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迟，但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黛薇小姐。”
洛逸飞说这句话的时候，后方的警车上下来了四五名警察，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警察们把手搭在腰间枪把上，步伐谨慎地分散开来，正在朝他们这辆车靠近。
因为洛逸飞的提醒，黛薇伸手摸进口袋，很快触碰到一片金属小圆片。
“这什么？”
她皱眉把那东西捏了出来。
洛逸飞伸手接过，举高看了一眼，随即感慨道：“迪兰，好狠的心啊。”
被他举到眼前的，是一个直径不过半厘米，薄如蝉翼的微型跟踪器。
车外，警察已经包围了过来，他们互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抬起手，准备敲窗。
然而，车窗却率先打开了。
“走了，阿齐。”
洛逸飞看都没有往外看一眼，随手将那枚追踪器往窗外一抛。
随着一道抛物线，那东西滚到了警察脚边，警察低头一看，脸色大变：“是炸弹——！！”
几人迅速散开抱头卧倒，车子在这个瞬间窜了出去，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黛薇抱着脑袋在后座缩成一团：“炸弹？？？”
洛逸飞回头看她，一脸认真：“就是，太危险了，还好我及时发现。”
黛薇：“……”
“不用谢。”
洛逸飞露出十分慷慨的笑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得麻烦黛薇小姐联系陈辅佐官，见面地点恐怕要改一改了。”
黛薇的个人终端恰好在此时亮起。
她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微妙：“……他好像根本没来原定地点，让我们直接去新坐标。”
-
迪兰·哈斯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答案是会的。
无论第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用同样一个问题凌迟自己的心，他的答案都坚若磐石。
他无法忍受劳卡·希罗与旁人共享平凡的幸福。
那副温馨画面一旦在脑中成形，无尽的恶意就会如黑洞般骤现，把与光明有关的一切卷进去，让他的内心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
这种感情不是爱。
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能理解洛逸飞对他的执念。
被这样疯狂而扭曲的灵魂缠上，太可怕了。
难道这就是报应？
他站在窗边。
阿斯坦的璀璨灯火在脚下流淌，思绪却飘向了马克萨斯那片寂静盛放的蓝雪花。
身后，裹着浴袍的林万雄狠狠挂断电话，骂了句什么。
迪兰转过身，看向这位第五星系理事长：“没有抓到他们吗？”
林万雄说：“让他们跑了。”
迪兰没说话。
“革命军怎么会搅进来？”
林万雄看着他，眼中难掩忐忑，“迪兰……我女儿她……不会有事吧？”
这问题由一个刚亲手将女儿推入险境的父亲问出，实在讽刺。
迪兰的笑容却一如既往温和，安抚道：“跟革命军在一起，反倒很安全，理事长阁下请放心。”
林万雄猛地站了起来：“迪兰。”
迪兰：“嗯？”
“……别把她卷进来，可以吗？”
林万雄逼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哀求，“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不想她恨我。”
是“不想她恨我”，而不是“不想她受伤害”么？
迪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递过去一颗小胶囊：“明天就要正式签署《宗教法案》了，请您早点休息，保持好状态。”
像是生怕他下一刻会反悔，林万雄接得极快。
迪兰湛蓝色的眼眸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没有笑意，无比冷漠。
不再停留，抬步往门外走。
林万雄对着他的背影追问：“迪兰，你要去哪？”
迪兰没有回头，径直打开了门。
两名身着白袍的女教徒早已等候在外，他侧身让开通道，示意她们进去。
直到此时，他才回眸望向林万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让她们陪您吧，阁下。”
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仅存的笑意随之消失。
然而，一个阴冷的声音自走廊一端响起：“辛苦了。”
迪兰转身抬头，笑容也随之回到了脸上。
彼得·西蒙站在那里，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
他脸上蜿蜒的蛇形纹身，让迪兰立刻想起了洛逸飞曾恶作剧般扔进他房间的那条蛇。
每一次见到彼得，这令人作呕的联想都会让迪兰对这个男人的厌恶更深一分。
迪兰语带讥讽地回答道：“一切都是为了万能的银河之神，怎么能说辛苦呢？”
“等明日《宗教法案》正式签署完毕，你就可以晋升为第五星系的大祭司了。”
彼得·西蒙走了过去，将金发男子手执起，放到唇边，“银河之神会保佑你的。”
他用毒蛇一般黏腻的眼神盯着迪兰，随即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他口中的《宗教法案》，披着“保障宗教自由”的羊皮，实则是将银河教教义塞进教材、为其名下产业提供免税特权、并让宗教领袖堂而皇之进入政府担任顾问的狼子野心。
这些条款，如同蠢蠢欲动的蛀虫，即将侵蚀联邦的根基。
迪兰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可手背上令人厌恶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彼得·西蒙看进他蓝色的眼眸：“听说你和洛逸飞见面了。”
迪兰并不惊讶：“是的。”
彼得·西蒙说：“杀了他。”
“好啊。”
迪兰神色不变，甚至可以说非常爽快，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可是我连枪都不会开，怎么办？”
“不用担心。”
彼得·西蒙脸上浮现掌控一切的神情，“再过不了多久，银河之神会有指引的。”
迪兰：“哦？”
并不解释缘由，彼得·西蒙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只要记住，想办法把他留在第五星系。”
迪兰微微挑眉，没说话。
与此同时，彼得·西蒙的目光移至他漂亮的脖颈，落在那个一丝不苟的领带结上。
随后，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问倒：“今晚陪我吗？”
迎视着对方的眼睛，迪兰脸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轻声说：“不了，我今天不方便。”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彼得·西蒙的邀约。
彼得·西蒙眯了眯眼，这个动作，让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片刻后，这个男人重新堆砌起一个友善的笑容，回答道：“哦，那好。”
-
“如果我没猜错。”
陈岩的目光锁在洛逸飞身上，“只要明天《宗教法案》一通过，联盟就有了向第五星系宣战的由头。”
这位年约四十的陈辅佐官，外表斯文，眼神却比洛逸飞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刚硬。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他像是那种即使被绑起来当飞镖靶子扎成刺猬，也会咬紧牙关憋着绝不让自己尿裤子的人。
如果可以选，洛逸飞并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地方。
陈岩约他在这片深夜无人的开阔海滩，海浪汹涌，往复冲刷，仿佛要将他们此刻的密谈也一并卷走，不留痕迹。
环境倒是相当浪漫，适合偷情。
这地方不错，迪兰来过么？
“最近网上那些谣言，也是你们的手笔吧？”
陈岩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游，显然对方没察觉他在走神。
洛逸飞听见了，笑着挠了挠脸颊：“严格来说，那些可不算谣言吧？”
“蒋悍森说要跟我谈生意，我没想到来的是革命军。”
陈岩冷哼一声，“看来无法地带的势力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有时间把手要伸到第五星系了。”
“乱世中志同道合者终会殊途同归。”
洛逸飞望着起伏的海面，突然诗兴大发，“就像百川终将汇入同一片海洋。”
洛逸飞暗自欣赏着自己的文采，琢磨着回头让阿齐把这话印在革命军内刊上供人瞻仰。
可惜陈岩好像不是个有诗意的人，神情十分冷硬：“我和你们道不同。”
洛逸飞并不在意他的拒绝：“指挥官阁下让我带个话，联盟会保留第五星系的自治权，他希望由你来出任理事长。”
陈岩断然摇头：“替我告诉他，即便我无力阻止第五星系沦为战场，也绝不会加入叛军，做个叛徒！”
“阁下料到你会这么说。”
洛逸飞转过头，直视陈岩的眼睛，“他让我问你——你效忠的，究竟是那个体制，还是你的故乡？当那个体制正在戕害你的故乡，你会怎么选择？”
“这个体制只是病了，并不是无药可救！”
陈岩的言辞激烈了起来，“蒋悍森凭什么认定由他掌权就会更好？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自诩正义的独裁者！而你们，不过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危险分子！”
“是是是~”
洛逸飞没兴趣跟他争辩，轻松地摊开手，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话，我带到了。”
潜台词是——谈话结束。
陈岩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洛逸飞：“黛薇小姐很单纯，别再利用她！”
洛逸飞没有看他，目光投向眼前那片足以吞噬万物的汹涌海浪。
“单纯啊——”
他叹了一口气，“很少会在我们偏远星系听到这个词。”
陈岩眉头紧锁，却见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年轻人转过头来。
此刻，洛逸飞眼中笑意尽褪，只剩比这片夜色中的海洋更深沉的黑。
“我想，我们正在做的，就是为了让以后偏远星系的孩子，都能心安理得地……‘单纯’下去。”
陈岩微微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耳畔的海浪声变得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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