿的发丝。
慧能跟在后面扶着斗笠小跑过来。
还是那株看着病怏怏的桃花,可惜已经被虫子蛀空了,已经死了,到处都结满蜘蛛网,廊檐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长久不住人。
枯木并未逢春。
只有一枝盛开的玉兰花静静的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惠联道:“那个孩子……阿弥陀佛,造孽啊。”
清风道人道:“那孩子认了那棵槐树做干娘,保佑生前无病无灾。也算不得突遭横祸,顺其自然罢了,命数如此。”
慧能呆在原地,归舟反应过来扯着他的衣袖慢慢退出去,朱红色斑驳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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