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汇集到周平楚身上。
准确来说，是汇集到他手中拿着的黄金大刀身上。
周平楚额前微微渗了点冷汗。
杀人夺宝这种事情，敢直接当着受害者面商量的，要么智商不高，要么是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
——很遗憾，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显然是后者。
“三哥本命宝刀折损，仓库里有得是备选的兵器。”顾怀容冷笑一声，“强抢别人家里祖传的宝刀，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他也能做得出来？”
顾谦不紧不慢地摇头：“此等宝物，自然要配有能力之人。放在平民手里，和暴殄天物有什么区别？”
“有道理。”
顾怀容本想反驳，闻言惊愕：“四姐？”
周平楚心中暗道不好，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顾怀令沉吟一阵，点头：“说得没错，此等宝物，不在合适的人手中，的确是暴殄天物。”
顾谦见她同意了，面上笑意越发灿烂，却听得顾怀令转头向周平楚道：“你的刀多少钱？我买下了。”
周平楚后退的脚步一顿，顾谦脸上的笑容碎裂了。
“等一下，令小姐，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顾怀令看都不看他一眼，冷道：“哦？谁跟你说好了？还是说，你觉得我配不上这刀？”
“不不不，令小姐天资绝佳，自然没有人比您更配得上它。”顾谦赔笑，“只是您的本命宝剑如今还未受损，而元公子正需要更换武器……”
“我就是有十把本命武器那也是我的。”顾怀令语气淡淡，“怎么，我的东西，他要抢吗？”
顾谦哑口无言，身边几人看他触了顾怀令的霉头，唯恐避之不及般离开他身边，一时间顾谦身边空无一人，俨然形成一派孤立之势。
他心知自己要在顾怀令手中抢过这把刀已是不可能，赶紧尴尬地笑了两声，试图缓解一下紧绷的气氛。
“令小姐此言差矣，您与元公子兄妹情深，小姐看上的东西，想必元公子就算是知道了此事，也会让给您的。”
“让给我？”顾怀令嗤笑一声，转头对周平楚道：“你的刀我要了，现在不方便交易，先暂留在你那里。在此之前，若是有谁要你的刀，只管报我的名号。”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于这把刀的归属权，还没有一个人询问过物主本人的意见。
……真是个没有牛顿又没有法律的世界啊。
不过，顾怀令这句话相当于给了他一张护身符，小命要紧还是宝物要紧，周平楚还是很清楚的。
此时已到凌晨，遥远的天际却不见太阳，只能见到穿透层层灰雾后射向大地的单薄的日光。
约过了两个小时，一行人便站在了一座小城之前。
“这里是顾氏的景川分驻地，同时也是这附近城镇平民最大的避难所。”顾怀容向周平楚介绍，“驻地里面大约可以容纳几万人，由顾氏敬堂一脉负责守卫和管理。”
几万人？
小城被重重围墙围起，根据外面的大小和周围的地形分布，这小城和周平楚刚穿过来时那个小镇，看上去区别并不大。
但那个小镇，最多只能容纳几千人而已。
城门紧闭着，无人守卫。顾怀令走上前，双手掐诀，一道金光从她指尖飞射而出，正落在城门中间一处黑色的晶石上。
黑色晶石发出一阵亮光，紧接着城门自动打开，内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和想象中拥挤的模样差别甚大，刚一进入城门便是一块广阔的平地，再往里走几步，便能看到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房屋，和普通的城镇并无太多异处。
抬眼望去，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高大的楼房，形制古色古香，颇为风雅，四周预留了一片广场般的空地，衬托得大楼更为阔气。
像是看出来他的疑问，顾怀容道：“这里主要是顾氏敬堂一脉的族人居住，还有一些客人和受聘的修士。”
“四小姐，六公子。”前方迎面走来一中年男子，对着顾怀容和顾怀令行了一礼。
顾怀容对来人颔首示意，对周平楚道：“平民基本居住在地下城镇之中，这位是负责的顾岚，他带你去做个例行检测，就可以前往地下城镇了。”
怪不得这个小城能容纳这么多人，原来地面上见到的只是驻地的一部分。
“请随我来。”顾岚面上留着小胡子，梳理得十分整齐，举止有礼，看上去颇为温和。
“周小友是没有听说过地下城镇么？一百多年前，大灾刚开始之时，为了躲避雾气的侵蚀和魔尸的攻击，许多人走投无路，便自行向地下挖出洞穴，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顾岚是个很健谈的人，见周平楚对地下城镇有些好奇，便一路走一路谈。
“后来，人们发现地下雾气衰微，腐蚀性远远不及地面，便发觉土地对雾气有着天然抵挡的能力，再加上洁净法阵的加持，能够使地下的雾气几乎消失。”
雾气，魔尸，洁净法阵，雾气暴动……
顾岚所说的始于一百多年前的“大灾”，或许就是乔安所谓“修真界末世”的开始。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住在地下城镇中，甚至许多偏远地方的平民都未曾听过地下城镇的名字，因为建造坚固、并配有洁净法阵的安全地下城镇需要大量物资支持……到了，这就是检测法阵。”
顾岚带着周平楚推门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安置着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块，高约三米，中间完全挖空，石壁上刻印着大片粗细不等的复杂的纹路，在几条纵深纹路的交界处，镶嵌着几块发着不同颜色荧光的晶石，形状和刚才顾怀容手中的荧黄色晶石十分相似。
法阵旁边坐着几个身穿黑色顾氏家族服制的人，表情轻松，愉快地聊着天，见顾岚过来，还向他打了个招呼。
顾岚微笑着与他们攀谈了几句，周平楚看着这个大石块，心中忽然毫无来由地升起一种淡淡的不妙的预感。
“它是检测什么的？”
“用来检测是否存在魔气污染。”顾岚领着周平楚往里面走，笑道，“不过只是例行检查。像你们这些没有修为的平民，如果被魔气污染了，撑不过一刻钟，早就已经被腐化成——嗯！？”
四周的晶石骤然变亮，光芒沿着石壁上的纹路开始流动。
周平楚感觉肩膀上的伤口一麻，但刺痛感很快便消失，与此同时，法阵晶石的光亮和石壁上的流纹也淡化不见，快得像是错觉。
顾岚脚步一停，原本温和带笑的神色在瞬间消失无踪。
他后退一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称得上如临大敌，声音沉沉：“你被魔尸攻击过？”
魔尸，魔气污染，腐化……不会吧。
周平楚心跳一滞。
承不承认？能不能承认？
旁边聊天的声音已经停止，所有人在法阵亮起的一瞬间站起，朝周平楚的方向齐齐看来，有些人的手已经搭上了腰侧的剑柄。
绝对不可以。
看这些人的反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承认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没有。”
周平楚一脸茫然，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顾岚眯起眼睛，细细观察周平楚的表情的每一丝波动：“只有身上带有魔气的人才会触动检测法阵。”
“我在和他们相遇的时候，确实是碰见了雾气暴动。不过在雾气暴动中我并没有受到攻击，这一点顾怀容可以作证。”周平楚一摊手，像是把一切事实完完整整和盘托出。
“雾气暴动的时候魔气盛烈，或许是在那时沾染的？”旁边一人走上前来，低声对顾岚道。
顾岚沉思着，眉头紧皱，没有表态。
“你刚才也说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要是真的被魔气污染了，根本撑不过一刻钟。从我遇见他们到现在，早就过去了几十个一刻钟。”
顾岚微微点头，眉间稍松：“也是。只是此事必须谨慎，我先着人去跟令小姐和容公子通报一下情况。”
“不必麻烦他们两位了。”
房间的门被推开，顾岚眉头又是一紧：“顾谦？你来做什么？”
又是这个人？
周平楚回头一看，只见顾谦身后跟着两个武士装束的人，腰间均佩着长刀。
“既然此人引起了法阵警示，为了以防万一，直接杀了便是。”顾谦一指身后两人，“我带了之前负责过魔化清理的修士过来，想必可以省了诸位的麻烦。”
“景川驻地是敬堂一脉负责的，元公子这么插手，怕是不好吧。”顾岚似乎对顾谦此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话语间毫不客气。
“景川驻地是顾氏分驻地，敬堂一脉是顾氏分支，都是顾氏之人，相互分忧也是应有之理。”
顾谦好像听不懂逐客令，脸上依然带着令人反感的微笑：“只是作为地下城镇主事，行事如此优柔寡断，法阵警示后竟然不第一时间斩杀污染人员，恐怕目前地下城镇早有不少隐忧。提醒岚叔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族侄分内之事。”
顾岚被这不阴不阳的话气得脸色发红，只是素来的温和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再者，周平楚身份不明，还有魔气污染嫌疑，顾谦这么说条条都站在理上。
顾谦见顾岚妥协，满意点头，朝身后两位武士抬手示意。
“阁下这么做，恐怕很难让人不怀疑元公子的居心吧。”周平楚像是没看见面前走过来的两名持刀武士，淡淡道。
顾谦冷笑：“斩杀被魔气污染的平民以防后患，这是天下共识，元公子这么做自然为的是大家，谈何居心？”
“在明知令小姐与我有宝物交易的情况下，三番五次试图取我性命，夺走宝物。真是……兄妹情深啊。”
“宝物交易？”顾岚反应过来，看向顾谦的眼神中带上了警惕。
周平楚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顾岚再怎么气愤也不会为了他站在元公子的对立面，但顾怀令就不一样了。
如果今日真让顾谦杀了周平楚夺走宝物，后面顾怀令要追责起来，后果可不是顾岚能一力抗下的。
“跟宝物有什么关系？”顾谦面色一紧，“无论你和令小姐有什么交易，被魔气污染的平民，按照规定，本该就地格杀！”
“和宝物有什么关系？”周平楚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顾谦的话，“若不是我说出宝物交易一事，恐怕你把我就地格杀之后，下一步就会要求亲自处理我的随身物品，以防“后患”吧？”
“你……”
顾谦被噎了一下，周平楚从容地拨开自己面前两把大刀：“还有，我分明没有被魔尸攻击过，身上却带着魔气。而在魔气被检测出之后，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就出现在这里，要求把我就地格杀。”
他忽然一笑：“这魔气从何而来，该查的到底是谁，我想阁下恐怕比我更有数吧？”
“你在说什么！？”
像是把一滴水加入沸油，四下里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连跟着顾谦来的两名持刀武士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口重量级黑锅当头扣下，顾谦的脸色霎时间转白，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魔气是我做的手脚？”
顾岚朝着旁边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面色十分严肃，点点头，立刻转身出了房门。
“当时有令小姐在场，你不敢贸然下手，而现在，只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杀了我，就能轻松地拿到宝物，对你们来说，想要洗白赃物，应该不难吧？”
“你——血口喷人！我只是碰巧经过此处……”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房间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顾怀令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语气阴沉：“碰巧？真是碰得好巧！本小姐也碰巧经过此处，你有什么借口，尽管跟监察处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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