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时分。
“师嫂,师嫂,鸡鸣该起了。”
楚天歌是被师弟师妹一左一右活活摇醒的。
就是师弟师妹使得力气好像大了些,摇得他身下的木床都一晃一晃的,吱吱嘎嘎,活似要散架了。
可他明明记得昨晚沐浴前,他坐在这床边靠着看了一会儿话本,这木床都还是好端端的啊!
勉勉强强睁眼,楚天歌就要抬手挽一挽鬓边碍事的碎发。
早知他当初就不为了好看,硬给这傀儡做一头浓密乌黑如云的秀发了,连鬓边都做得满满当当的,无论怎么梳洗打扮都显得格外好看。
但楚天歌的手抬到一半,就僵住了动作。
只见腕侧外那块微显的玉骨上,一弯明晃晃的青紫牙印。
印子很齐整,楚天歌甚至都能透过牙印,令人瞬间就回忆起那雪白森冷的色泽。
“……”
坏了,他遭男鬼了。
而且这个男鬼还是他——
“师嫂,怎么了?”
一左一右的两只白萝卜似是瞧着师嫂微掀被褥,奇怪地盯着被褥底下瞧了好一会儿,他们也好奇起来,探着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想跟着师嫂看看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
结果没等望清被子底下有什么,师嫂就忙不迭地捂紧了自己的被窝,转而面色薄红地朝他们打发道:“咳咳,早膳都用过了吗?”
年纪更小些的师妹也没多想,张嘴就开始给楚天歌报菜名。
脆生生的,可爱得紧。
只可惜楚天歌如今完全没有办法分出心神来照护小崽子,他在瞧见了腕骨上那弯浅浅齿痕后,顿时就惊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的不对劲。
而一旦这么想了,他立刻就回忆起来,自己昨晚似乎进门就倒下了。
那么……
究竟是谁将他送到床上,还给他盖上了厚厚的被褥的呢?
“师嫂,师嫂你笑什么啊?”
右手侧的司师弟一边皱着眉头疑惑地歪着小脑袋问楚天歌,一边谨慎地伸出小手,默默地放在了楚天歌的额前。
这好像也没生病呀……
楚天歌愣住:“我何曾笑过?”
司师弟当即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光可鉴人的乾坤铜镜。
楚天歌接过一瞧,就见铜镜里明艳欲碎的病弱美人,不知为何唇畔竟当真扬起了一弯清浅的料峭春风。
又艳又仿佛遥不可及的九霄东风一夜破千关。
这具傀儡好像坏掉了。
楚天歌心想。
把自己的弟弟杀了,还被自己弟弟的冤魂给缠上了,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更何况他还是个常年面无表情的无情道。
所以,只能是这傀儡坏了。
楚天歌看完,就将铜镜换了只干干净净的手塞回了师弟怀中。
“你们都已经是正经修士了,修行之事自有你们的几位师兄会教导于你们,但我是你们师嫂,能教导你们的自然是修行以外的事。”
闻言,师弟师妹们连忙在床边挺起脊背端端正正地跪坐好,头顶的道童小髻也竖得正正的,简直像两只听得懂人话的小兔子。
但楚天歌还是冷酷伸手,指向门外。
“师长更衣不可旁观,出去。”
本来连下巴都撑好了的两只等着受教的小兔崽子:“……哦。”
……
“嘎吱。”
房门甫一合上,楚天歌就立刻起身,将门栓都栓得严严实实。
甚至还确认了一眼窗楹是否紧闭。
在逐一确认后,他才重坐回床榻,放下了一半的心。
应当不会有人察觉他的异样。
昨夜之事,也只有他跟那不明鬼物知晓。
甚至只有那鬼物知晓。
楚天歌垂眸。
他需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这具傀儡之躯。
只见傀儡冰清玉白的躯壳上,分明什么痕迹都没有。
仅有的一丝明显异样也只是股间隐隐有些刺痛,行动时会有几分不便,可是只凭如此,还不能瞧出什么端倪。
得出这般结论的楚天歌都愣了愣。
莫非是他多虑了?
这逆弟被他杀了化鬼后来索命,就咬了他的腕骨?
但转念一想,楚天歌倒也觉得正常,兰陵就算入魔,他入魔前也不过就是个刚过十八生辰的少年郎。
他能懂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约就连对长嫂大逆不道的痴念,也都只是因兄长就娶了这么一个嫂嫂,而他整日在山中日夜相对的,也就是这么个嫂嫂罢了。
楚天歌忽然嗤笑了一声。
苍白面容上羽睫低垂,洒落一片阴霾。
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也只能承认,自己好像后悔了。
他不该在盛怒之下,杀了兰陵的。
他不是个好哥哥。
更不是个好兄长。
但无情道的心绪终究淡薄,仿佛隔开一层大雾的两山,各自皆望不清真面。
楚天歌俯身拾捡地上的衣裳。
谁成想他这一弯,身后琵琶骨两叶遍布青紫红痕,腰窝之上霎时如千树万树盛绽的秋海棠摇曳生姿……就连后颈压于衣领下的那一小方玉白,都被留了一轮明月深深的报复啮痕。
未凝血色如朱批,书尽到此一游。
……
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楚天歌还是有所怀疑。
兰陵是他养了十八年的幼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了。
哪怕是变做鬼怪,兰陵也依然是兰陵。
所以,他来寻他,必是有所目的。
楚天歌衣冠齐整正要出门,就见门外匆匆而过青衣如竹的叶家仆从。
“这汤药公子催得急,你莫洒了,行快些!”
“好端端的,公子怎么就病了?”
“我听管事说,是那妖孽凶恶,见了我们叶家的青衣,都不带怕的,甚至还将公子……”
那两名家仆似是察觉了楚天歌门口的两只小家伙,忽然闭口不言,抓紧时间端了汤药离开。
楚天歌一走出门,就听自家师弟一本正经地对着小萝卜师妹教育到:“师妹,你以后找道侣,可不能找叶公子那般的病秧子,要找也要找像我们楚大师兄那般英明神——”
楚天歌:“……”
有点脸红。
“咳咳。”
司无稽在被打断的瞬间,还忍不住抬眼瞧了瞧自家师嫂。
只可惜师嫂的面皮极厚,任他瞧也瞧不出什么心虚。
真奇怪。
他进门的时候,一眼就在床底发现了两双鞋,奈何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其他可疑之处,他也不敢当面问师嫂这种问题,只得憋在心里。
不过,师嫂也是男子,他大约是出门时多带了一双鞋吧?
毕竟他们紫微山地处偏僻,山路着实是不好走,鞋底都比寻常修士磨得快些。
直到此时,司师弟已全然忘了,他在发现那双多余的鞋时,其实还察觉到那双鞋不仅比师嫂惯常穿得略大一些,甚至比他楚大师兄穿的都更大一线的。
楚天歌丝毫不知自己究竟错过了何等直接的线索。
他只是摸了摸师弟师妹的小脑袋,就道:“我们去瞧瞧郑家千金吧。”
“是,师嫂。”
……
郑家千金住的厢房内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楚天歌一进门,就见看顾千金的老嬷嬷那张愁眉惨淡的脸都绽开了。
“诶呀诶呀,叶家仙师给的药可真灵验,小姐这会儿醒了,可吃了一大碗的羊乳下去呢。”
闻言,楚天歌的脚步就是一顿。
叶家没将昨夜之事说与郑家人听?
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楚天歌已越过那位捧着空碗自顾自抹眼泪的老嬷嬷进了闺房的房门。
郑家千金尚不足七岁,未有分席之虑,更何况周围那花团锦簇般的丫鬟仆妇重重围着,比起郑千金,大约还是楚天歌更危险些。
年幼的师弟就见门内老老少少的女子一见他师嫂,眼睛刹那间都齐刷刷地亮了许多。
可见师嫂美貌之惊人。
司无稽:“……”
他师嫂果然还是在山里隐居比较稳妥。
虽说他楚大师兄容貌甚至还胜师嫂三分,可大师兄一身正气,腰间仗剑,英姿勃发,从来都不假人辞色,寻常人都被那身剑气压得不敢多看,自然也不会如柔弱娇贵的师嫂这般但凡露面,必招蜂引蝶。
只是思及此处,司师弟顿时就回想起了昨夜师嫂那举重若轻临危不乱的落渊飞身。
师嫂强,还是不强,这是个问题。
他为了楚大师兄的家真是操碎了心。
楚天歌倒是完全没有此等顾虑。
他只是觉得这些丫鬟仆妇对他格外热情,是以就连领着他来探望郑千金的师弟师妹们都被各自塞了满满当当一大碗的羊乳,一副不知所措的小模样,面面相觑,最后一同抬头望向师嫂。
楚天歌:“喝吧。”
即便是修真世家,子弟年幼之时也是要适量足衣足食的。
只是矜贵些的世家子弟,食谱上不会有凡人的任何吃食罢了。
即便是楚家,在他年幼时随师长下山,若是有热情招待的主家奉上吃食,他师长也会令他吃下的。
更何况子云庭规矩并不严,他那几位半路师弟们甚至天天偷溜下山买烧饼吃。
吃就算了,他们还连吃带买地给满山的其他师姐师妹们装上一大包袱塞怀里,不止烧饼,就连馄饨都能藏。
但庭师让他别管,搞得楚天歌这个执掌庭中法度的大师兄,简直是日日护送师弟师妹们下山偷吃凡食。
往事不堪回首。
不过子云庭再怎么样,也比他在剑阁时天天出门捉奸要好多了。
看师弟谨慎地掩盖了查验的手段,确认无妨之后,楚天歌才放心地掀开五光十色的珠纱帘子,踏入郑家千金的拔步床门槛。
一进门,他就见郑家千金远远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极为珍重地摆弄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破旧娃娃,卧床外侧的春凳上左右各守着一名年长些的丫鬟。
乍看之下确实并无异样。
毕竟郑家这事从头到尾,都无人查出有冤魂索命的印记。
可楚天歌一见那娃娃,就觉莫名眼熟。
娃娃用的布料是上等的临安绸,魏紫牡丹纹。
确实是大户人家会穿的料子。
穿?
楚天歌立时上前,按住了郑家千金手中的娃娃。
“抱歉,此物沾有阴气,我恐怕要带给叶公子再细看一眼。”
话音未落,左右的大丫鬟脸色就是一变,忙不迭从小姐手中哄出了那娃娃,生怕沾染什么似的飞速递给了楚天歌。
楚天歌拿上娃娃就要走。
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郑家千金忽然抬头,定定地望着他开口道:“漂亮哥哥,我奶奶让我跟你说,你的身边围着好多没有头在流血哭哭啼啼的叔叔阿姨,他们看起来都好凶哦。”
两名丫鬟当即就要捂自家小姐的嘴。
可在那之前,郑千金还是语气天真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不是……害死过很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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