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蒙蒙细雨。
黄嘴白鹭的幼鸟已经开始学习狩猎了。
秦怀生对幼鸟的观察记录也临近尾声。
难得放假在家。
李婉清拉着秦怀生打牌,秦怀香不愿意上桌,戴着老花镜在炕上做针线活儿。
李家佳呆在秦怀香脚边,揉捏晌午给她留的那块面剂子。
窗子开了半扇。
绵绵雨丝落入凡尘的声音静谧安宁。
小孩儿自娱自乐的轻声哼笑,外头滴答滴答落在缸里的水花,不断重复在眼前的纸牌,都叫秦怀生昏昏欲睡起来。
又一个带着眼泪的哈欠。
李婉清撂了牌,跟在秦怀生后头也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不玩了,我也困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李婉清走到炕沿,直挺挺扑倒在秦怀香屁股后头,伸出手,环住秦怀香的大腿,眼睛一闭,不知在冲谁呢喃。
“我想睡会儿,真舒服呀……”
李家佳爬到小姑身边时,人已经睡过去了。
半大小孩儿两手捂着嘴,冲剩下的两个大人气声道:“小姑睡着了!”
秦怀生脱了鞋上炕,把李家佳招呼到自己怀中,“来,舅爷和你捏小人。”
“睡吧,这苦熬了一年,终于能歇歇了。”秦怀香放下阵线,摘了眼镜,顺势把那床还没做好的被子给李婉清盖上。
陪着李家佳消遣的时候,秦怀生不忘同秦怀香问起今日在李家门前频频露面的男青年。
“大姐,董彦如这个人,咱们要不托人去打听打听呢?”
秦怀香摇摇头,将李婉清扎在眼皮上的头发拨开,轻声道:“先不用,清清和我说了,她不喜欢这个小伙子,是明良让她和董彦如再相处相处……董彦如的嫂子是靓靓堂嫂舅家的侄女儿。”
“这又拖了人来说,清清又和我说,我琢磨着不能驳了靓靓的面子,他愿意缠就缠吧,他又不是不清楚,清清是要去上大学的。”
秦怀生见秦怀香和李婉清心里有数,放下心来,忍不住期待。
“清清马上要出成绩了吧,再过两天,我带她去准备上学用的东西,到时候咱们一起送清清上大学。”
秦怀香欸了一声,李家佳倏然从秦怀生怀里站起身,高举着手,仍旧小声开口:“我也要去送小姑上大学!”
秦怀生抓着李家佳的两个小羊角辫,趁着人年岁小,诱哄着小孩儿。
“当然行!舅爷再带你逛动物园!我听说京市的豆汁儿可好喝了!到时候给小佳佳买上一大碗好不好!”
“好!”
知道内情的秦怀香扑哧一声乐出来,冲着小奶孩子说到时候把奶奶那一碗也给她喝。
李婉清这一觉睡得很香。
等她意识朦胧地再睁开眼时,屋里吊灯关了。
她一偏头,发现热乎乎的炕上躺倒一大片。
快到傍晚,外头的雨也比白日的要大上不少。
李婉清撑着下巴在窗台看着外头的天,深深嗅了一下雨的气息。
万籁俱静。
外头不知哪儿传来的吵嚷声,由远及近,在李婉清的耳边愈发清晰。
没由来得心一慌。
窗台上的针线盒哐一声掉下来。
炕上几人也跟着这声音睁开眼。
砰砰砰——!
砰砰砰砰——!
大门忽地拍响,伴着女人急躁慌乱的求救呐喊,几个男人的高喝也传进几人耳中。
“救命!怀生!怀生救救我!开开门!开门啊!”
秦怀生一个翻身跳下炕,蹬上鞋就出了门。
听清外头来人的秦怀香一把拦下也要跟着出去的李婉清,“去给你二哥打电话,快让他回来,看好了佳佳,你俩谁也别出来!”
两扇大红门从里拉开那一瞬间。
披头散发的女人眼底亮起光,脚还没迈进李家门坎,后头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头发,猛地将她往后一扯。
她踉跄着后退进那男人的胸膛,两手捂着隆起的肚子,颤抖着嘴巴看向秦家姐弟哀求:“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错了我错了……”
“放开人!”
秦怀生皱着眉心说完,见路中又走上来两个拎着耙子的黑脸男人,猛地想起这三人的来历,盯着人喝道:“这不是你们陶家村!赶紧把人放了!”
抓住人的陶贵年这时也想起了面前的男人,他舔着后槽牙,手上用足了力道,转过周灿,一巴掌扇到女人脸上。
“我说呢!她嫁的人是你啊!感情四月份的时候!你他|妈耍老子呢!”
秦怀香不知道几人曾经来找过周灿,举着伞心下焦急地看了眼路两侧,站在秦怀生后头,冲几人劝道:“下着雨,她还怀着孕,有什么坐下好好说呢?”
等那两个举耙子的男人也站在陶贵年身后,秦家姐弟才看见那两人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孩。
听了秦怀香的话,陶贵年一乐,拎着小孩放在周灿身边,将一大一小紧紧按在一起。
“你不说我都忘了,看清楚了!这个小的,我的种儿,这大的肚子里的,可不是你的吧?”
陶贵年看秦怀香脸拉下来,笑得更开心,掐着周灿的脖子冲人问,“你个小白脸娶不着媳妇儿是怎么着?专挑人家的破鞋捡?”
在周灿绝望嚎啕大哭之际,陶贵年打量完秦怀生,狭长细窄的双眼一眯,“钱呢?!”
后头两个黑脸靶子往地上一杵,“哪儿有啊!都翻遍了,就找着几张票子!”
陶贵年脸上的神色阴狠起来,盯着秦家姐弟,像看着世仇。
“钱呢?不在她这儿就在你们这儿了?把钱拿出来!”
伴着激动起来的情绪,陶贵年掐上周灿的脖子,“把钱还给我!要不然我就掐死她!”
周灿身边的小孩从方才起就同个鹌鹑似的呆在陶贵年腿边,一声不吭。
此时,周灿濒临死亡的恐惧令她忍不住浑身颤栗,她眼底充血,五指扭曲着朝秦怀生伸去,后又因为颈间力道更大,缩回手臂不停拍打禁锢她的铁臂。
忽然,她吭哧着气,抓上一根木棍。
天上一道紫色闪电划出圆弧。
周灿拿着那根木棍捅进陶贵年的大腿。
男人惨叫一声松开手,周灿哆嗦着身子朝李家大门退去。
轰隆一声。
陶贵年看清腿上入肉半寸的铅笔,抬起头恶狠狠盯着面前男孩,低骂了一声小畜牲,用那石头一样坚硬的双手,将那孩子朝周灿推过去。
扑通——!
周灿重重跌倒在地,那男孩怔愣地看着周灿身下弥漫出的鲜血,呐呐一声,血!
警车从路南边开来。
那两个拿耙子的黑脸壮汉,看着眼前超出预料的一切,拔腿就跑。
李明良当即和同伴将要逃的陶贵年扣上手铐。
秦怀香看着周灿的情况,赶忙让几个男人将她抬上警车。
陶贵年被另一个警察原地看着。
他从走远的车尾收回视线,看着跟前发愣的男孩,抬起两手将人扇倒在地,嘴上骂骂咧咧。
“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你给那臭娘们铅笔想让她捅死你亲爹是不是?!你他——”
警棍闷闷一声敲在歇斯底里的男人后颈,方才叫唤厉害的陶贵年翻了个白眼,横躺在地上,肩膀的衣裳,将地上掺了血的雨水,一点一点吃进嘴里。
警察再抬头,见沾了满身泥泞的小孩从地上爬起来,他正要让人和他一起回警察局,谁料他就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小男孩就冲着警车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四处都是人墙。
在孩子的视角看来,遍地都是疾步匆匆的陌生人和蒙着脸的白衣人。
他不说话,踱着步子一个走廊一个走廊的去看。
他看每一间房门外头,在长椅上或坐或站的大人。
直到又一个转弯之后,他立马躲在长廊边的拐角。
尽头处亮起的红灯下,是那个穿着白衬衣的瘦高个叔叔。
那叔叔的白衬衫晕开大片的粉,粉水沿着衣摆滴落在白净地面。
那个招呼人把女人抬上车的奶奶,也坐在长椅上叹气,两手也是红灿灿的。
鲜血把干净的东西都染红了,他盯着看了很久。
直到警察叔叔瞥了他一眼,冲椅子上的奶奶说了句话。
那个奶奶也朝他看过来,远远的,冲他招了招手。
他犹犹豫豫,迈着步子走到奶奶面前,任由她将自己拉到椅子上坐下。
白净的手绢一出现他就闻到了香味,带着温度的柔软蹭上他的脸。
干涸结块的泥巴啪嗒啪嗒掉在椅子上。
他听见那个奶奶很慈祥地冲他开了口,是他从没在陶家村的人嘴里听到过的温和。
“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衬衣的叔叔朝他看过来,他很敏锐的感觉到,那眼神里没有恶意。
“我叫陶乐。”
秦怀香默念了一声,看着和周灿七分像的小脸,又问:“那两个拿着耙子的,是你亲人吗?”
陶乐闭紧了嘴,摇摇脑袋没告诉秦怀香。
李明良低头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追过来干什么?”
陶乐黑白分明的眼珠朝上看着李明良,视线在李明良身上的制服上打转。
小孩垂下打绺的泥巴脑袋,声音很低,“周灿是我妈。”
应声而起的,是走廊里响起的轱辘滚动声。
一袋袋血浆的颜色比方才他们在雨中看到的血要深厚很多。
两个护士跑进抢救室,大门还没阖上,里头又探身出来另一个护士。
“产妇早产大出血,我们医院血库有限,你们有谁是A型血的,赶紧去准备抽血,不要直系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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