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蛊毒之下痛苦到意识模糊，正是容易被邪祟乘虚而入的时候。
漆泥玉任凭李奉春手脚并用地将自己环在怀里当作降温用的冰块，见他双眼发直睁开眼也没什么惊讶神色。
不怎么在乎地再度合上眼，漆泥玉倦怠地安静躺在他身侧。就算是洪都阁主也没法说杀她就杀她，比起李奉春受那妖物蛊惑之下掐她脖颈的手，她更在乎自己珍贵的休息时间。
已做好了要被他掐上一会儿的准备，结果等到的却是搭在颈侧的火热掌心。
李奉春无意识摩挲漆泥玉寒凉的后颈，整张脸贴在这寒玉一样的女娘颊侧。
灼热与冰凉的吐息就这样交织，漆泥玉迷茫睁开眼，正撞入李奉春高热之下涣散虚弱的眼中，他似乎轻轻笑了笑，无力地动动脑袋，毛茸茸的额边碎发便扫扰过漆泥玉眼边，让她不得不半闭上一只眼。
“居然还有意识……”还以为已完全被蛊惑了呢。漆泥玉含笑往后仰，却被李奉春按着后颈压回来。
“别动……我好热……”鼻息灼烫，落在漆泥玉耳根惹起半边身子的鸡皮疙瘩。
“我哪有那么笨呢？要是把你杀了，如契缚发作谁来帮我……”
李奉春喃喃，落在她后颈的那只手轻轻抚摸过漆泥玉的后脑，安抚似的。“我还能好吗？这蛊要是在我身上一辈子怎么办？总不能往后成了亲还要你每季来抱着我过上三天三夜吧？”
小死过一次的漆泥玉精神头不太好，他说话声音又太低，因而困倦闭目，不肯答了。
李奉春也没指望她能给个答案，听着耳边呼吸声慢慢变慢，慢慢消失，他慢慢睁开眼。
睡熟后的漆泥玉会失去呼吸与心跳，印证了她早就是个死人的事实。因此判断她装睡还是真睡相当简单。
“讨厌你……”
少年的声音隐入层层软毛隐埋之下。
杜胜贤那间院子沉寂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有些动静，彼时陈淑君正捧着一柄巴掌长的玉剑端坐灵堂。
那位号建缃的小道君以玉佩，玉葫芦，金锁，银扳指分列四角起阵，命她手持玉剑静坐阵中，因为什么倒是没说清楚，眼下天色蒙蒙亮，身侧一左一右分别躺了她的夫君和继子，虽是大睁双目，但都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陈淑君心头发怵，忍不住悄声问坐在堂后棺材板上安闲饮茶的建缃。
“道君，阵已起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我夫君他们还是没有起色……”
建缃转着手中弯刀，闻声冲她眯眼一笑，没有答话反而反问道：“瞧你年纪比那天命之年的老杜要小上十来岁，你是那小子晚娘？”
陈淑君愣了愣，随后点头。
建缃像是见了什么稀奇事，上下打量她几眼，口中啧啧，“难得，均礼荣菖平常看的那些个话本子总是些恶毒晚娘磋磨孩子的，你倒对那孩子有几分真心实意。”
这话已经直白到有些冒犯了，陈淑君面上有一瞬间挂不住，但也没多大怒容，反而眉心凝了些愁绪，侧目自顾自看着杜灵均出神。
建缃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不甚在意地曲起一腿垫在颌下，略一挑眉，“放心吧，我师妹阴鬼一术上颇有天分，只要不是必死之人她皆能带回来。”
“可……”统共耽搁四日了，胜贤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早知如此，还不如带人往镇国寺试试看，若是耽搁了这许多日，胜贤依旧醒不过来，那可怎么是好。
兴许是陈淑君的眼睛会说话，建缃看着看着，冷不丁瞧出了几分不信任的味道，于是冷笑一声扬起下巴，“师妹救不回来的人任你找谁也无用，现在人醒不过来可不是我们的锅，是你夫君心结太过。”
“什么？”陈淑君秀眉微蹙。
“我师姐的意思是，杜大人深陷幻境，现下正跟妖邪于梦中相会，人迟迟不醒，是因为心结未能解开，辗转于阴阳相交之地，不愿就此返回阳世。至于杜二郎君……”漆泥玉歪头绕过陈淑君看了眼灵堂中央躺着的杜胜贤，只见他胸膛起伏平定，面上阴煞之气因着一天一夜的四宝阵洗脱已经消融了不少。
“是因为神魂离体太久，修养几日就好。”
“师妹！奉春怎么样？这次怎么只用了一日，往常不是需得闭关三天三夜么。”建缃跳下棺材板朝漆泥玉走去。
“这儿呢。”李奉春面上好看了些，环胸迈进堂来站定在漆泥玉身侧。
漆泥玉任由建缃替自己和李奉春把脉查看伤势，微嗔：“横竖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过去的这一天一夜，师姐怎么还如此不放心？”
“还说，在师姐眼皮子底下都敢乱来，要是不看着你岂不是更加没分寸。”
建缃最是擅长医毒一术，同时将两人脉搏一把，终于安下心来，虽说漆泥玉体内暗伤仍未痊愈，但经这一日一夜修养已比建青把她带回去时好上太多。李奉春那如契缚已被暂时压制，现下脉搏有些快，体温也仍有些异常，不过看脸色亦无甚大碍。兴许是因为并非换季发作，因此不像以往来势汹汹。
李奉春微微侧眸看了陈淑君一眼：“陈夫人，你面色不太好。”
陈淑君被唤回神，勉力笑笑，沉声：“若早知如此，倒不如昏去的是我，他们父子俩离心多年，生时话都说不肯好好坐下说两句，死后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漆泥玉与建缃对视一眼，后者把眉峰一挑，“还有隐情？”
陈淑君摇了摇头。
“算不得什么隐情，只是牵扯着往年旧事……是与胜贤生母有关的。”
“不会真是什么外室登堂入室逼杀原配的俗套故事吧。”建缃将手往唇上一遮，瞪大了明眸无遮无拦笑道。
漆泥玉略显无奈地看她一眼，抬手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幸而陈淑君不是与建缃计较的大度性子，面上只是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问心无愧，可在胜贤心里，兴许我就是这样的毒妇。”
眼看她唇一张，似是要娓娓道来，漆泥玉忙抬手止住，“慢，夫人，您与我们说再多也无用，幻境中的人一句也听不到。”她抬眼，温和地望进陈淑君眼中，“况且现在也不知困住了仆射的是哪段旧怨。我有法子送你入阵，去解开陈年旧疴，只是若是失败则可能会被仆射的执念卷入阴冥之地。”
望着陈淑君略显老态的眼，漆泥玉语气顿了顿，像是妥协：“若您不愿，我会一人前往，此事并非勉强。”
“你去不也是一样的下场？”陈淑君低头，喃喃道。
“是。”漆泥玉坦荡地点头，迎着陈淑君的视线，又安抚地笑笑，“夫人不必担忧我的生死，阴冥之地与我而言与凡世无异。”
李奉春挑眼看着漆泥玉的后脑勺，轻嗤一声抬手拨弄那乌发上垂下来的流苏发饰，“那我也去，不知蛊惑了杜胜贤的邪祟是不是惹我的那个，若真是她，一网打尽不正好？”
漆泥玉见怪不怪地一拍他乱动的狗爪子，稀奇地睨他一眼，“都被那邪祟将如契缚勾了出来，居然舍得将人喊打喊杀么？”
那邪祟拥有琅婳的样貌和记忆，是不是真正的琅婳尚未可知，背后阴谋更是让人毫无头绪，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收押，带回妖刑司交由均礼审讯。
李奉春的如契缚能被那妖物惹得发作起来，说明阵中那一面已让李奉春对那妖物起了异样心思。琅婳说到底是李怀上辈子不惜断腿也要救回来的心上人，这辈子幻境中相见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心生怜惜都有可能。
虽然现在喊打喊杀的，但李奉春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入了阵是杀妖还是给漆泥玉自己下绊子都未可知。不过漆泥玉还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允了他要跟着一块的要求。横竖也无法真杀了她。
陈淑君指尖搅在一起，那把玉剑太凉，以至于让她指尖泛起薄薄的青。
“我愿意……”
建缃有些愕然地看她，“你愿意？”
“我愿意。”陈淑君重复一遍，低着头居然笑了，“到底同床共枕了许多年，我也想弄清楚，他到底有什么陈年积怨。”
漆泥玉静静看着她，眼眸浸出一点了然，像是开解什么难过的孩子，她柔声，“再亲近的人也会有说不出口的话，未必是他对你不真心，要想情谊经久不散，就要学会和人促膝长谈，闷着不说人是会渐渐疏远的。”
“……这话，很久之前也有人说过，对我。”陈淑君抬眼。
“可看上去，你没有听她的话。”
漆泥玉凉透了的手接过陈淑君手上同样冰凉的玉剑，“不要让人生浪费在互相误解中……师姐，起阵吧。”
“嗯？”建缃意会地接过漆泥玉抛过来的玉剑。
“知道了，我护阵你们就安心去吧。”
阵起，温润的白雾弥漫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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