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若是我好了，你可愿意随我去城中？”君无虞的伤已好了大半，把那瘸了腿的凳子修好搬到屋子外面晒太阳。
“去城中？为什么要去城中？”狐阿九正蹲在树下面编狗尾巴草，听见君无虞的声音扭过头来。
“我早晚要走的啊，伤好了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君无虞咳嗽几声，脸上红润起来。
“那你就走啊，你伤好了就回家呀，”狐阿九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粘连起来的土，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递给君无虞，“太阳要落山了，我也要回家了。”
“君无虞，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等——”君无虞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狐阿九已经抓着裙摆跑进树林里找不见了。
君无虞无奈地摊开手来，嘴角却挂起来。
是一只小狐狸，有一只毛茸茸的绿色尾巴。
跟胡阿九一样，都是一只小狐狸。
君无虞把狗尾巴草狐狸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屋子里走，用燧石火镰点了火做饭。
山上的时间走的快，一扭头外面已经是大黑。
君无虞用缺了一角的碗盛上简陋的粥，一手捧碗，一手拿着那只小狐狸细细看起来。
狐狸尾巴毛茸茸的，君无虞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屋子里的火苗熄灭了，他躺回床上，夜里风寒，屋子又四处漏风，君无虞的头上却沁出密密麻麻一层细汗，简陋的被子也被踹掉一半，耷拉到了地上。
“君无虞，我来啦！”
君无虞正在屋里摆弄早饭，狐阿九的声音从林子里急匆匆地飞过来。
这句话狐阿九每天早上都会说，而君无虞每次听到都会想到早上刚升起太阳时啪嗒一下落在地上的露珠，晶晶莹莹，清清脆脆。
“早上好，阿九。”君无虞放下手中搅动早饭的筷子，倚在门框处，眼睛弯弯露出漂亮的笑来。
“阿奶，早上好！”狐阿九最近总是一大早就对刚睁开眼的狐老太大声问好。
“阿九，一大早怎么就吵吵闹闹的？”狐老太拿后脚抓了抓耳朵，她上了年纪，耳朵没有前几年灵光，倒落了个清净。现在却每日接受小孙女的咆哮式问好，她都有点神经衰弱了，“你跟那个人学的吗？”
“嗯，每天早上都要说早上好。”
“早上好？真是好的不学净学坏的，早晚有一天你阿奶的耳朵被你吵聋，”还没唠叨完，始作俑者已经冲出山洞溜得看不见影了，“你这孩子，一天天急匆匆的，真不知道那人给你灌什么**汤了。”
“早上好！”狐阿九蹦到君无虞面前，一双眼睛布灵布灵。
阿奶不喜欢自己的早上好，但君无虞会喜欢的，他总是会笑着再说一遍早上好。
“早上好啊。”他的眼睛弯的更厉害了，“昨晚睡的好吗？”
“嗯！今天讲什么故事？”
狐老太说错了，给狐阿九灌了**汤的不是君无虞，而是君无虞一肚子光怪陆离的故事，从怪谈到神话，从天界到地府，狐阿九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君无虞按在刚修好的板凳上从天黑讲到天黑。
“今天可能讲不了故事了。”君无虞的眼角落下来，盯着狐阿九微微上扬的眼睛，露出抱歉来，“今天我准备走了。”
“走？走了？走去哪里？”狐阿九的眼神一滞。
“回家呀，我要回家了，阿九，伤差不多已经好了。”
“哦。”狐阿九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转过身拖着脚步就要走。
“阿九，”君无虞叫住她，“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狐阿九又转回去面对着君无虞，用手抓了抓自己的脸，纠结起来，“可是阿奶不让我随便出山。”
“我们是朋友嘛，你到城中玩几天，到时候我再亲自给你送回来，而且你救了我的命，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就随我一起去玩两天。”
“到时候你想听多少故事就有多少故事，而且城中的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比我讲的精彩一千倍一万倍。”君无虞使出杀手锏来。
“真的？”果然，听见讲故事三个字狐阿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我怎么会骗你，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们可是好朋友啊。”君无虞的眼睛又弯起来。
“那你等等我，我去问问我阿奶。”君无虞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点都不像是会骗人。
狐阿□□风火火地往林子里跑去，裙子被带起的风扬起来，红丝绦在腰间一跳一跳，然后消失在阳光的尽头。
“阿奶，求你了，让我去吧。”
“没商量，不去。”被狐阿九叨叨地烦了，狐老太把左爪子搭在另一个爪子上，头偏过去躲清静。
狐阿九摇着尾巴转到狐老太的面前，“阿奶，求你了，就让我去吧。我过两天就回来。君无虞是我的好朋友，他不会骗我的。”
“阿九，人类最狡猾了，你不知道不代表他们不狡猾，我说不行就不行，没的商量！”
狐老太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阿娘。”狐阿九见狐老太铁了心的不松口，转头两眼汪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狐小七。
她的阿哥阿姐们全站在狐小七身后，在狐老太的权威下，谁也不敢为她求情。
“阿九，这——”
狐阿九是几个孩子中最让狐小七省心的，打从生下来就笑嘻嘻的很少哭闹，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只受了一个得道树仙的几下点播，竟然成了狐家第一个化成人形的孩子，狐小七对这个小女儿最是疼爱，这次可犯了难。
狐阿九鲜少求人，狐小七沉默片刻还是走到狐老太身前，“阿娘，就让阿九去见见世面吧，阿九化成了人形，咱们这小林子还能困她一辈子吗？那是个人类，没有什么能力，阿九到底是精怪，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再说，毕竟咱们阿九救了他，他也是好心邀请阿九去玩一玩。”
“小七，你是忘了我从小讲给你听的我阿奶的故事了吗？”狐老太睁开一只眼来，“人类是最不可信的东西，我这也是为了阿九好，就算成了精怪，整日在这狐狸窝呆着，脑子还是笨笨的，就怕人家给她卖了她还给人家数钱呢？”
“阿奶，我不笨，我可聪明了。”狐阿九小声抗议。
“阿九，”狐小七一个眼刀斜过来，“别惹你阿奶生气。”
旋即又转过头去：“阿娘，我知道你的忧虑，但我们还能保护她一辈子不成吗？就让阿九出去看看吧。再说，阿九不是说两天就回来了吗？”
狐老太两只眼睛都微微睁开，心思有了松动。
“阿九，告诉你阿奶你什么时候回来。”狐小七递了个眼色给阿九。
“阿奶，我大大后天肯定回来。”狐阿九尾巴重又翘起来。
“后天中午十二点，我要看到你站在这。”狐老太站起身来，拍了板子。
“阿奶，我保证按时回来。”
阿哥阿姐们松了口气，呼啦啦地围过来。七嘴八舌道：“阿九，别忘了给我们带鸡。”
“放心吧阿姐阿哥，我肯定给你们带最好的鸡。”狐阿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快走吧，别在这碍眼了，”狐老太重新卧到洞外的阳光底下，“你们这群馋狐狸，阿九是出去见见，你们倒好还要让她背一兜子鸡。”
“阿奶阿娘，阿姐阿哥，我走啦！”狐阿九重新变回人形，一蹦一跳地拐进破烂的小木屋里。
君无虞打包好了药，挂在肩上，看着白衣红绦的狐阿九一步一步蹦过来。
“走吧。”
“这是你家？”
狐阿九站在门口，昂起脸来。
“对啊，走吧。”君无虞微微侧头，把狐阿九的倏地张大眼睛的脸色尽数收进眼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他抓住狐阿九的袖子，把目瞪口呆的狐阿九牵进了院中。
“少爷，您回来了。”一个穿着泛旧但打理的十分干净的老仆急匆匆地赶过来，在君无虞面前微微低下头。
“嗯，曹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您能平安是最好的了。”被唤作曹叔的老奴瞅见君无虞衣服上斑斑点点干涸纵横的血迹，声音急快了起来，“少爷，您这，快些把这衣服脱下来吧，老奴已经命人打了热水送到您的房间。您快些休息吧。”
“这位是？”曹叔终于看见站在君无虞一侧的小姑娘。
他家少爷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无比狼狈，这小姑娘却一袭白衣，头发挽起来松松地披在后面，脸上干干净净，俩人站在一起，显得怪异。
“这是我朋友，曹叔你安排一下，好好招待。”君无虞转身面向狐阿九，“阿九，我先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就去找你。”
“嗯。”
“可是姑娘救了我家少爷？”曹金贵早就听君家的医师说那天来拿药的是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可今儿亲眼见了，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实在不像是能扛得动少爷的人，该不能是医师瞎说撤了谎。
“是我救了君无虞。”狐阿九得意地昂起头来。
“那您可是我们君府的贵客。”曹金贵把狐阿九领到一间上房，房子里满是檀香。雕花窗斜进来丝丝缕缕的阳光，木床上也雕着花，锦被叠好安放床内，金底红花的帐幔挂在床的两侧。
狐阿九兴奋地扑到床上，柔软温暖，还带着点这房间独有的檀香。
“那老奴先退下了，姑娘有什么事情再喊我就行。”曹金贵退至门外，摇了摇头。
医师说的没错，小姑娘漂漂亮亮，可惜是个傻的。
“阿九，在房间吗？”君无虞轻轻叩门。
“在。”几乎没有等待，话音刚落狐阿九就拉开了门。
阳光哗的一下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君无虞脱掉了那件沾着血迹和泥巴看不出来什么颜色的衣服，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衣服，头发也梳好了束在脑后，一根坠着绿珠子的带子绕过头发垂在身后。
他眉眼弯弯，许是好好泡了个热水澡的缘故，整个人腾腾的蒸着热气：“阿九，我们走吧，去听书，去吃饭。”
“好！”阿九一把拽过君无虞，“快点，我们走快点。”
待从说书的茶馆走了出来，狐阿九满意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君无虞，他讲的真有意思。”
“我就说说书人讲的有意思，你喜欢的话明天我们还来。”
“真的？”狐阿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啦，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狐阿九昂着脸看他，一双眼睛微微挑着，他总想伸出手来掐一掐她的脸。
“那去吃□□。”狐阿九说完就要往菜场走。
“这边，”君无虞一把抓住她，“风雅苑在这边。”
“好吃吗？”君无虞支着腮笑眯眯地看狐阿九大快朵颐，右手直接抓起一只鸡腿，吃得腮帮子上都沾的满是油光。
“好吃，你不吃吗？”
“我不饿，你先吃。明天我们还吃鸡怎么样？”
“真的吗？”狐阿九嘴里塞的满满的，抬起脸看向他。
君无虞忍俊不禁，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多少次看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了：“当然了，只要你喜欢，我们天天吃鸡。”
君无虞陪狐阿九听了两天的说书，吃了两天的鸡。
全城都知道，君家的大少爷领回来一个漂亮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她。
“君无虞，早上好！”狐阿九砰砰砰地敲响君无虞的房门。
君无虞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来，却一点没有刚睡醒的样子：“阿九，怎么了？”
“君无虞，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我要走啦。”狐阿九一心挂念着口袋里的一百多两银票，想着趁着一会开市去卖鸡大姐那里买回所有的鸡扛回家给她们吃。
“阿九，不再多留两天吗？说书人的故事还没讲完，城里的饭馆还没吃个遍呢。”见狐阿九就要走，君无虞急急忙忙往院子里走。
“不啦，我阿奶阿娘还等着我回家呢。以后有机会我再找你玩。”
没等君无虞再说什么，狐阿九扭身往院门处走去。
“姑娘，再等一等吧。”
还未走到门廊处，院门处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戴着蒙脸的斗笠，身着黑衣的人，几乎隐匿于未亮的天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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