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融融之中,慕昱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明媚的女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变得刺眼起来,他不禁抬手挡了挡,却又觉出丝丝冷意由背后透出,令人不寒而栗。
锦央,全名燕锦央,本是邃羽尚元将军之女,从小又与慕昱风定下姻亲,本是顺理成章要嫁入邃羽国皇室成为慕昱风的王妃的,可奈何那一年邃羽国与洛湅大战,洛湅大败邃羽,邃羽迫不得已,只得应了洛湅国的和亲,将洛湅有名的美女,尚元将军之女燕锦央嫁于洛湅小侯爷谢青云。
堂堂洛湅国谢侯爷谢青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世间人都知他是洛湅国太后捧在心尖上的主儿,只要是他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洛湅国太后也会想着办法给他弄来,更不要提一个蕞尔小国的女子了。要怪只能怪,那一年谢青云小侯爷路过洛湅,巧遇在街边浣纱的燕锦央,顿时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坠入情网不可自拔。
邃羽地处边陲,国家并不富裕,因此燕锦央虽贵为将军府千金,但府中事上上下下也时常自己打点,也时常与下人们一起浣纱,打打闹闹嬉嬉笑笑地闹得好不快活。
谢小侯爷虽然周围莺莺燕燕,时常游戏人间,但对燕锦央却是存了真心的,可奈何燕锦央与慕昱风早已是一对璧人,从小便结下姻亲,又如何会将他放在眼里,因此这谢小侯爷明面上提亲不成,便使了性子硬将燕锦央抢到了自己手中,很是霸道。
当年,慕昱风不是没有争过,然而家国弱小,他连手足皇亲也保之不住,更不要说一个还未迎娶过门的妻室了。
还记得那一年,那一晚,春雨淅沥,鹧鸪啼鸣,无情的微雨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棂,也绝望地吹打着不妆已艳,无风亦香的荼蘼花,搅乱着所有人的心湖。
那一晚,燕锦央远嫁他乡,当她描上红妆,佩上金饰珠玉之时,却屏退左右,单单唤了慕昱风一人进来,柔柔地投进了他的怀抱。
慕昱风始终都记得,燕锦央在他耳畔柔声地哭泣,他始终都记得他挚爱一生的女子,是如何不甘不愿地走出将军府,踏上了所有女子都不愿踏上的和亲之路。可是那个时刻,大丈夫如他,虽自诩顶天立地,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丝丝的反抗都不能。
他唯有握着挚爱女子的手,不断地告诉她,不断地安慰她,要她等他,等他有一天强大了,他自会去接她归来。他要她做自己一生身畔唯一的女子。
小屏残烛,小窗残雨,小楼残梦,珠衣已烟散,伤心白团扇。
在这之后,每当梦醒时分,每当欢聚之时,他茕茕孑立,茫然四顾,那个牵绊自己心房的女子却已不在身旁,只有那流泻在窗棂上的月光,晶莹清冷。
后来,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谢小侯爷多借母国之力为难慕昱风,更有甚者,在有一年的洛湅国皇帝寿辰之时,慕昱风出使道贺,谢小侯爷竟当众出言侮辱慕昱风及其母国。
想来那谢小侯爷心系燕锦央,又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身侧之人心系旁人,这才多方刁难,为难慕昱风,并故意给他难堪。
那时的大殿上突然寂静,全场鸦雀无声,在场之中不乏等着看慕昱风好戏的,也不乏畏惧谢小侯爷不敢出言阻止的,所有人都望着慕昱风,他们想象不到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在这样的场合下将会如何做,如何说。
然而谁料,静了片刻之后,那慕昱风却只是突然一笑,道:“谢小侯说的是。您不论说什么,臣自然照办。”
当日,谢小侯爷给了慕昱风那么大的一个羞辱,却见慕昱风仍是云淡风轻,一撩衣摆潇洒跪下,从谢小侯爷的□□下钻过。
无人明白,面对那么大的羞辱,慕昱风是如何做到那般心平气和的,在这过程中,只有慕昱风自己明白,他不是如何做到,而是必须做到。
邃羽国小力微,以自己今日之身,今日之地位,本无权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什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处事谦恭,韬光养晦,低头静待时机。
在那之后,慕昱风也越来越明白,一个人如若想要保护自己心爱之人,心爱之物,除了自己变得强大之外,别无他法。
慢慢地燕锦央离开他七年了,在这七年之间,慕昱风经过无数来自他国的欺凌,蔑视,白眼,而渐渐地,他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性格想法也变得越来越极端。只要是能使邃羽强大的,他几乎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迎逢拍马,如今对他来说便是如家常便饭一般,信手拈来。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慕昱风少时,明明最讨厌的就是此般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毫无廉耻之人,而现如今,自己却成了少时的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刺眼的日光由浓转淡,蓝天之上,微风吹拂,四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那人掀帘看来,慕昱风嘴中苦涩,目光之中却情深意切。
苦涩,苦涩,人生本就苦涩。人世事,几完缺,人生成长的过程便是失去的过程,失去的是童真,得到的便是罪孽,恰如现如今的慕昱风,与七年之前早已完全不一样了,善恶常常就在一念之间,若说他七年之前是“善”的,如今便已是大大的“恶人”了。
“昱风,七年不见,你可安好?”
七年以来,这也是燕锦央第一次回故国,她虽早已过了豆蔻年华,但实际看来,却也不过是二十五岁的女子,眉梢眼角,清新素雅。
思美人兮,暗诉芳心,锦瑟年华似春梦。
盼故人兮,相思无言,往事悲喜如秋风。
七年时光,无尽相思无尽心意,到头来不过一刹而过,美人如故,心意却再无法不如旧。
“谢夫人。”慕昱风微微鞠了一鞠躬。
燕锦央眼中有些淡淡的哀伤:“昱风,你我说来也是旧识,如今……为何这般生分呢?……”
慕昱风听罢这些心中有些微的震动,若说这些年他已将眼前女子忘记,那也不尽然。燕锦央仍是他挚爱一生的女子,只是可惜,今日今时,身后家国,故土百姓,已不许他再多爱她一分。
“谢夫人贵为堂堂洛湅国侯爷夫人,敝臣如何高攀得起,如今再见夫人芳容,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想其他。”
燕锦央听罢他这话仍有些淡淡的哀伤,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谢小侯爷打断:“锦央,你不是最喜欢意气风发的慕昱风呢,可是你看看,如今让你所向往的堂堂邃羽国的慕昱风昱王爷,在我洛湅国面前,都是一副什么样子!”
谢小侯爷说罢,竟猛地抽出自己腰间的鞭子,并啪地一声狠狠地打在慕昱风的背上。
这鞭子本是马鞭,教训畜牲用的,谢小侯爷这一鞭子狠狠下去,摆明了不就是说他邃羽国堂堂的外相王爷,在他谢小侯爷谢青云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畜牲,连给主子发泄怒火都不够格。
可谁知这慕昱风面上虽软,依旧云淡风轻地微笑,心里却是硬气得很,任是谢青云怎么拿鞭子鞭打他一动也都不动。
街上好多看热闹的人,不过一会儿也惊动了官府,但主事者可是堂堂洛湅国的小侯爷,一般官员也是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办才好,只好就近去请了广御王府的君二王爷。
君赢羽一直是个温柔却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过了片刻,才见他一袭白衣,款款而来,他虽声音温和,却也不失力度:“不论如何,这也是煜羡国土,谢小侯爷势力就算再大,也不该在此地放肆。”
依照素日温柔如水的君赢羽,这话已是说得极重的了,他虽一身素白衣衫,身旁也只跟着一两个小厮,但因面容清冷,神情严峻,又不失气势,便由不得让人害怕。
再看一旁被打了好些下的慕昱风,脸色已很是苍白了,但仍是不服输地嘴硬道:“君二王爷不必管我等闲事,这是我与谢小侯爷的私事。”
谢青云自小以来便是欺软怕硬的,他见来的是君赢羽,也不好说什么,赶忙上去赔罪道:“君二王爷莫要生气,本侯来了贵国自然也无意惹事,但无奈那慕昱风调戏我家夫人,下官气不过,才打了他两鞭子,君二王爷不会见怪吧。”
君赢羽听罢,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他转头问慕昱风,道:“昱王爷如何说?”
慕昱风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什么高低的起伏,只是脸色依旧不动声色地苍白着:“正如谢小侯爷所言。”
这事,两名主事者都是这样一副态度,君赢羽查无可查,便只好好脾气地教训了几句,放二人归去。慕昱风临走前,君赢羽曾试图唤住他:“昱王爷……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慕昱风闻言,只低低笑了一笑,并未答话,便被自家小厮杨元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去。
当夜,月华普照,微雨淅沥,慕昱风临窗而立,他啜饮薄酒,微风袭来,吹起他衣角蹁跹。
薄酒醉人,微醺中,他眼前恍然出现了昔日和那个明眉皓齿的女子共饮的欢欣场面,那时,两人如胶似漆,同祝东风长临,共赏春光常在。
朝夕相对之时,从不曾预料到二人会天各一方,待到如今分袂,方才懂得,相思雨春日渐深,惦念与时光共长。
“锦央……如若我那时不是那般无用,你我今日,是不是便不会落得此般下场?……”
慕昱风酒喝多了,说起话来也不由得有些喃喃的,他此般情深,倒是难见。只可惜世人眼中所摄取的景致,往往与心情一致,他也自知自己的无用,也欲用满园盛景冲淡愁云,却偏偏看见沉沉暮云之中,朵朵梨花花瓣被风吹雨打铺满整条小径,不免更令人心生愁绪。
年少时,只把珍贵当寻常,那些如风般的时光,那个明媚皓齿的女子,都已不在自己身旁。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慕昱风欲唤小厮杨元倒酒,却不想醉得有些厉害,还未迈出两步,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素白的手扶住了自己,慕昱风抬头望去,却见来人一副银色面具覆面,乌丝三千在微风中轻拂,银冠中绾的发丝犹如点缀了月华一般,周身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气度犹如谪仙。
“你……”慕昱风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那人以一指点在了自己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开口。
慕昱风再望去,却见那人虽一身白衣,右肩却饰以银饰,银饰上缀有绸羽飘带,迎风舒展。此外,那人浅蓝色的流云腰封上挂着一枚浅绿色的碧玉,碧玉上篆刻着“集天玉”三字,小臂上戴着浅蓝色的云纹手套,右脚穿白底蓝纹长靴,看起来格外神秘而优雅。
集天玉……集天玉……集天玉……
慕昱风脑中瞬间轰鸣了起来,忍不住喊道:“你是集天玉?!”
集天玉,世间大名鼎鼎的第一侠盗,说他是侠盗,是因为他喜欢劫富济贫,抑强扶弱,自张一帜。人说他行踪成谜,官府悬赏百万两黄金想要擒下他,却不想这一次行盗行到了皇宫中,慕昱风惊得已说不出话来。
“大胆集天玉,你竟敢偷盗到了皇宫中?!”
谁料,集天玉听罢这话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是十分镇定地道:“世间之大,无我不能之事,更无我不能去之地。九州四海也任我翱翔,更何况是区区煜羡皇宫?”
这人说话显然是变过声的,虽依旧清澈好听,但显然不是本尊声音。
集天玉的眼神很是犀利,慕昱风透过他覆面的银质面具,不知为何,竟觉出涔涔冷意。
“邃羽慕昱风,昱王爷,若在下猜得不错,你对这煜羡,也并无好感吧。不如,你我之间做个交易如何?”
慕昱风十分谨慎地看着他。
“我要君赢羽府上的治病圣药——朱果。我要昱王爷以使臣的身份,向煜羡国主讨来给我。”
“既然你是天下第一侠盗,为何不自己去取?”慕昱风眯起眼睛,戒备地望着自己眼前的这天下第一侠盗。
“君赢羽府上戒备森严,一般人不容易闯进,再则,他从无陷害良民,依我集天玉定下的规矩,不会闯良臣之居,所以只有麻烦王爷代取。”
“那如此,本王能得到什么好处?”
“据在下所知,邃羽国主病重,王爷急于救国主性命,如若王爷办妥此事,在下愿告知王爷一法,保国主平安,如何?”
集天玉的眼睛点漆如墨,笑意盈盈。
慕昱风不由心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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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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